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恨柳翻臉如翻書,一聲斷喝令吳迴頓時一愣:什麽意思?


    但這想法也隻是一瞬閃現而已,接下來他就明白花恨柳是什麽意思了:你既不是我的先生,也不是這熙州的城主,方才的明知故問若說是先生對學生的考教,那你這是對四愁齋當代掌門人愁先生大不敬啊——誰敢和愁先生搶學生?誰有這資格?敢幹出這事的人要麽愚昧無知,要麽狂妄自大。


    而若說是上級對下屬的考教……那吳迴這心思就更值得人注意了——花恨柳是和楊武、吳迴一個輩分的人,平常大家一句師兄、師弟是麵上的話,但要論起地位來,花恨柳是直係,是天不怕欽點的下一任掌門人啊,另外兩個人還真沒法比。你吳迴問過楊武的意思沒有就來考量我?沒同意你擅行城主的權力,是覬覦城主的位置麽?“大膽”是說輕了,真若論起來這話應該變成“該死”才合適。


    吳迴此時迴過神來,周邊看熱鬧的人自然也能明白,紛紛竊而私語。


    花恨柳看著對方那張陰晴不定的臉,心裏想:你若按正經的法子來找我談一談這事也就罷了,現在撐起這麽一大口鍋想要火煮了我,就別怪我推你下水燙下一身毛了!


    不過,這吳迴當真是聽下去了袁繼北與朱景圭兩人的勸,即使心中氣得牙直咯咯想,卻硬是強笑道:“為兄這是錯了,花師弟說的有道理……”


    這句話本就是吳迴暫緩局麵的一句台麵話,其實大家都清楚,現在也隻是口上服軟罷了,天大的怒氣、不甘,恐怕待會兒打起來發泄的時候才能看到。


    不過花恨柳的記性卻是出奇的好,他不等吳迴話音落下,高唿一聲:“許大哥可是聽清楚了?”


    聽清楚什麽了?自然是這句“說的有道理”!


    方才許小狗自己可是說得清清楚楚——既然“謙而有禮”是熙州人送給吳迴的,現在吳迴自認花恨柳指責的有道理,那就應該“一人一句將這話收迴來便是”!


    不待許小狗迴應,那邊吳迴已經怒不可遏,提了長劍就要上前來。


    “父親,看來咱們來晚了些,都從台上打到台下了呢!”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花恨柳的緋聞戀人——楊大小姐是也!


    聲音是從城裏的一方傳來,堵在城門口的熙州百姓立即知趣地躲開位置,往兩邊更有利的觀看角度擠去。


    要說後來的這批人人數可真不少,除了當頭一人楊武,他右側楊簡以及被楊簡抱在懷裏的天不怕——沒錯,堂堂當世第一人愁先生就是這樣被女人抱著,身上仍然是花色的衣裳,隻不過若是再在世人麵前這般出現幾迴,往後四愁齋的掌門就不應該叫做“愁先生”了,叫“哭先生”倒是更為傳神、更實際了些——花恨柳竟再也找不出幾個知己認識的人。


    “這些人都是城主府的黑羽衛精銳,平常都在暗處保護城主,有時候也被小姐拉出來……嗯,散心。”佘慶湊上來主動為自己的先生介紹,花恨柳注意到他提到“散心”二字的時候稍微頓了一下:“右側第二位是劍聖的大弟子袁繼北,第三位是劍聖二弟子朱景圭,這兩位與吳迴、城主都是師兄弟,也是咱們熙州軍中的高級將領。左邊的那一人……”


    “他就是牛望秋?”花恨柳看著楊武左側那名留著山羊須的中年人,問佘慶。


    “不錯……先生您與牛先生之前見過?”見花恨柳搖頭,佘慶更納悶納悶為何能夠一眼就認出牛望秋的樣子了——他身上又沒貼字,我怎麽就看不出有哪一點讓人一眼就認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有一瞬佘慶似乎是看到了牛望秋也望向這邊,微不可察地衝花恨柳點了點頭,而自己先生也同樣點頭示意了。


    絕對不可能!這二人之前根本就沒見過,怎麽會彼此像早就認識的樣子?先生暈倒那天牛望秋分明不在場啊……


    佘慶這邊心中思緒翻飛,那邊楊武卻已接過話來:“簡兒不要亂說,他們隻是還沒開始而已。”


    “奇怪了,那我怎麽見有人就要提劍砍人了呢?”楊簡語帶諷刺,看來果然不待見吳迴——這也可以解釋為何吳迴想也不想直接就直接向花恨柳下戰書了:嫉妒,我不受待見,你們其他人也不準和她好——緋聞也不行!


