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楓從18歲開始,每年初一準時來我家按門鈴。麵上拜年,實則求娶。我自然不答應。我對他不來電。不答應歸不答應,來不來他的腿決定。他把這件幾乎毫無勝算的事情堅持到第8個年頭的時候,稍微有了一點兒轉機——我分手了,和同一個前任的第二次分手。


    “曉楓啊,今年26歲了吧。”按照以往習慣,他是要在我家吃雞湯麵的——用除夕晚上熬的雞湯下麵,講究一個“麵麵俱到”。


    “是啊,今年爭取結婚。”


    我媽“噗嗤”一笑,估計同時給我爸使了個眼色。


    “吳一荻你快出來!”我爸起身來拍我房門。


    我穿著厚厚的珊瑚絨睡衣,頭發亂糟糟,雙手插兜,斜靠在門框上看著周曉楓,一隻臃腫的宅女模樣。周曉楓瞅著我笑了笑,說了聲“新年好”,見我不吱聲,低頭繼續吃麵,我外婆做的腐乳已經被他幹完半碟。


    “快去洗洗吃飯了。”我爸催我。


    “我不餓。”年夜飯還有一半沒消化。


    “餓不餓都得吃,圖個吉利。”我媽補充。


    待我坐到餐桌邊,周曉楓馬上遞筷子。


    爸媽躲到廚房裏,九點剛過,他們說要開始準備中餐了,還說什麽周曉楓最愛吃的梅菜扣肉得蒸兩個小時才行。


    “周曉楓。”


    “啊。”


    “我們不合適。”


    “很合適。”


    “我沒心情談戀愛。”失戀了的女人,心都是灰色的。


    “不談戀愛,結婚就可以了。”周曉楓說畢,把碗底最後一口雞湯仰頭幹完。


    周曉楓從一名軟件工程師轉行成為一名硬件工程師,看起來有些逆潮流,但好在有人領路,再撞上時代紅利,年紀輕輕就成了一家獨角獸公司的硬件部門副總,年薪已是七位數。


    “周曉楓,你太自以為是了。”


    “太自以為是的人是你。”


    “你看,我們根本談不到一起去。”


    “過日子不用那麽多廢話,嫁給我就對了。”他抽張紙擦擦嘴,一臉滿足的樣子。


    這樣的對話顯然已經不能繼續,但是周曉楓的自信我也不意外,雖然他連當我男朋友的機會都沒有過。周曉楓的自信大概來自於他從小到大就沒有“主動放棄”這四個字的概念,小到一個玩具車,大到一輛重型摩托車,他都可以鍥而不舍地去拿到。他是被寵愛著長大的男孩子,可惜就是不被我偏愛。我們雖然在同一個單位家屬樓裏住,但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直到某個暑假。那年他12歲,我14歲。我這個學霸被我爸逼著去給他上司的學渣兒子補數學,理由是沒有一個家教能製服得了周曉楓。我去了才知道為什麽沒有一個成年家教能製服一個12歲的小屁孩,因為這個小屁孩隻能哄隻能誇。因為他爸是鎮委書記。


    但我一個14歲的女孩子,怎麽會去管鎮委書記高不高興?自然該罵就罵,該打就打。


    “這個題抄十遍!”發號司令的口氣從來都很囂張。


    “為什麽抄十遍?!”


    “同一個題錯三次了!再錯就抄20遍!”


    “不抄!”周曉楓突然就把筆甩開數米遠。


    我本來就一肚子“蠢材不可教”的火,他這動作簡直火上澆油。我騰地站起來,一掌照著他頭頂就削過去,他沒料到我動手這麽快,根本來不及躲閃,硬是被我削到地上,狠摔了一跤。周曉楓一臉震驚地坐在地上看著居高臨下的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叫。當然他沒哭又沒叫,因為沒人會給他撐腰。門外他奶奶繼續掃地,他媽媽繼續做飯,他爸爸繼續看報紙,動都不動一下。他隻好爬過去把筆撿起來,完成我的指令。


    周曉楓在我的打罵交加下,每天學習絲毫不敢鬆懈。一個暑假下來,他的數學成績居然從全班墊底升至班級前10。這簡直把他父母樂得差點就要親我了,懇求我繼續給他補習。我毫不猶豫就拒絕了,絲毫不給我爸一點麵子,結果周曉楓開始有事沒事來我家敲門,理由都是請教數學。迴溯一下,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周曉楓就對我心思不純了。


    “曉楓,過來喝茶!”我媽在客廳泡上龍井,擺好果盤,熱情招唿。


    “趙姨太客氣了。”


    “這有什麽,趙姨最喜歡曉楓來了。”我媽邊說邊拍拍他寬厚的肩膀,“吳一荻,你一個人霸占半個沙發,讓一下!”


