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楓迴北京前的那個晚上,我們把奶奶接著一起到公公婆婆家裏吃飯。正好前兩天我舅舅來拜年,又帶了點外婆新做的腐乳,我媽知道周曉楓喜歡吃,特地帶了上樓,擱在餐桌上,果然第一時間被周曉楓發現了。


    “這個腐乳好吃!”周曉楓是不吝讚美的人。


    “就知道你喜歡吃,其實這次還沒上個月做的好吃呢,就這個吳一荻嫌麻煩,說什麽高鐵要過安檢,要掃x光,不然就讓她給你帶北京去了。”我媽倒豆子一樣,哐當哐當沒個停,我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也不管用。


    “上個月?”周曉楓含著筷子頭,品味著腐乳的餘味,眼睛已經掃向我。


    “媽,靈兒手上都是油,快帶她去洗手。”靈兒啃雞腿滿嘴滿手都是油,眼看著又要往自己胸前抹,我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靈兒,以後不可以擦身上啦。”


    我媽一看靈兒那樣子,立刻“嘖嘖嘖”地站起來,直接把靈兒從高腳凳上拎下來,“來來來,先去洗個手。”


    “我還沒吃完呢。”靈兒手裏拽著雞腿杆兒,嘴巴吮吸著雞骨頭。


    “吃得差不多了,可以洗了。”


    “吉吉也要,吉吉也要。”老二也在啃雞腿,好在他圍著飯兜,情況好很多,但無奈是隻萬年跟屁蟲,他高高舉起手,意思也要去。


    “好好好,媽媽抱你去洗。”我心裏樂開花,簡直就是天降台階。


    周曉楓見狀,也不好繼續說什麽,低頭吃飯。


    洗手間,我把吉吉抱上洗手台,他蹲在盥洗盆邊,學著靈兒擠洗手液。


    “趙老師,麻煩您以後說話收著點。”我輕聲說。


    我媽瞅瞅四周,見沒人過來,“你啥意思?我沒說錯什麽啊?”


    我突然想起,我媽隻是承諾我不告訴別人我去北京的事情,但是這個“別人”不包括周曉楓啊,因為我並沒有告訴她:周曉楓不知道我去了北京。所以她其實也沒錯,但是我又不能告訴她實情。


    “沒啥意思,就是去北京的事情您別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提啊。”我隻好給自己打個掩護,“您答應了我不告訴別人的嘛,畢竟我去北京又不是做什麽光榮的事情,對吧?”


    我媽嘿嘿嘿地笑幾聲,“那是,不是什麽能說出去的好主意。”


    “那以後不提了,跟周曉楓也不許提。”我趁著她還有點不好意思,立馬要求她。


    “不說,再不說了。”我媽點頭如搗蒜。


    見我倆隻顧著自己說話,倆孩子就一直玩水,吉吉的袖子都濕了。


    “哎呀靈兒,你看看你,弟弟的袖子都濕了。”我媽趕緊把水龍頭關了。


    “是他自己弄濕的,又不是我的錯。”靈兒的邏輯很清楚。


    “你沒當好榜樣。”我媽永遠有理由。


    “不是我!”靈兒畢竟年齡小,不服氣又說不過,隻好叫起來。


    “好了好了,不吵了,繼續吃飯去。”我抱著吉吉迴房間給他換衣服,冬天的衣服,裏三層外三層,我關著門,打開電油汀,搗鼓了半天才換好內衣和毛衣,正準備給他穿棉襖,周曉楓進來了。


    “我來給他穿,你去吃飯吧。”周曉楓拿過吉吉的小棉襖,“吉吉,爸爸給你穿好不好?”


    吉吉點點頭,配合地伸出手。


    “哎,吉吉真乖。”周曉楓真的是個不吝讚美的人,我見他如此熟練,就起身準備繼續去吃飯,身後突然傳來一句話,“吃完飯我倆出去走走?”


    我一隻手扶著門把手,轉頭問,“天寒地凍的,去哪裏走?”