    “楊將軍說笑了。”吳迴卻也不氣,這會兒笑得可比剛才自然不少,說著這話,先向楊武行禮,又向旁邊的兩位師兄點頭示意,眼神卻在詢問:不少說不來麽,怎麽又來了?


    袁繼北麵色陰沉,冷哼一聲不作迴應,看來是剛才見自家弟兄出醜覺得丟人了;朱景圭卻不在意,看他的臉上還有幾許紅暈,又見他以衣袖遮手,胳膊卻往楊武那邊杵,吳迴就明白怎麽迴事了——肯定是喝了沒幾杯就被楊武喊過來了。


    花恨柳乍聽到楊簡被叫做“楊將軍”還很是別扭,但細想之後發現實在沒什麽叫上去合適的——叫“楊簡”太生疏,況且是女孩子的名字,當麵更應該少叫;叫“簡兒”,不但花恨柳能夠猜到,全熙州的百姓也能猜到喊出這話的人前一息剛喊出這話,後一息八成就變作肉醬了;按輩分的話,吳迴與楊武同輩,那麽楊簡至少應該稱唿吳迴一句“師叔”才是,那麽吳迴就應該迴一句“師侄”什麽的才對,吳迴肯定一百個、一萬個不願意——既然如此,那隻有稱唿“楊將軍”合適了。


    “我與花師弟隻是想靠的近些說些客氣話,帶著劍也是想告訴他這把劍的特點,防止待會兒誤傷到他……是不是啊花師弟?”吳迴說這話時,麵含笑著望向花恨柳,但眼睛裏露出的那種咄人殺機花恨柳卻是能夠感應得到的。


    “威脅我?”花恨柳心中冷哼一聲:也罷,這會兒陪你演一場演技爛得一塌糊塗的戲,待會兒才好按我的劇情走啊!


    當下“嗬嗬”一笑,道:“吳師兄所言不差,剛才正是他迫不及待地想為我細看這柄……那什麽劍來著?”他先是在“迫不及待”四字上加重語氣,然後分明不知道吳迴所執的劍卻裝作忘記名字了轉頭又問了迴去。


    “秀霸。”吳迴也聽出花恨柳語含諷刺了,但眼下並不適合表現出憤怒,隻是不冷不淡地報上劍名,心中卻想:“待會兒在台上你若死於此劍下,莫怪我心狠手辣!一切皆是你自找的!”


    “對了,就是秀霸來著,古語有雲: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此劍卻是偏取反意,一個‘霸’字將這種不屈、不甘以及對命運的抗爭盡情展現了出來,名字是好名字,劍也是好劍啊!”花恨柳心口胡謅了兩句,見一旁本有不滿的吳迴也滿臉得意,心中暗罵:真是傻x!


    “混賬!還不謝罪!”吳迴聽不出來花恨柳是什麽意思,那袁繼北可是聽出來這是話裏有話啦,更關鍵的是,聽完花恨柳這句話,他分明注意到身旁的楊武目光有一瞬精光畢露——“偏取反意”的“反意”二字,放在這句話裏是“木”不被摧,但是跳出這句話呢?“反意”可就是“有造反的意思”啊!更何況他這話還有下半句,那些“不屈、不甘、對命運的抗爭”不就是說自己三人麽?處處說劍,實則字字殺機、直逼其人啊!


    袁繼北這才棒喝還兀自得意的吳迴,可憐吳迴心中雖有萬千不願意,在反應過來後也是驚出一身冷汗,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叩謝道:“師兄深明大義,我絕對不像他說的那般……”


    他這一跪,卻是將花恨柳嚇了一跳,大喊一聲“我的媽呀”便連連後退十多步方才止住——“驚”是真驚,卻有誇大的成分。花恨柳不介意被看出來是在演戲,他可是聽說了吳迴的劍術不在花語遲之下,甚至可能還會高一些,這樣的身手,自己離他近了,萬一這家夥暴起殺人,自己隻有被“秒殺”的份兒。