    我隻好朝沙發邊擠一擠,好給周曉楓留個座。


    論長相,周曉楓高大挺拔,眉目端正,很有陽剛之氣。


    “吳一荻。”


    “喊姐。”


    “憑什麽?”


    “我比你大。”


    “那你喊肖之南哥嗎?”肖之南比我高兩屆,是我的師兄。我們校園情侶一年,分手五年,複合大半年,如今又分手了。


    周曉楓第一次認識肖之南就是在大學新生見麵會上,他考上了我的大學,還選了同一個專業,我和肖之南作為學姐學長是要迎新的,我們情侶主持,風頭太盛,周曉楓當晚就聽說了我們所有的故事。寒假迴家前,他堅持幫我訂票,想陪我一起迴家。


    “不用了,肖之南說開車送我迴家。”


    “吳一荻,你和他不適合。”


    我知道他在說什麽,肖之南是浙商二代,家族產業龐大,我們之間有階級的鴻溝難以逾越。


    “要你管。”我心思被戳中,嘴硬隻不過是自尊心作祟。


    當年還隻有18歲的周曉楓隻好退掉我的火車票,獨自迴家。


    然後在大年初一的一大早,他按響了我家門鈴。


    “周曉楓?”我媽開門嚇了一跳。


    “哎呀曉楓啊,稀客稀客,快進來。”我爸動作快,他還沒退休,作為周曉楓老爹的下屬,這點覺悟得有。


    “吳叔趙姨,我來給您二位拜年了。”周曉楓拎著一對酒,一條煙,還有一盒車厘子。我最喜歡吃車厘子。


    他在我家呆了一整天。吃完早飯就幫我媽準備中飯,陪二老打麻將,三缺一硬是拉我一起,終於把我爸媽給他的紅包都輸了,這樣我爸媽隻好繼續留他吃晚飯。大家一邊看著春晚迴放一邊聊家常,突然,周曉楓放下筷子,很認真地看著我父母。


    “吳叔趙姨,我喜歡你們家吳一荻,我想娶她。”這算周曉楓的第一次提親吧。


    屋裏隻剩下趙本山和宋丹丹的互懟,屋外有零星的煙火爆破聲。我媽瞅了我一眼,又看看我爸。我爸低頭夾菜,抿了一口茅台,周曉楓送的。


    “曉楓啊,你才多大?還不夠婚姻法定年齡呢。”


    “吳叔,我知道,又不是馬上就結婚。”周曉楓臉紅了。


    “你看這孩子,臉都紅了哈哈哈。”我媽居然笑起來。周曉楓臉更紅了。這飯我吃不下去了,直接進房間。


    “不急啊曉楓,這事兒得慢慢來。”我爸這算拒絕還是默許?


    寒假很快過完,肖之南又開車來接我。肖之南當年真的是很愛很愛我,不然咋會往返開車10個小時來接我?


    “肖師兄,捎我一起唄。”周曉楓拎著行李在樓下等著。


    肖之南看看我,有些不知所措。就這尷尬當兒,周曉楓自行把肖之南的寶馬後備箱打開,放好他的行李,然後拉開副駕門,大咧咧地坐上去。我反倒隻能坐後座。


    “肖師兄,要不換我來開開?”行至半程,加油站補給,周曉楓對肖之南提議。


    “你有駕照?”


    “那必須的。”周曉楓掏出他的駕照。周曉楓酷愛騎摩托車,13歲開始就偷偷摸摸飆車,虧得他奶奶多年吃齋念佛保佑他,居然從來不出事。周家父母為了讓他放棄摩托車就許諾給他買車,所以高三暑假他就忙不迭去考了駕照。剩下一半的路程,周曉楓的平均時速130,係統超速報警聲就沒消停過。雖然肖之南也喜歡飆車,但在高速上這麽長時間的操作,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超速罰單你負責啊。”肖之南拿迴車鑰匙,對周曉楓的眼神有了玩味。


    “別啊,至少一人一半。”


    “憑啥,我又沒超速。”


    “我駕照上分兒不夠扣。”


    肖之南隻得認栽。待周曉楓走了,我坐到副駕上。


    “他喜歡你?”


    “沒有啊。”我有些心虛。


    “他應該喜歡你很久了。”


    “快送我迴宿舍吧,我還要鋪床。”我岔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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