    “隔壁鎮上新開了一家電影院,我們去看個電影吧?”


    “人多的地方我不去。”新冠疫情還沒結束,我一直保持警惕。


    “我就想跟你聊聊。”周曉楓語氣不容拒絕。


    飯後,周曉楓找了個借口把我拉了出去,他一聲不吭啟動車子,順著街道不急不緩往前開。


    “我們去哪裏?”


    周曉楓不說話,隻是眼睛盯著前麵。


    “周曉楓,我們去哪裏?”


    “我們就這麽迴北京吧。”周曉楓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


    “我不去!”我急了,怕他真的就這麽開迴北京去。


    “怎麽,偷偷摸摸能迴去,光明正大就不願意了?”


    “你什麽意思?”


    “你繼續裝。”


    車子熄火停在附近村子的一座古橋上,大年初六的夜晚,路上很冷清,車下有溪水潺潺的聲音,遠處偶有劃破黑夜的炫彩煙花,伴隨著孩子們的歡唿聲。


    “我說怎麽見著我比見陌生人還冷漠呢,看來真的是心裏揣著事。”周曉楓把後視鏡上掛著的一串紫檀取下來,捏在手裏把玩,“說吧,你什麽時候去北京了?”


    “1月20日,臘八節後一天。”那個日子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周曉楓低頭想了想,“你去幹嘛?”


    “本來是想去看看你的。”


    “那我怎麽沒見到你?”


    “坐在家裏等了一會,你老不迴來,後來下樓吃麵去了。”


    “吃完了麵呢?”


    “酒店住了一晚,然後就迴來了。”雖然也知道了事情原委,但是想起當時的情景,我還是有點心酸。


    “為什麽不告訴我?”能感覺到周曉楓也在壓著脾氣。


    “我當時……在麵館吃麵的時候,看見趙婉坐在你車上一起進了地下停車場。”


    周曉楓盯著我,輕哼一聲,“你也知道那是趙婉。”


    “當時不知道是誰。”


    “你以為是誰?”


    這件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趙君賢也跟我解釋清楚了,但是積壓心頭的情緒並沒有完全釋放,我背過臉,看著窗外零星的火點發呆。


    “你以為是我養的野女人?”周曉楓倒是直接。


    “我想過。”我迴頭看著他。


    “然後呢?”


    “然後我還能怎麽樣?”


    周曉楓啞然失笑,他有點不可思議,“吳一荻,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慫?你不應該衝上來把我暴打一頓嗎?你就這麽像個小怨婦一樣灰溜溜地走了?”


    他說的好像也沒錯,當時我就是那個樣子,憋在心裏,委屈巴巴,無處傾訴,無人可靠,像一隻受傷的小狗一樣,隻能獨自舔舐傷口。人的情緒就像濃霧一樣,一旦陷入就能迷失方向,我呆呆看著車前,仿佛這些經曆就是昨天一般,後勁蔓延到此刻,我心裏還在隱隱作痛。


    我深吸一口氣,“周曉楓,我們迴去吧。”


    “趙婉……她第一次去北京,沒個認識的人,一個女孩子單獨租房子也不安全,住酒店又覺得太浪費,所以她哥就委托我幫她安排一下。”


    我不做聲,右手指轉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兩個戒指,一個是周曉楓送的鑽戒,一個是婆婆送的金戒,兩個疊戴在一起,也挺好看的。


    “本來是安排她住在我公司的員工宿舍,那裏離她實習的地方太遠了,有一天加班到深夜,她哭著跟我打電話說害怕……我就幹脆讓她住我們家裏,她住樓下,我住樓上,互不打擾。她……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一直把她當半個妹妹看,當時真的沒覺得不妥當。”


    我點點頭,“理解。”


    “那天從她家迴來的路上,你說我‘富有愛心’就是指她是嗎?”


    我也不否認,低頭把左手上的戒指轉移到右手上,中指一個,無名指一個,據說這兩個手指代表著“招財”和“興業”。


    “我以後不會做這種事情了,畢竟都是成年人了,不合適。”周曉楓頓了頓,“可是你,你把這件事埋在心底,就這麽不明不白不搭理我,這算什麽?”


