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肖之南專心開車,我也沉默不語,車載音箱自動播放小提琴曲。


    “帕格尼尼。”


    “24首隨想曲。”


    黑黝黝的郊區公路上來往車輛極少,除了偶爾路過的民居有些微弱燈光從窗戶裏透出來,大部分的時間我們仿佛在一個黑洞裏穿梭。這般夜景有了18世紀浪漫主義樂章的烘托,有些令人陶醉。


    “高三的自習課,我經常戴耳機循環播放。”


    “難道不是周傑倫?”


    “哈哈哈,周傑倫會讓人心猿意馬,而我需要沉靜刷題。”


    “為什麽我會越聽越興奮?”


    “你會拉小提琴?”


    “你怎麽知道?”肖之南很驚訝地看了我一眼,“我從來不在學校拉琴的。”


    “我身邊會拉小提琴的都這麽說。”


    “為什麽?”


    “大概是我們普通聽眾吧,隻會去感受樂曲本身,但是你們會去想象技法什麽的,有些躍躍欲試的野心在躁動?”


    肖之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像有這麽點意思。”


    終於下了環線,四周高樓漸多,燈火通明的街道看不出夜已深。我頻頻看時間,直覺上11點前我估計是不能趕迴學校了,有些暗暗懊惱沒有早點動身。以防萬一,我掏出手機給室友打電話。


    “喂,倩倩,幫我去跟宿管阿姨說個情,等我十來分鍾。”肖之南說應該可以在11點半之前趕到,但我必須把時間往短了說,不然宿管阿姨會覺得需要她等的時間太久於是直接拒絕。


    “你把我書架上一包恰恰瓜子和兩瓶果粒橙帶給她……她最喜歡嗑瓜子了,跟她說點好話。”


    “好的好的,謝謝你親愛的,明天我請你吃飯。”


    “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最快速度趕迴來。”


    電話打完,我鬆了一口氣,張倩跟我是老鄉,又是同一個專業,我們倆關係很好,這種事情她一定會幫我爭取的,但是能不能成要看宿管阿姨今天晚上心情如何,心情好萬事好說,心情不好的話,我送金項鏈估計都沒轍。


    “要是萬一……你還是進不去呢?”肖之南幽幽問了一句。


    “啊?那怎麽辦?”我大腦瞬間空白。


    肖之南扭頭看了我一眼,看我很迷惘的樣子“撲哧”笑了出來。


    “實在不行我送你去酒店。”


    “不要,酒店得花錢。”


    “我來付。”


    “不要,我不敢一個人住酒店的。”


    “五星級的,很安全。”


    “六星級我也不敢。”


    “我陪你住。”肖之南幾乎順口說了出來,幾秒鍾之後,他可能意識到有些不妥,又補充,“我訂兩間房,住你隔壁。”


    “我是……我是不敢一個人睡一間陌生的房。”說完我又有些後悔,我是在邀請他跟我住同一間房嗎?想到這裏不禁臉紅。


    肖之南又看了我一眼,糟糕,他是不是也想到同一個問題?


    我清了清嗓子,“無論如何,還是請你盡快送我迴去吧。”


    肖之南笑了笑,一腳油門加下去,我感受到了迅猛的加速度。我們趕到宿舍樓邊的時候,11點20分,車子不能再往裏麵開了,宿舍門口的通道設置了路障,我下車,道謝,然後一路狂奔去往宿舍大門。張倩正站在宿舍大門的折疊防盜網邊上,用她的身體擋著防盜網閉合,因為防盜網已經被拉到剛好夠一個人側身進入的位置,宿管阿姨手持鐵鏈長鎖,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從她身邊點頭哈腰地過去。肖之南的車停在交叉路口,他沒有熄火,看我順利進了宿舍才掉頭離去。


    “狄花姐,剛才送你迴來的是肖之南吧?”張倩神秘兮兮地湊到我耳邊問。


    “啊。”


    “哇塞!”


    “小聲點,都熄燈了。”


    “你們……”張倩滿臉都是八卦的欲望。


    “我去參加陳銘宇的生日party,肖之南也在,我坐他順風車迴校。”


    “就這樣?”


    “那還能怎樣?”


    “要是今晚你進不來了,你倆得不……啊?”


    “你想多了,今晚你要是沒幫我搞定,我就在宿舍門口露宿一晚。”


    “你狠,這好的機會你就這樣放走。”


    “想什麽呢,他有女朋友好不好?”


