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曼的外甥叫彭可以,今年5歲。


    “才5歲啊?”我對這個粉絲的年齡表示意外。


    張曼嗬嗬一笑,“親子粉,親子粉啊一荻姐,您這個書本來就是親子共讀啊。”


    寶寶讀者們當然有可能是被我的插畫吸引過來的,但如果沒有一個愛好戶外的母親或者父親,他們估計很難成為我的小粉絲。


    當我見到他們一家三口的時候,這種推斷簡直太合理。


    “小彭?”我立刻想到了那個瑟瑟發抖的深秋,他仗義又迅速的營救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這種印象並非需要細致去辨別五官,感覺而已。


    彭可以的爸爸摘了墨鏡,麵露驚訝,那個精神小夥已經有了大叔的穩重,隻是眉宇之間還保留著當年的灑脫不羈,“楓哥……嫂子?”


    張曼很意外,站在她身邊還有些拘謹的姐姐問小彭,“什麽楓哥嫂子?”


    小彭哈哈一笑,“真是巧啊,這是我楓哥……楓哥就是我之前玩越野認識的一哥們,人在北京創業,搞高科技的,哎嫂子,楓哥怎麽沒來?6年前說沒空來這邊,現在還是沒空啊?”他單手摟著身邊的女人,“這是我老婆張珂,楓哥那次要是跟著我去了甘肅,他就是我脫單的見證人之一啦!”


    “什麽脫單,就是被你拐到北京去了。”張珂用肩膀撞了小彭一下,不好意思地對我笑笑,“吳老師,真沒想到能在這裏又碰到你,來,彭可以,喊吳阿姨。”


    彭可以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吳阿姨”,我很大聲地應了他,從包裏掏出兩根棒棒糖,蹲下來遞給他,“這是靈兒放在我包裏的糖,你要不要吃?”糖確實是靈兒塞我背包裏的,從老家出發的前,她說這是送給我的小禮物,希望我也能帶禮物給她作為交換。


    彭可以轉頭看了看張珂,張珂彎腰對他說,“快接著,靈兒就是吳阿姨書裏的那個小姐姐啊!”


    彭可以眼睛一亮,他接過棒棒糖,“我知道!她還會抓泥鰍呢!”


    大家哈哈大笑,張曼很開心,幫我把行李箱拎上後備箱,“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最好不過了,祝你們旅途愉快!”


    旅途當然會很愉快,我和彭可以坐在後排,充當他的免費答疑機。


    “靈兒怎麽能爬那麽高的樹?”


    “花花每天都跟靈兒睡午覺嗎?”


    “黑皮每天都跟著靈兒爬山嗎?”


    “靈兒撿的那個苦栗子吃起來味道怎麽樣?”


    “她怎麽敢抓螃蟹!”


    “她從哪裏抓那麽多螢火蟲?”


    ……


    “彭可以,你消停一會,吳阿姨口水都要講幹了!”張珂已經是第三次提醒他了,她再一次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吳老師,這孩子是個話癆,你不理他就是。”


    我雖然有些累,但內心還是很喜歡這種答讀者問的感覺,畢竟他在關注我的書呀。對於剛從寫作這件事情上獲得些許成就感的吳一荻而言,這種累有些令人上癮,更何況,有了一個小孩子的嘰嘰喳喳,我們畢竟不是特別熟悉的成年人之間才免了許多的尬聊,一舉多得的事情,辛苦也值得。


    行程快過半,小彭上了227國道——被評為國內最美的一條公路。他對這條公路熟悉至極,很多有趣的故事娓娓道來,加上張珂作為本地人的補充,我算是遇到了最好的導遊。我們仨開始聊得起勁,但彭可以不怎麽喜歡我們的話題,畢竟是小孩子,說了快兩個小時的話,累不過,車子抵達張掖的時候,他還在唿唿大睡。