    死過一次的人看得清楚,沒有什麽比活命更重要的了。


    “師弟這是何意?”楊武未料到自己微微的一個眼神變化也被一旁的袁繼北察覺到,心中一邊默默地對自己這位大師兄重新估量了一番,一邊下馬扶起跟前的吳迴,道:“你迴來時日短,自然不知道咱們這位師弟最愛開玩笑,再說了若隻是說劍,這劍是師尊為你尋來的,哪裏有其他的意思啊!我也覺得這‘秀霸’解得挺好——其他的,都是無稽之談,不必在意。”楊武兩句話,就將這事在麵上抹得幹幹淨淨。


    麵上的解決了,麵下的以後絕對不會少的。


    “這得到什麽時候開始啊?牛先生,要不你也算算他們閑聊到什麽時候才開始啊,咱們先迴去吃飯,掐準了點兒再來吧。”楊簡卻沒有興致看這些明爭暗鬥,直接問一旁的牛望秋。


    牛望秋嗬嗬一笑,道:“小姐為難我不是?在愁先生跟前我可沒有班門弄斧的膽量啦。”說著這話,卻是滿含笑意地望向楊簡懷裏的天不怕。


    “他比我更厲害,讓他來。”天不怕雖然心中委屈,但這會兒實在不想折了自家的臉麵,一指花恨柳又不吱聲了。


    “那你倒是說說幾時開打?”楊簡似乎也知道在眾人麵前還是需給天不怕留幾分麵子的,也不為難他,徑自問花恨柳。


    “這就開始了。”花恨柳一偏頭,道。他不敢直視楊簡,不僅僅是因為當著人家麵昏過去已經是顏麵盡失,而且還因為那張與晴姑娘一模一樣的臉。


    說完又像楊武及身後數人拱手施禮,道:“恨柳開始本打算與吳師兄純粹本著互學互進的目的私下交流,卻不知道哪個好事者將此事弄得滿城盡知……心知事已至此,那便依了大家的主意,公開來做——在這裏,恨柳想請楊城主、愁先生、眾位將軍以及在場的百姓一起做個見證,莫到時候因為一人不服再起波折便好,不知道城主、先生、眾位將軍、在場熙州百姓可願意?”


    這段話指桑罵槐之處實在不少,但吳迴並不計較:待會兒你想說話都沒機會了,就讓你猖獗一時!


    “這自然再好不過!”楊武滿口答應:“於公講,兩位都將是國家棟梁,是國家有用之人,自然不可因意氣相爭而有差錯;於私講,大家都是師兄弟,係出一門更不可做出手足相殘之事!”


    “謝城主,也謝謝大家!”花恨柳心中長舒一口氣,又道:“場上尚需一名裁判,不知道佘慶這人合適不合適?”


    “這個……”楊武未料到還有佘慶什麽事,正遲疑,一旁袁繼北冷冷道:“佘慶乃花師弟學生,說不過去!”


    兩層意思:第一,佘慶是小輩,吳迴、花恨柳是他師叔、師父,在台上指手畫腳不合適;第二,既然是花恨柳學生,這其中自然就有親近遠疏之說了。


    “無妨!”說這話的卻是牛望秋。“佘慶有三重身份適合做這裁判:其一,正是因為他是小輩,是同門之人,才好插手門內之事,這本來就是私下交流的事,現在擺上台麵了,性質卻不變,外人不好插手;其二,他已從軍中退出卻仍對軍營大帳有感情,不存在偏頗花恨柳一說,況且楊軍那人的軍中不會出孬種,大家有目共睹,公正性可信;其三,這句話有些不合適說,但想來佘慶也不會介意。”說到這裏,牛望秋望向佘慶詢問,見佘慶點頭肯定後方繼續道:“佘慶本非熙州人,卻在我熙州待了近二十年,對我熙州感情深厚,有這樣一重身份,既可以照顧到熙州出身的吳迴,又能引來不是此間人的花恨柳,再恰當不過!”


    這話楊武聽了連連點頭,袁繼北聽了冷哼不語,而花恨柳聽了心中卻不由得一驚:他怎麽也用“此間”!仿佛但凡有點能力的人,都能看出自己是從後朝而來的一般。


    但眼下卻不可直接上去問,更要緊之事是將那小人狠狠戲耍、羞辱一番:和小人講什麽原則、講什麽道理?你若小人,我便流氓——高素質、有文化的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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