    “付婷婷還不是把他的前任擠走了。”


    “我不是付婷婷。”


    本學期最後一次編織課我跟陳銘宇請假了。


    “肖之南請我聽音樂會。”柏林愛樂樂團來本市巡演,帕格尼尼金獎獲得者寧風作為特邀嘉賓出演,光看陣容就令人神往。


    “你喜歡這個?”陳銘宇瞅了一眼。


    “不瞞你說,這是我第一次聽現場音樂會。”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點見利忘義的羞恥感,畢竟這是最後一堂課,陳銘宇可是用心準備了發言稿的,我不在場有些不夠義氣啊,“這個寧風,可是第一個獲得這個獎項的中國人。”


    陳銘宇沉默了數秒,又開始用一種語重心長的表情看著我,“吳一荻,小心著了肖之南的道。”陳銘宇無時無刻不在幫我構建防禦肖之南的屏障,他生日那天晚上我剛到宿舍,他的電話就追著打進來,再三確定我迴宿舍了才掛電話。


    “可是這個誘惑太大了……”現場感受這種規格的音樂會,對我而言難以放棄。這話被陳銘宇聽歪了,他馬上警告我,“吳一荻,肖之南身邊的女人都很護食的。”


    “啊?”我一時半會還沒反應過來。


    “小心付婷婷對付你!”


    付婷婷果然很快就知道了肖之南邀請我聽音樂會這件事情,我都懷疑是陳銘宇親口告訴她的,不然消息怎麽傳得這麽快。肖之南送我迴宿舍的時候,付婷婷就在交叉路口等著。


    “之南,你電話一直打不通,我好擔心你哦。”她仿佛完全沒看到我,迅速上前挽著肖之南的胳膊,柔柔弱弱地靠在他懷裏,肖之南順手摟著她,“聽音樂會嘛,自然調成靜音模式。”


    “音樂會?怎麽不帶上我呢?”她的眼睛忽閃忽閃,杏眼清澈,長睫濃密,這顏值即使肖之南都要被比下去三分,我不由得看花癡了眼。


    “交響樂團,不是歌舞劇,你不喜歡的。”肖之南耐心地跟她解釋完,然後看向站在一邊不知所措的我,“太晚了,早點迴去吧。”


    付婷婷這才偏著頭看了我一眼,“謝謝你陪之南哦,辛苦啦,早點休息吧,拜拜。”她臉上是禮貌又甜美的微笑,但眼神毫不掩飾對我的藐視,我像逃兵一般離開他倆。


    迴到宿舍我準備洗澡,我內心有些暗搓搓地定義這次音樂會是我和肖之南的非正式約會,為此我特別穿了一條白色連衣裙,一改平日裏丸子頭的形象,這麽熱的天我也把頭發披下來,雖然沒有化妝,但也是把眉毛細心修理了一番,然後稍稍擦了點口紅,無論如何,這應該是我讀大學以來最隆重的一次形象管理,從來不穿高跟鞋的我還借了張倩一雙細跟涼鞋,幸虧我倆尺碼一致。但是即便如此,和站在路燈下裙袂飄飄的付婷婷一比,還是自慚形穢得很,她越是自信閃亮,我越是自卑退縮。我對著穿衣鏡一件件把衣服脫下,看著自己瘦瘦的身體,腦海裏浮現的是付婷婷玲瓏凹凸的曼妙身材,那才是肖之南身邊的女人該有的樣子吧,而不是我這樣的a罩杯。


    熱水澡也沒見得把我鬱悶的心情衝淡多少,我一聲不吭地坐在書桌前吹頭發,腦子裏還在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以至於剛上完晚自習迴來的張倩喊了我半天都沒聽到。


    “荻花姐,我說你在發什麽呆啊?”張倩比我小半歲,一天到晚“狄花姐狄花姐”的,過往我沒覺得有什麽,可是今天被付婷婷刺激了,“狄花姐”就像一個土得掉渣的標簽一般貼在我身上,讓我更加鬱悶。


    “你幹脆喊我翠花得了。”我沒生好氣。


    “哎呦呦,今天吃什麽火藥了?我告訴你,全院都知道今天你和肖之南去約會了,按道理,這會你應該桃花滿麵才對呀。”張倩把椅子拉過來,直接坐在我對麵準備深入談話,幸虧另外兩個室友還沒有迴來,不然被三個人團團圍住,今晚沒得消停了。


    “我在樓下碰到付婷婷了。”我垂頭喪氣。


    “碰到了又咋樣?我跟你說,應付肖之南身邊各種各樣的女孩就是她的戀愛日常,哦,不對,應該是肖之南每一任女朋友的戀愛日常。”


    “說得你好像在肖之南腦門上裝了攝像頭似的。”我拔了吹風機的電源,把頭發重新盤起來,寢室沒有空調,披頭發簡直要命。


    “肖之南這種風雲人物,他的這些桃色新聞誰不知道啊?”


    這麽說,我也不要太在意付婷婷的態度,畢竟她也不是專門針對我嘛,這麽一想,我心情好了很多,稍微收拾一下就爬上床準備休息了,剛準備閉眼,手機提示有短信,肖之南的,我們今天互相存了手機號。


    “睡了嗎?”


    “馬上。”


    “今天的音樂會喜歡嗎?”


    “超棒。”


    “下次有票我再請你聽。”


    “太破費了。”我們坐在第二排,最貴的票價。


    等了半天沒有迴複,我準備關機的時候,短信來了,“是有點貴,要不你請我吃飯?”


    這短信看得我心髒怦怦跳,睡意全無地坐起來,“倩倩過來,我跟你說個事。”


    “什麽?”她剛洗完頭,發尖還在滴水,但忍不住好奇之心,馬上跑到我床邊。


    “肖之南要我請他吃飯。”我在她耳邊輕輕說。


    “花花公子的套路果然多。”張倩豎起大拇指。


    “請嗎?”