    拒絕不過張珂夫婦和彭可以的各種挽留,我隻好留下來在張珂父母家吃晚飯。


    張家晚飯是西北特色,牛羊肉的火鍋,麵食的花樣很多,我雖然不是很習慣,但難得張家父母的熱情,頻頻往我碗裏加菜,為了不失禮節,我隻能硬著頭皮把碗裏的食物都吃幹淨。


    張珂很細心,飯後,她招唿我到小院,現場給我煮起罐罐茶。


    “吳老師,西北這邊重油重口味,喝點茶解解膩。”她熟練地往罐罐裏加配料,“今天多放點菊花,免得你上火。”


    我很感謝她的貼心,8月份的張掖天黑得晚,高原氣溫稍低,如此坐在煮茶的爐子邊很是舒適。想到自己兩手空空地到人家裏吃飯,又被他們如此款待,有些過意不去,想讓吳一峰等會經過市區的時候順便帶點兒水果禮品過來。


    “到哪兒了?”我給吳一峰發信息,他從肅南出發,距離這裏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


    “快到了,前麵發生了車禍,水泄不通。”吳一峰信息迴得很快,怪不得兩個小時前他就動身來接我,現在還沒到。


    “你哥快到了嗎?”張珂給我續茶,又剝了一顆核桃給我。


    我接過核桃,搖搖頭。


    “這個月份來張掖的遊客很多,交通可能不太通暢。”她說話一直都這麽輕言細語,要不是小彭說他倆都是資深驢友,我很難想象這麽一位文靜的女子也喜歡玩戶外。


    “是的,說是堵在路上了。”我收起手機,“實在不行我就打車去跟他會合。”


    “要是急的話,我送你去吧。”小彭晚餐喝了酒,又長途開車有些累,這會正在屋裏睡覺,所以張珂說她來送。


    “不急,現在天色正好,我好好享受一下你們家的小院子。”我環顧一圈,青灰磚頭砌成的矮院牆,站起來可以看到遠處的一條河,河邊還有一排柳樹,風吹過,柳條搖曳生姿,我感歎,“真不愧是小江南。”


    她也站起來順著我的視線看向前方,“那是黑河,再前邊就是國家濕地公園。”她指了指大概的方向,黃昏之下,我還是能看到隱約的綠意,“別人一聽說我是甘肅的,想象中就是漫天黃沙,其實比起北京,這裏舒服多了。”


    我很有同感,“比北京舒服的地方多了去了。”


    張珂哈哈一笑,隨即又歎了口氣,“我從小就在這裏長大,說實話,要不是嫁給了了他爸,才不想離開這邊呢。”


    正說著,彭可以跑了出來,“媽媽,我要拉粑粑。”


    “外婆呢?”張珂大概不想讓我一個人待在院子裏無聊,希望彭可以去找張母。


    “外婆看著我拉不出來。”彭可以一本正經地解釋。


    我撲哧一笑,推著張珂進屋,“趕緊去吧,小孩子拉屎這種事情,得很放鬆才能完成。”


    張珂搖搖頭,隻得進屋,“哎,這孩子……”


    看著張珂背影,我有些同情她。


    遠嫁的代價不僅是舍棄了習慣的家園,也失去了娘家的援助,尤其在育兒這件事情上,凡事隻得親力親為,即使迴了娘家,也並不能真正放鬆。如此一對比,我隻覺得趙老師還是有些遠見,她大概早已預計到這些場景,所以才那麽積極地撮合我和周曉楓,與其說她看上了周曉楓的人才樣貌,不如說是在為我謀求更多的便利,心有所動,我撥通了我媽的視頻。


    我這邊光線有點暗,我媽在鏡頭裏皺著眉頭瞅半天也看不出什麽,“你到哪兒啦?”