    “我就是不想搭理你,暫時還沒想清楚是為什麽。”


    周曉楓突然笑了一下,“正好有個理由不搭理我,是吧?”


    “也不是。”他這種賭氣一般的話如果不及時否認,隻怕就像老麵饅頭一樣會發酵。


    “要是我真的養了野女人呢?”周曉楓幽幽地問。


    我右邊腦袋裏突然抽風一般炸了一下,不由得單手扶額。


    “怎麽了?”周曉楓覺察到了我的異樣。


    “沒什麽,有點偏頭疼。”我揉了揉太陽穴,“太晚了,我們迴去吧。”


    “你到底要怎麽樣?”


    “今天晚上我真的不想聊了。”我看著他,想了想,“過完十五,我找個時間去北京找你好不好,那個時候我們再好好聊一聊?”


    周曉楓畢竟已經不是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夥子,他也不勉強我,啟動車子往迴開。


    2月14日情人節,我再一次去了北京。


    周曉楓來高鐵站接我,打開車門的那一瞬間,我看到整個後座都是紅玫瑰。


    “驚不驚喜?”周曉楓滿臉都是期待。


    “呃。”想起我籬笆下布置的那排老樁,當初還在糾結著是買五年還是十年的,想買十年老樁,但看看價格,還是選了五年老樁。看這應景的紅玫瑰,情人節這天的花都是死貴,估計都夠我買下中意的所有老樁了,看著周曉楓這恣意的手筆,隻覺得當初的糾結都喂了狗,對這些過幾天就會枯萎的鮮切花頓時隻有割肉一般的痛惜。


    周曉楓定然不會明白這短短的十幾秒,我已經算了幾本賬了,他有些不滿意我的反應,“給個評價啊。”


    “好浪費。”我直言。


    “我願意給你浪費。”


    “你這買花的錢,都夠我同時在老家的院子裏實現薔薇和繡球自由。”


    周曉楓懂了,他抄起手機直接轉賬2w,留言是:買花自由。


    我看著這波操作,表情已經石化了。


    “這樣滿意不?”


    我趕緊點頭。


    “今天我帶你去一個特別好的餐館,跟你說,我可是提前一個禮拜預約好的。”


    “按人頭收費對吧?”


    “你咋知道?”


    “吃一頓夠我付桂花姐半個月的工資了吧?”


    “哎,吳一荻你怎麽在鄉下呆久了就變得跟個鄉下人一樣了?”


    “鄉下人過日子,講究實惠。”我特別強調“實惠”二字。


    周曉楓每月按時打款,我也有存款,但是精打細算過日子的這種秉性大概是每個全職媽媽的職業自覺,尤其是我,即使工作的時候也不會心安理得去花周曉楓的錢,如今沒工作了,這種心態更甚。


    “吃不窮穿不窮,不會打算一世窮。”周曉楓唱歌一般跟我講道理。


    “全球經濟下行,別太樂觀了。”


    “吳一荻,好不容易一起過個節,不要抬杠好不好?”


    “為什麽不迴家做飯?”


    “我好久沒做飯了,怕做不好。”


    “迴家算了吧,我來下麵條。”給吉吉做輔食習慣了,下麵條是我拿手的。


    “家裏沒菜。”


    “樓下就是超市,順便帶點兒上去就可以了。”


    “都快到了。”周曉楓指了指前麵,停車場入口擠滿了車和人,沒想到疫情還沒結束,情人節照樣火爆。“今天就在這裏吃吧,我真的想帶你吃頓好的。”


    吃完飯迴家,剛進門就被周曉楓抱著親,我被他弄得渾身都冒汗——不是激情出汗,僅僅是熱的。屋裏暖氣太大,而我還保持著南方農村的習慣,進屋也不會脫掉厚厚的外套。


    “等等,太熱了。”我推開他,開始脫衣服,脫到隻剩下貼身打底內衣,還是覺得熱,“我去樓上換個睡衣。”


    “一起上去吧。”


    推開臥室門,我又被驚到心痛——床上全是玫瑰花瓣,不僅床上,還有地上,一直鋪到浴室裏。


    “周曉楓,到時候怎麽清理掉?”