    “當然。”


    “若當音樂會門票的迴禮,這個請吃飯的規格可不低哦,我這個月的生活費要去掉一半。”我心有戚戚。


    “他就是想跟你吃個飯,並不是要你迴禮,人家肖之南缺一頓米其林嗎?”


    我覺得張倩分析得很有道理,可是我請他吃什麽呢?正在左右盤算,肖之南的短信又來了,“跟你開玩笑的,小小門票不足掛齒。”


    “呃,我在想請你吃什麽。”


    “你做東,我自然是客隨主便。”


    “那什麽時候呢?”


    “你決定,想好了通知我一聲就可以了。”


    “那好的。”


    “早點睡,晚安啦。”


    “晚安。”


    是夜,我睡得無比香甜,夢裏都是粉色的愛心泡泡。


    還沒想好請肖之南吃什麽,陳母倒是要請我吃飯了,說是要感謝我對她兒子編織社團的鼎力支持,所以一定要請我在當地最好的西餐廳吃個飯。


    “不必了阿姨,我也是興趣愛好而已,互相幫忙吧。”


    “那不行,明天下午四點,我在校門口等你啊,不見不散。”就這麽不容拒絕地掛了電話,耳朵裏隻傳來嘟嘟嘟的忙音。我歎了口氣,覺得這樣的應酬好像比考試還難,心想還是跟陳銘宇說一聲,要他勸勸他的母上大人,千萬不要這般客氣啦,正想著,陳母電話又來了,“一荻啊,千萬不要跟陳銘宇說這件事,他要是知道了,又會怪我管他太多。你也知道我就這麽個兒子,我不操他的心日子都過不下去的,你體諒體諒阿姨,就不要跟他說這件事了好不好?”


    我還能說什麽呢?我總不能在他們母子之間挑起爭端吧,“好的,阿姨,陳銘宇不會知道的。”


    “好孩子,謝謝你了,那明天見。”陳母心滿意足地再次掛了電話。


    西餐廳在學校附近最高的酒店樓頂,是個旋轉餐廳,還是自助的。


    “一荻啊,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陳銘宇生日那天他特別交代說你海鮮過敏,所以不能全是海鮮什麽的,所以就安排了自助餐,這樣你比較自由。”


    “謝謝阿姨,太客氣了。”我由她領著坐到寬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如此俯瞰這個城市,可以360度視野毫無遮擋。


    “說實話,我們家陳銘宇從來沒這麽關心過一個女孩子。”每一個桌台上有新鮮的檸檬水,陳母幫我親自倒上,我有些受寵若驚。


    “我們之間其實見麵很少的。”


    “那他怎麽了解你這麽多?”


    “海鮮過敏這個事情比較湊巧,是個意外。”我訕訕一笑,想起那一幕仍舊還是覺得很尷尬,畢竟,誰希望自己喜歡的男生第一次正眼看你的時候是那個樣子?


    “看我光顧著跟你聊天了,走走走,我們拿吃的去,牛排你去那邊跟師傅說,現煎的。”說罷就帶我去取餐。


    陳母畢竟是個大忙人,她一路上電話不斷,有的電話一打就是半個小時,如此我反倒沒那麽拘束,可以比較放鬆地四處轉轉,在琳琅滿目的食物裏尋找自己最愛吃的,尤其是那些甜點,造型精致,色彩明亮,忍不住多拿了幾塊。


    “你確定要拿這麽多?”現場作業的甜點師突然問我。


    我嚇了一跳,以為有限額,趕緊放迴去一半,臉也紅了一半。


    “撲哧”雖然隔著口罩,我還是聽到他在笑,但我不敢看他,怕他是在嘲笑我沒見識。


    “甜點少吃點啊,不然很容易飽的。”聽著聲音有點熟,抬頭一看,這雙眼睛也挺眼熟的,隻見他緩緩摘下口罩,原來是肖之南,他穿著純白的廚師服,帶著高高的廚師帽,令我目瞪口呆。


    “你是……”我不知道他為何在這裏。


    “之南啊,你看你差點嚇到她了。”陳母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這是他舅舅的餐廳,平日裏有空他就過來幫忙的,之南做蛋糕的手藝還是在巴黎學的呢。”


    我恍然大悟地看著他,肖之南在我心中的光環又多了一圈。想一想我初中的某個寒假想照著報紙上的配方做個蛋糕,家裏卻沒有烤箱,隻能用電飯鍋做,做出來的樣子可想而知,比起這位巴黎學成的甜品師的作品,我隻能用雲泥之別來形容。


    “一荻啊,甜點我們最後再吃啊,先吃開胃菜。”陳母把我手中的甜點放下,拉我去冷餐位置。


    “我先拿著嘛,免得又跑一趟。”我重新拿迴那款提拉米蘇和清乳酪蛋糕,然而肖之南把我的托盤拿迴去,“放久了口感就不好了,你先去吃別的,等會我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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