    “張掖。”


    “哦哦哦,張掖我知道,那個丹霞地貌對不對?”我爸也湊到鏡頭裏,發現什麽也看不到,又從鏡頭裏消失了。


    “靈兒,吉吉,媽媽跟你們視頻了!”我媽吆喝那倆小的。


    “我就是跟你說說話,別喊他們。”


    “說啥?”我媽很意外,以為我有什麽事情要通知她,語氣裏竟有一絲緊張。


    看到她並不放鬆的表情,我一肚子的傾訴欲望被生生堵在喉嚨口,一個字都蹦不出來,“哎……靈兒吉吉都還好吧?”最終還是繞到孩子們身上。


    我媽鬆了一口氣,但又有些不屑我的故作姿態,“好不好你直接問他倆唄!”說著把鏡頭翻轉,兩個孩子正在看動畫片,怪不得不想理我。


    “好吧,那我就不打擾他們了。”


    “你自己注意安全,到哪兒都要有個伴兒,吳一峰在不在啊……”我媽的習慣就是在每次通話結束的時候要交代一番廢話。


    手機裏“叮咚叮咚叮咚”地不斷有信息跳動,我匆匆掛了電話,打開微信。


    唐湘傑發給我一串圖片。


    拍攝角度雖然很隨意,但距離很近,主角都是周曉楓……和各種女子。


    他和她們中的某一位,一起吃飯,喝茶,唱歌,打高爾夫球,遊泳,開快艇,去酒吧……無論什麽場景,周曉楓都是笑意盈盈,女子則是姿態各異,容貌裝扮各領風騷。


    圖片還在陸陸續續進來,最後一張的女子我認得,柳鶯,某家畫廊走道上,她巧笑倩兮地靠在周曉楓身邊,那目光熱烈逼人,仿佛可以穿透鏡頭變成利箭直射我心窩。


    西北晝夜溫差大,不知不覺夜幕已經降臨,我身上發冷,手指冰涼,有些木然地走進屋裏。張珂正在給彭可以洗澡,小彭還在睡覺,我匆匆跟張父張母告辭,拉著行李箱出了院門。


    我不想問唐湘傑為什麽要給我發這些圖片。


    作為曾經的投行從業者,我對這些場麵上的活動早有心理準備。應酬很多,利益相關者很多,要做戲,要迎合,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隻有當事人自己才知道發生了什麽,旁人的揣測往往會錯到十萬八千裏。


    但是我也不想去問當事人。


    周曉楓在我的世界裏橫衝直撞,貌似我很強勢,其實他才是真正的主動者。


    他想給的東西,隻會毫無保留加倍給我;他不想給的東西,無論我如何逼迫也毫無作用——這隻是吳一荻對周曉楓的預測,畢竟從認識他到一個小時前,他還沒有什麽東西是不想給我的。


    現在不一樣了,周曉楓有秘密了。


    這並不是什麽適合跟我分享的秘密,我也可以假裝看不到,然後我們繼續以前的相處模式,這是吳一荻不多的情感經曆裏比較擅長的處理方式。


    可是,周曉楓不是肖之南。


    我可以迴避肖之南,我迴避不了周曉楓。因為我並不企圖和肖之南的天長地久,但我不想放棄和周曉楓的白頭偕老。


    這其中最大的區別就是:我們有孩子。


    已經晚上8點了,我站在路邊等了半個小時,氣溫越來越低,網約車遲遲不到,加上手機信號極差,我放棄了約車的希望,沿著濱河大道往前慢慢走。


    陌生城市的郊區夜晚,街上行人已經寥寥,心事重重的女人很容易陷入漫無目的,就這麽走啊走,走了兩個多小時,手機都快沒電了,終於看到了一個燈光比較多的小區。小區門口有個便利店,我進入店內,身上暖和不少,買了瓶水,又掃了一個充電寶,坐在店裏給吳一峰打電話。


    吳一峰直接打開了揚聲器,他正在開車,“你在哪裏?”聲音沙啞,情緒有些壓抑。


    “我也不知道在哪裏……這附近好像就是張掖濕地公園。”


    “把定位發給我。”


    信號還是很差,我隻好詢問店家的wifi,店家夫妻倆人很好,他們本來快打烊了,看我一個外地女人無處可去,就繼續守在店裏。


    連上wifi後,我微信要爆了。


    周曉楓和唐湘傑留言最多,我正有些猶豫要不要點開他倆對話框裏小紅點,吳一峰電話過來了,“你不要亂走了,就在那裏等著我,我還有20分鍾到。”


