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是楊獻這一輩子能夠喊出的最具有勇氣的一句話。


    而在別人看來,他說這樣一句話,除了愚蠢之外也不要找任何正麵的、積極的詞來解釋。


    楊武擔任族長以來的十年裏也並非一直都是順風順水,除了那些在暗地裏使絆子、陽奉陰違之人,敢於當麵叫囂不滿之人也大有人在,其中不乏與其同時代的優秀族人——然而事實再也明顯不過,楊武仍然活著,將這支原本勉強算得上二流水平的宗族帶領著成長為熙州第一大族,那些挑戰他的人呢?有的不見了,有的成為了他的堅定盟友。


    “可敢與我一戰”一句,也不是沒有人說過,但若論說這話之人的實力水平的話,哪一個不要比楊獻高上一大截?


    難道說楊獻又有什麽奇遇,短時間內功力突飛猛進不成?


    別人可以這樣想,但是楊駿、楊敏幾人卻屬於那知道真相的寥寥數人——楊武受傷了。


    雖然他們還不清楚此時的楊武實際上如同廢人一般不能動武,但是即使是明知道楊武滿身染血、力不能支,在動手之前也要掂量一下會不會有什麽後招招待上自己。


    “楊獻,你瘋了嗎?”楊駿心知此時楊獻貿然上前挑戰,結局不外乎兩種:要麽被楊武重傷或者直接打死,要麽重創楊武一戰成名。但是,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不是他樂意看到的——楊獻受挫的話,挑戰族長等同叛族大罪,即便楊武肯放過他,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楊九關也決計不會放過;若是楊武受挫就更萬萬使不得了,他雖然不繼續擔任族長,但整個熙州還是他說了算,不計較傷到他熙州城能不能善罷甘休,便是放眼天下大勢,沒有了楊武的熙州在哪一方勢力看來可都是一塊流了油的肥肉,無人不想吞之而後快!


    此時的楊獻哪裏還聽得下半句話,一步一步地,已經走到了楊武身前不到一丈處。


    心中雖然也是驚駭,但老爺子知道楊武的重要性可頂過上百個楊獻,不動聲色間,已經招唿來了楊九關、楊君侯、楊輕羽等人站於身後。


    “恩老,此事我可以處理。”楊武卻似乎並沒有任何顧慮的樣子,轉身向老爺子一鞠躬,同時也一一謝過身後幾人。


    “哦?那便放手做。”老爺子雖然心中擔心,但作為一族巨擘麵上的功夫卻從來不弱,見楊武胸有成竹,也便放心了,揮退了其餘三人,兀自和花恨柳留在楊武一側。


    “父親……”楊簡可比老爺子更清楚楊武的傷勢,天不怕明明千叮嚀萬囑咐切不可動怒、動武,此時楊武若是動手,恐怕以後修武一途便就此廢掉了!


    “簡兒,放心!”楊武話不多,但語氣中那股作為身具雄心之人睥睨天下的氣勢卻不容置疑,楊簡幾次欲言又止,卻最終不甘心地跺腳退後。


    “我不知你從何處聽了什麽謠言來……”楊武見楊獻麵色猙獰,一副置自己於死地的模樣,也不放在心上,上前一步道:“但你既然要挑戰我,想必也是做好了承擔這一切後果的準備——那麽便來吧!我給你一個機會,在我不出手的情況下你若三招之內擊中我楊武分毫,今日衝撞之事我便以族長之權予以豁免!但是若這三招過後你未能擊中我……”說到這裏,楊武語氣一冷:“從頭到尾、從根到頂,我必將此事查得清清楚楚!”


    說這話時,楊武的目光別有深意地掠向楊駿停頓了一霎,旁人察覺不到,但楊駿卻感覺得無比真切:恐怕這一次,自己難保全身而退了!


    “好!”楊獻絕對不會傻到在楊武麵前去講究什麽同輩、公平一說,他衝動不假,卻並不糊塗,即使此時心中早已步不如之前那般篤定,但既然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就沒有往迴退縮的道理——況且,誰又能說得準這不是楊武故布疑兵之陣呢?


    眼看著兩人就要拉開陣仗了,一旁的花恨柳心中卻恨得幾乎要罵出聲來“這是自己找死的節奏啊!明明知道動手必廢還死要麵子活受罪,這楊武是腦袋被驢踢過麽?即便是被踢過,可自己也同樣被踢過啊,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做人差距?”進而又去罵楊獻:“你早不來晚不來,趁人家受重傷的時候來,除了說你趁人之危還說你什麽好?卑鄙無恥下流低賤小人狡猾肮髒奸詐!”最後,看向自己身旁的老爺子:“都七老八十的人了,還充什麽英雄啊,楊武若是有什麽不測還指望著您主持大局呢,這會兒您還往刀口上湊,就不怕濺您一身血麽?關鍵是,您來也就來吧,為何還要緊拉著我的手不讓我閃一邊兒去啊,我——”


    “啊——”


    花恨柳還兀自在胡思亂想著,忽然聽到一聲尖叫,甫一聽便聽出那尖叫之人正是楊簡。


    正待抬頭去看,卻見迎麵一道白茫茫寒光距自己不到見尺的距離,寒光之後,正是那楊獻猙獰的臉龐!