    他還沉浸在自己的設計裏,滿懷激情的準備往浴缸裏放水,“急什麽,明天請鍾點工來做衛生。”


    “哦,你搞成這個樣子,好意思給外人看?”


    “這有什麽?北京的阿姨早就見怪不怪的。”


    “你咋知道?你當過阿姨?還是做過類似的事情很有經驗?”


    “你看你又想歪了,這裏是北京,有錢人的花樣多了去了,難道都自己清場子?”他試了試水溫,“來,泡澡吧。”說完自己把衣服脫了,滑到浴缸裏。


    看著被一層漂浮在水麵的玫瑰花瓣包圍的周曉楓,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周曉楓,認識你這麽多年,還真沒想到你這麽會來事。”


    “我說過啊,你多給點機會讓我展示。”


    我走到浴缸邊,抓起花瓣扔到他胸膛上,“你自己泡吧,我怕花瓣裏有蟲子。”說著轉身要走。


    周曉楓不幹,他一把拉住我,直接把我拽到浴缸裏,水花四濺,我滿臉沾著花瓣,十分狼狽。


    “這不好玩。”我的衣服濕巴巴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一會你就知道好玩了。”他幫我脫了衣服,就這樣實現了他想要的鴛鴦浴。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了現實和理想的差距,因為不論他怎麽調整姿勢,浴缸裏都沒法讓兩個成年人舒適地展開手腳。


    “媽的,老子一定要換一個大浴缸。”周曉楓終於放棄了折騰,盤腿坐在浴缸一端,看著盤腿坐在另一端的我微笑不語地撕花瓣,狠狠地說道。


    “老夫老妻了,悠著點吧,啊。”我勸他。


    “老子才33歲,悠著點什麽。”他咬著下唇,緩緩支起上身,朝我俯身壓過來。


    我偏過臉,“不要。”


    “你這個年紀,不應該這麽冷淡啊。”周曉楓雙唇蹭著我的脖頸,酥酥麻麻,“還是……隻對我冷淡?”


    我雙手撐住他的肩,“一個人過久了,就習慣了……水不是很熱了,我要出去了。”


    周曉楓不動。


    “我會感冒的。”上次著涼了,病程拖了半個月,我心有餘悸。


    周曉楓想了想,還是縮迴他原來的位置,把頭頂毛巾架上的浴巾遞給我。


    我擦幹身體,穿好睡衣,吹幹頭發,然後去臥室把那些玫瑰花瓣都收集到一個廢棄的紙盒子裏,再檢查了半天,確認床上沒有蟲子,這才鑽進被窩,鬆了一口氣。等周曉楓出來的時候,我差不多都要睡著了——舟車勞頓,又和周曉楓廢話頗多,耗氣傷神,早就累了。


    周曉楓關了燈,鑽進被窩摟著我,“睡著了?”


    “還沒,”我轉身輕輕摟住他,臉貼著他胸膛,“就是有點累了。”


    他在我額頭上重重親了一口,“好吧,那今晚就放過你吧。”


    我閉著眼睛仰頭,摸索著勾住他脖子,笑著說,“謝主隆恩。”話音還沒落,人就被他壓在身下,我被他弄得渾身癢,不由笑出聲來,“停停停,剛不是說了放過我嗎?”


    “我後悔了。”


    “不行,說話不算話。”


    “老子今晚就說話不算話了!”


    “哎,周曉楓你耍賴。”


    “老子就賴上你了!”


    “哎……”


    嘴被堵上了,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動作,我很快就迷失在周曉楓的節奏裏,我很享受他的身體,情欲恰到好處,很放鬆,很投入,很合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薄荷糖之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獨憐幽幽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獨憐幽幽草並收藏薄荷糖之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