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傾踏進乾元殿時,錦朝正和初年說話,說到了有趣之處,他唇邊便漾開了笑意,眼中光彩大盛,仿佛又變迴了許多年前的那個錦朝。


    餘光看到鳳傾到來,他收住笑意,就要起身來迎。


    鳳傾快走幾步,接住了他的身子,溫溫軟軟抱了個滿懷。她低頭,對上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時,什麽都不用問,就已經確認了心中的猜想。


    她攬著錦朝的腰坐下,等他先開口。


    果然,他等不了太久,摩挲著她的指腹,將她的手輕輕放在小腹上,說道:“陛下,我們的孩子。”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聽到他親口說出來時,鳳傾心中還是受到了震動。


    她不敢相信,如此平坦的地方正在孕育一個新生命。


    “辛苦你了。”鳳傾將視線移到錦朝臉上,真心說道。


    錦朝笑了,他以為鳳傾醞釀這麽久會說出什麽,沒想到隻說了這四個字。


    他打趣地問道:“陛下喜歡女孩還是男孩?”


    鳳傾想也沒想就說道:“生男生女都一樣,我們的孩子,朕必會好好教養,讓她知書識禮就像她的父親一樣。”


    錦朝的耳根泛上薄紅。


    他原以為鳳傾一定會期望皇長女降世,卻不知她竟是這樣想的。


    “我自小親緣單薄,便以為這世間血緣之說最是可笑,但是今日卻有些明白了為何世人都說血濃於水。”鳳傾又說道。


    錦朝心疼地看著她,握緊了她的手。


    鳳傾迴給他一個安撫的笑,又拉著他衝那還沒芝麻大的“小人兒”說了好一會兒話。


    錦朝聽著聽著,竟靠在她的肩上睡著了。


    他的唿吸綿長均勻,鳳傾側眸,就見他閉上了眼,唇邊卻還噙著一抹淺笑。


    她抱起他,將他放在寢榻之上,衝初年吩咐道:“好好照料你家鳳君,若是有什麽需要,隨時來坤儀殿稟報給朕。”


    又深深地看了榻上的男人一眼,鳳傾才轉身往外走去。


    “陛下,要迴坤儀殿還是禦書房?”周瑛問道。


    “去瓊華宮。”鳳傾覺得這個消息應該讓他知曉。


    洛清河趁著天光大好,正在綠梅樹下撿掉落的殘枝,這樣似乎可以丟掉心頭的煩躁。


    他穿著一件月白色素衫,俯身時,青絲垂落在綠梅花瓣上,遠遠看去似是墜落在凡間的仙人一般,讓人不忍驚擾。


    於是鳳傾就這樣駐足看了好久。


    想起曾經,她也是這樣立在寢殿外靜靜地看他撫琴,滿心的怨懟和不甘便能在他的琴音中被消解掉。


    洛清河撿起最後一根枯枝,起身時,才注意到鳳傾。


    她有一些日子沒來瓊華宮了。


    他緩步朝她走來,臉上帶著溫潤的笑意,喚道:“阿傾。”


    鳳傾等他走近,也不嫌棄那些綠梅枝上沾著泥垢,便接了過來拿在手中,動作自然得不像是九五至尊的鳳帝,反倒是像什麽山野田間的農婦。


    “我一直想著來瓊華宮賞梅,沒想到才幾日光景,就錯過了花期。”鳳傾惋惜道。


    洛清河笑著說道:“綠梅常在,明年冬天再賞也來得及。”


    鳳傾點點頭。


    叢若見他們二人並肩走了進來,忙接過鳳傾手中的綠梅枝,喚了宮侍進來服侍。


    鳳傾不在意地拍掉手上的泥土,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枝丫,心中有些悵惘。


    “我有事想告訴你。”她猶豫著開口說道。


    洛清河倒了一杯茶,遞到她手中,說道:“你說,我在聽。”


    他一直在等著她的下文,誰想殿中就此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洛清河看著鳳傾的側顏,水汽氤氳中看得有些不真切。


    於是他又走近了一些,見鳳傾仍是沒有開口的意思,便替她說道:“是......鳳君有孕了?”


    鳳傾點頭,說道:“嗯,今日太醫院薑院正來請了脈。”


    洛清河的笑意更深,說道:“中宮有孕乃是大雍之幸,你要......好好安撫鳳君。”


    鳳傾轉頭,見他的臉上隻有喜色。


    她忽然心裏有些堵。


    於是放下手中的茶盞,執起了他的手,說道:“若心裏不開心,便不要強顏歡笑。在洛家你是嫡子,肩負滿門榮耀,在宮中你是太鳳君,一言一行都要是後宮表率,天下人都讚你端方,但我想你在我麵前隻做洛清河,會喜會怒......”


    洛清河的眼底微微發澀。


    他沒有言語,和鳳傾四目相對。


    終於強撐著的唇角平複了下去,他將她攬入懷中,聲音喑啞地說道:“我很羨慕他,阿傾。”


    鳳傾的心狠狠地顫了一下。


    她抬手摩挲著他的背脊,說道:“我知道。”


    青麒髓香浸染了鳳傾的衣袍,和洛清河身上的木香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奇異的令人迷醉的味道。


    洛清河抱著鳳傾,想就這樣安靜地待下去,哪管外麵紛雜,隻要他和她在一處,忙時焚香煮茶,閑時靜看落花,沒有這許多的患得患失和酸澀,該多好。


    鳳傾似是對他的心意有所感應一般,低語道:“在澧都時,我問你願不願意與我在那裏躲一輩子,你沒有迴答,若我現在再問你,你會如何答?”


    洛清河苦笑。


    良久,才啟唇說道:“其實在溪木鎮時,我就應該答應的。”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澧都是最後的機會,不是嗎?”


    他們二人都知道,重迴鳳都,鳳傾登上那位置便再也不能隨心所欲,甚至連喊停的機會都沒有,帝王之路從來都是被裹挾著前行。


    鳳傾收緊了手臂,想把他揉進身體裏一般。


    她這般問,隻是想知道一個答案。


    苦苦追問,卻屢屢失望,如今他終於願意放下了,她卻再無法抽身。


    鳳傾喃喃低語道:“我想與你站在一處,你是我的夫,而非其他。”


    此時她比任何時候都想將他從這些桎梏他的身份裏解脫出來,還他自由與無拘。


    聽到她的話,洛清河眼底的酸澀有些抑製不住。


    在鳳傾看不見的地方,他眼角滑出了一滴清淚,又很快沒入了脖頸,像是從來沒出現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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