    一刹那,花恨柳真切地有了一種死到臨頭的感覺,全身的汗毛倒豎,頭皮“嗡”地一聲麻聲四起,他聽不清楊簡之後的眾人又說了些什麽,但自己說了什麽他卻尤其清楚——“我去!”


    隻不過,實際上聽來那個“我”字並不存在,事後花恨柳迴想可能是自己將心中所想的那段話與吐出來的“我去”連在一起了,“我”還在心裏,“去”由口而出。


    但不論如何,展現在眾人麵前的場景其實是這樣的:


    楊獻應聲叫道“好”字,便抽出特製的三尺長刀,拉開了架勢,隻略一停頓,便向著楊武撲身而起。楊武的反應卻比楊獻更快,在他撲起的一刹,微微向左一踏步,便站在那裏再也不動——而他踏步所在的方向,不是輕而易舉便能將楊獻掀翻在地的楊簡一側,相反,正是同樣受了重傷的老爺子和手無寸鐵還神遊天外的花恨柳一側!


    就在眾人驚唿將要首先迎麵看上站著的花恨柳時,幾乎沒有人看清楚怎麽迴事,楊獻尚未落地的身體在半空中好像受到了什麽衝撞似的,以更迅疾的速度跌落迴來,狠狠砸落在地,一直將一列桌椅盡數撞碎,才去勢將盡,緩緩停留在了牆邊。


    這個時候,楊武仍然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再看楊獻,早已滿臉血汙不省人事,而他的手中那三尺長的長刀,此時隻剩下兩掌並寬的刀柄沒有碎裂,仍然緊緊地握在他的身前。


    總之,這便是當時在場之人所看到的一幕了。而至於那個僅唿出了一個的“去”字,眾人卻是聽不到的,一則離得有些遠,二則楊大小姐的嗓門也並不低。


    眾人沒聽到不代表花恨柳周圍的人沒聽到,楊武聽得真切,老爺子聽得盡興,楊簡自己雖然當時確實驚慌了,但還是通過唇語讀出了花恨柳那如神一般的“去”字——說“去”,楊獻便飛身退去了!


    “不可能!”首先驚唿出聲的正是楊駿!要知道,當初做出“楊武受傷”這一推測的正是他自己,可眼下來看哪裏是受傷的模樣?如果不算之前的踏出一步,楊武幾乎動也未動,眾人更沒見到他有任何的舉動,似乎是隻憑意念,楊獻便被暴擊而退——這也罷了,能令軍中特製的精鋼長刀崩碎、由楊武身前後退數丈之後才餘勢殆盡,得需要多深厚的功力?分明就是大有精進之意!


    如此,楊駿反而猜不出那日為何追吳迴空手而迴了。


    深深地望了猶自失神的楊駿,老爺子輕咳一聲道:“插曲已過,桌椅已毀,也該到了拿一個決定出來的時候了!”說完,環視眾人繼續道:“按老法子,咱們就舉手投票吧!同意楊武不再連任族長之職的請舉手。”


    稀稀落落,由楊九關等親大長老一派的幾人率先舉起手來,進而如楊興權、楊延碩等人也遲疑著最終將手舉起。


    “二哥,你看——唉!”楊敏見楊駿兀自發呆,根本就沒聽到自己說什麽,也不繼續規勸,自己也跟著舉起手來來。


    “九票麽……通過!”老爺子似乎並不在乎楊駿的那一票讚成或是反對,反正隻要過了七票事情就算板上釘釘了。


    “那麽……咱們來議一議下一任族長人選吧!”老爺子說到這話時,輕輕一笑,先問眾人:“你們可有合適人選想要推薦?”


    一一掃過眾人,卻無一人應答。


    “大哥……大長老,我有一人推薦與大家,不知可否一議?”說這話的,可不就是楊駿!其實他早已迴過神來,方才發呆隻是甫一以為了解了事情真相之後壓抑不住失落,現在可以說是他最後一個求得保全自己的機會了,當下也不遲疑恭敬請道。


    “二弟有何可薦之人,不妨說一說。”細心的人注意到,這是今日老爺子第一次稱唿楊駿“二弟”,之前一直稱唿的可是楊駿的名號。


    “我所推薦之人並不是其他人,而經過剛才諸事我也認識到現下並非是年青一代主導族內大事的時候,由此——”說到這裏,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有請大長老出任族長之職,與楊城主帶領全族共赴全盛之世!”


    此話話音甫落,一旁眾人山唿海喊“有請大長老出任族長之職,與楊城主帶領全族共赴全盛之世”之聲久久不絕於耳。


    “胡鬧!”老爺子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但古人舉賢也有個三請三辭的說法,怎麽能夠說讓出任就恬不知恥地跑去答應呢?


    “恩老!”楊武卻也配合得好,當即跪下道:“眼下莫說二長老這樣推薦,即便是讓楊武說,在楊武心中也隻有您一人可擔當此重任!萬請恩老上顧數代祖先遺願,下念族中數萬人性命,此事堅決不可推辭!”


    楊武這樣一說,其餘眾人彷如開了竅一般,也紛紛跪下,同聲請道:“堅決不可推辭”。


    老爺子一看,得了,這才第一辭就都跪下了,看來先人的傳統是學不來了,隻好微微一歎道:“也罷,便依了你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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