在越國大君的授意下,由文相溫明賢主導負責的與熙州使團談判一事也正式開啟,不過這件在後來為熙、越兩國奠定良好合作基礎的談判,在當時並未引起多大反響。


    又或者,即使是引起了一些反響,也在其他有巨大反響的事件中湮沒了——這一天,蜀國最後兩支皇室血脈蘭陵王宋長恭與廣陵王宋季胥正式決裂,原蜀國境內的勢力紛紛選擇兩方中的一方站隊,除了大大小小不下數十個地方勢力外,最引人注意的是來自熙州的表態。剛剛歸附蜀國的熙州此時並沒有趁機再次選擇獨立,而是選擇站在了瞻州宋長恭一方。


    針對這件事,有人評價是大義之舉,姑且不論歸附於哪一方,熙州在此時沒有趁火打劫那便是極為難得的了,況且聽說熙州城城主楊武還親派得力幹將奔赴同樣是站在蘭陵王一方的衛州蕭書讓處,合力抗擊阻止宋季胥北上。


    相對於熙州的態度,關、饒兩州的態度卻早在人們的預料之中,不但紛紛宣布脫離大蜀,更是將最北部的留州、打下來的昆州合並,建立偽成國,覬覦南下。


    細細追究起來,大蜀的亡國便是從這一天開始的。


    這一年是蜀國四百一十三年。


    這一天是踏青節,民間俗稱“清明節”。


    當然了,活在曆史中的人們不會明白自己所經曆的某一天會成為一段輝煌曆史的終點,也不會預測到這一天會成為下一個新生帝國成長的起點,他們隻是樂活著過完每一天,然後在睡覺之前想一想這一天做完了什麽、明天要做些什麽,然後閉上眼去睡一覺,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西越人自然不會再去關心越國之外的事情,有大君在,有軍隊在,有活佛在,他們無需擔心太多。所以,當白瑪德格——二十餘年沒有出過寺的司徒活佛,在念青城的禮部功德使開壇布道的這一天終於到來之後,滿城空巷,盛大難見。


    有湊熱鬧的,自然也有躲開熱鬧的。


    一大早,楊簡就拉著花語遲、燈籠和天不怕出門去看熱鬧了,隻不過天不怕頂著一副黑眼圈表現出打死都不去的氣概,楊簡才放過他,隻三個女孩家結伴去了。


    剩下的,便隻有花恨柳、佘慶和需要時不時喊上一聲確定在不在屋子裏的崔護三人。


    “大先生沒事吧?”見日上三竿天不怕還沒有起來,佘慶不無擔心地道。


    花恨柳此時站在門外,根本不搭理佘慶說了什麽,看著門外納悶道:“那平措今天也去看講經的了麽?怎麽沒見他在外麵守著啊?”


    “聽說是半夜裏接到越國國母的命令,迴宮裏複命去了……如果還沒有來的話,怕是就說明不會再限製您的自由了吧……”佘慶一愣,也跟上前來,望著空曠的門外思索道。


    “不會迴來了。”兩人正納悶,忽聽身後有人說話,先是一驚,繼而苦笑一聲,迴頭看崔護正在門後的陰影處站著說話,心道:果然是你!


    “他不在這裏了,反而也沒有想出去辦的事了……”花恨柳歎口氣,又迴轉到屋裏,忽然想起來今日與西越的談判之事,不放心地問道:“你們都不過去,談判不是會吃虧吧?”


    此言一出,其餘兩人皆是一滯,不過崔護自然是不肯說話的,沉悶不語,佘慶隻好幹咳一聲笑道:“先生,這談判一般開始都是相互試探的階段,就是相互提提條件然後摸摸對方的底線,所以去不去都不打緊,隻要到時候聽他們去的說一說便可。況且……”


    講得花恨柳連連點頭,佘慶一頓立時引得他好奇:“況且什麽?”


    “這個……”佘慶笑了笑,後退兩步方道:“況且出發前城主說您是正使,小姐是護團將軍,您兩位都不去……”


    說到這裏,佘慶也便“點到為止”了,言下之意這兩個帶頭的人一個跑去看熱鬧,一個躲起來不出門,那麽其他人自然不能說什麽了……


    “嗬……嗬嗬……”花恨柳幹笑一聲,四下看了看時間也差不多了,當即道:“要不咱們也去看看熱鬧吧!”


    禮部在內宮的東側,距離內宮正門大概隻有不到百丈的距離。其部下屬四使,分別為:儀製使,掌嘉禮、軍禮及管理學務、科舉考試事;祠祭使,掌吉禮、兇禮事務;功德使,掌宗教及接待外藩事務;精膳使,掌筵饗廩餼牲牢事務。其中,此次活佛開壇布道之地、熙州使團接待之事,皆由功德使安排部署,這樣說起來花恨柳一行人與白瑪德格還是有些牽扯的關係在呢。


    與料想中的熱鬧場麵不同,當花恨柳看到開壇的場麵後,卻感覺這現場全與“熱鬧”二字無關。


    肅穆!莊重!