    我轉頭對店主夫妻倆笑笑,“還要等20分鍾。”


    “不要緊,你一個女娃子,以後可不要這麽晚了還在外頭哦。”大嬸叮囑我。


    大叔接過話,“前幾天派出所還來這裏貼了通緝令呢,說有殺人犯逃到這附近。”


    大嬸點頭如搗鼓,“是的是的,可得小心喲,去年有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娃子,就在那河附近失蹤了。”


    “說不是失蹤,是跳河自殺。”大叔一邊整理貨架,一邊對我解釋,“說是跟娃子他爸吵架了,想不通,就做傻事了。”


    “那咋撈不到呢?”大嬸質疑,她還是堅持自己的推測,“這年輕女娃子,人販子盯著呢,十有八九是被拐了。”


    他倆你一句我一言,雖然都是道聽途說的一些傳聞,但想到自己剛從那條幽暗寂靜的河邊路上走過來,後怕不已,心裏不由對他倆心存感激,感激他們好心收留我。致謝的語言太蒼白,我從貨架上掃了一堆零食,還有一包煙,看著他倆詫異的眼神,我笑笑,“零食等會車上吃,煙是給司機的。”


    終於坐到了吳一峰車上,這才覺得渾身酸楚,像軟泥一樣癱坐在副駕上。


    看著我這個樣子,吳一峰歎了口氣,“附近有個賓館,今晚就住這裏吧。”


    我看著他滿是血絲的眼睛,“你怎麽不罵我?”


    我隻是順便來玩玩,他得從繁忙的工作裏抽出時間來照顧我,這失聯的幾個小時,想必他肝都要爆了。


    他閉眼後仰,深唿吸,“你安全就好。”


    我從塑料袋裏摸到那包煙,“要不要一根?”


    他抬眼看看,又重新閉上,“戒煙了。”


    “有打火機嗎?”


    “幹嘛?”


    “我想抽一根。”


    吳一峰摸了一把臉,又扭開一瓶礦泉水咕嚕咕嚕喝了一半,把手掌攤到我跟前,“給我。”


    我把煙給他,他突然握緊,把整盒煙揉成一團,再狠狠扔到車窗外。


    “喂!”我眼睜睜看著那包煙消失黑夜裏。


    他雙手扶著方向盤,直勾勾看著前麵一片漆黑,“吳一荻,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不要一個人獨來獨往!”


    “打不到車啊。”


    “你為什麽要出來打車?你待在人家裏等我來接不好嗎?難道是小彭夫妻把你趕出來的?”


    “你怎麽知道小彭?”我詫異,我隻是告訴他我在一個朋友家,並沒有告訴他和誰在一起。


    “你老公跟我說的,他聯係不到你,就給小彭打電話,小彭說你走了,然後又打我電話,我也聯係不到你,你說你……”吳一峰發現我已經淚流滿麵,他隻好收住他的話,抽了幾張紙遞給我,“最心急的還是周曉楓……他已經上了從香港到西寧的飛機。”


    我又累又困又後怕,聽到“周曉楓”三個字更是苦不堪言,本來隻是悶聲流眼淚,接過他遞給我紙巾的刹那再也控製不住了,嗚嗚哇哇越哭越激動。


    吳一峰有些手足無措,他解開安全帶,傾身過來輕拍我後背,“好了好了,現在沒事了,沒事就行……我跟你說,再聯係不到你,我就要報警了。”


    “這才幾個小時,報警沒用。”我抽抽嗒嗒地糾正他。


    “哦,沒用啊,那幸虧沒報。”吳一峰恍然大悟的樣子。


    我用力擤鼻涕,瞅著他演過了的表情,“難得你裝弱智啊吳一峰,不過很有效。”


    他輕笑,長舒一口氣,啟動了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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