    可容納上千人的功德使衙司外廣場,此時已經密密麻麻坐滿了人——不止廣場上,功德使衙司大門外的兩道長街上,也坐滿了前來聽經的民眾,從他們的表情花恨柳也可看出,雖然講經的聲音聽不到,但臉上虔誠、莊重的神色卻絲毫沒有應付、虛假的痕跡,仿佛即使隻是這般離著活佛近一些,於他們而言心靈也能夠由內而外得到淨化一般。


    若說這場麵中哪裏有不和諧之處,那便是最前排中間那處了。


    除了毫不掩飾的乏味神色和時不時傳出的嗬欠聲,那一會兒和左邊聊幾句、一會兒逗一逗右邊的小孩子的無禮行徑,除了楊簡還能有誰?


    不過,縱使這樣,坐在高壇之上的那一人也並未受何影響,配合著嘴唇有條不紊地一翕一合,聲音仍然清晰地麵向台下傳出。


    單是這份胸懷,便應得起“高人”二字。


    “哈哈哈,太好笑啦!”正暗自佩服白瑪德格裝高人的功夫,卻不料一聲脆笑聲傳來,花恨柳不用循聲去看也知道是誰在笑了。


    “先生,小姐她……”佘慶卻聽得心中一驚,擔心地向前方望去,果然便有兩名僧人上前與楊簡低聲說了些什麽,看手勢好像是請她出去的模樣。


    “你們家小姐還真是專職來砸場子的啊……”輕歎一聲,花恨柳不慌不忙地從一條空出來的略顯寬敞的小道走上前去,佘慶腹誹一句“難道不是你家夫人麽”也慌忙跟了上去。


    “為什麽讓我出去?”走上去離得尚有三五丈距離,便聽得楊簡不服氣的聲音傳來,不過好在除了台上講經的聲音停下來、上前勸阻的兩名僧人麵有怒色外,台下的其他人仍是一臉虔誠的模樣端坐在地閉目不語。


    “還好,沒有丟太大的人……”佘慶輕聲慶幸一聲,卻未料到正在與僧人爭吵的楊簡竟抽出空來狠狠瞪了他一眼,頓時呆立當場。


    “兩位師傅……”花恨柳微微一笑,向著上前勸阻楊簡的兩名僧人微微躬身,另兩人見此也當即雙手合十迴禮。


    “我剛來,尚不知道情況……不知道我的這位朋友犯了什麽錯,需要將其請出去呢?”


    原本對眼前這位笑起來謙和有禮的年輕人尚抱有一絲好感,不過此時聽他言說是鬧事之人的朋友,兩名僧人皆是麵目一冷。


    “施主多見諒,方才活佛正與台上講經,卻不想這位女施主突然大聲笑出聲來,於活佛、於其他虔誠聽經的信眾都有影響,更甚於對我佛是大不敬,因此師兄才命我二人前來勸說。”其中一名年紀較長者應道。


    “哦!”花恨柳恍然,一臉嚴肅地問向楊簡道:“你也是,聽經聽不下去也就罷了,閉上眼睡一會兒便是,為何還要笑出聲來影響活佛呢!”


    “我……”楊簡一聽,當即急聲欲解釋,不過旁邊另一名年齡較小的僧人卻打斷她的話,快聲說道:“佛前打瞌睡……也……也是不敬……”


    “嗯?”花恨柳聽後微愕,認真的人他不是沒有見過,可是自己分明在故意調侃,對方仍然認真就說不清是固執還是遲鈍了。


    “撲哧——”這次是燈籠未忍住當先笑了出來,那名年小的僧人見一個小姑娘也笑,當即皺眉道:“小施主,你認為小僧說的不對麽?”


    “本來沒什麽不對,你一問就不對了。”燈籠嬉笑著站起身來,卻是先跑到花恨柳跟前讓他抱起,然後才一本正經地答道:“我開始笑是因為我爹爹很少吃虧得很,方才竟然有吃癟,實在是難得,我覺得有趣自然要笑了。”


    “那你為何說……”


    “說你一問就不對了?”轉了轉眼睛,燈籠笑得更歡,“方才活佛分明有說‘眾生平等’來著,你們稱唿我爹爹時為‘施主’,稱唿我姑姑時為‘女施主’,現在稱唿我又改為‘小施主’了……隻不過是兩句話的工夫,卻換了三個不同的稱謂,不知道這是不是又在說‘一佛前麵,隨緣應化’的道理呢?如果是,那我勸你們還是不要信這個佛為好,說話前後矛盾很容易讓後學的人走火入魔的;如果不是,那就是師傅你學藝不精了,小心活佛打你屁股哦!”


    “這……”雖然明知道對方是在斷章取義,不過這名年輕的僧人顯然很少遇到這種情況,一時間竟被說得啞口無言。


    “施主妙論!”正得意時,忽見得一名白衣僧人上得前來,另外兩名僧人立即躬身道:“見過言恕師兄。”


    名為言恕的僧人揮揮手道一聲“辛苦兩位師弟了”便讓二人退下,又向眾人道:“上午講經結束,申時開始第二場,請大家先行散去!”


    說完後,他向花恨柳等人躬身道:“想必幾位是熙州來的客人了,師父有請幾位,不知能否賞臉到台後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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