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南衣是什麽人,隻肖一眼就已經洞悉了寢殿內發生的事。


    她瞳孔驟縮,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收緊,周身縈繞著的哀怨之氣和平日裏的淡泊清冷完全不同,讓鳳傾不禁生疑,看向她的目光也帶上了審視。


    洛南衣自覺失態,忙行了一禮說道:“臣不知陛下在此,驚擾了陛下,還望陛下莫要責怪。”


    鳳傾又打量了她幾眼,才說道:“無妨,若是沒有其他事便迴去吧,明日再來請安。”


    洛南衣抬頭,視線落在鳳傾臉上。


    她眼角眉梢的媚態讓洛南衣再繼續留在這裏,幾乎無法再維持冷靜,於是拱手道:“那臣明日再來看望兄長,臣告退。”說完沒等鳳傾發話便匆匆離去。


    鳳傾蹙眉,問身旁的叢若:“你不覺得今日的平陽侯有些奇怪嗎?”


    叢若恭謹地答道:“許是掛念殿下的身體。”他可不敢說,有哪個臣子看到鳳帝風情萬種地從太鳳君寢殿出來,能不奇怪呢?


    鳳傾卻覺得不是這個原因,她看著洛南衣的背影,若有所思。


    宮門外,平陽侯府的車駕早早地等在了那裏。


    卓臨見洛南衣出現在宮門口,便喜笑顏開地迎了上去,說道:“侯爺今日似乎比平時晚些,奴已經叫人在府中備好了晚膳。”


    洛南衣卻像並未看見她一般,直直往車駕走去,臉上一片冷然之色。


    卓臨看出她有些不對勁,以為她是在宮裏吃了什麽瓜落,便問道:“侯爺可是因為柳公子之事受了陛下申斥?”


    見洛南衣不答話,她以為是自己說中了,忿忿地說道:“莫說柳公子還並未與您定親,就是定親了,他在城外被山匪擄了去,又關我們侯府什麽事?侯爺冒著危險前去營救,那些山匪殘暴殺了柳公子,也是他命不好,怎的又能怪到您身上?”


    她自顧自地說著,洛南衣的臉色卻越來越冷。


    突然低喝聲響起,是洛南衣出聲打斷了卓臨的話:“卓姨!”


    卓臨驀的住口,審度著洛南衣臉色不虞,便不敢再亂說話。


    洛南衣端坐在馬車中,鴉青色的宮裝襯得她眉目多了幾分英氣,那雙深潭般的眸子此時正閉著。


    車鈴聲在空寂的官道上格外清晰,一下下撞擊在洛南衣的鼓膜上,在平靜的麵皮之下,胸中的戾氣和克製來迴撕扯著。


    她盡力地想要甩掉腦袋裏想象出的旖旎畫麵,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


    直到馬車停駐在平陽侯府門前,車鈴聲漸漸停了,洛南衣才緩緩睜開了眼睛,眼中又恢複了原本的淡漠。


    她不發一言地走下馬車,迴到書房中關上房門,將剛準備追上去服侍的卓臨也隔在了門外。


    屋內沒有點燭,漆黑一片。


    洛南衣推開窗子,讓月光灑進來,然後坐在了窗邊的蒲團上,衝外間說道:“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話音剛落,一黑色勁裝身影便從窗外跳了進來。


    “何事?”洛南衣倒了一盞茶,問道。


    一陣雌雄莫辨的聲音響起,顯然是用了變聲之法,說道:“你上次說的事,我答應了,合作愉快。”


    洛南衣抬眸,見窗外滿月似玉盤。想起世人都讚洛清河皎皎如月,舉世無雙。她伸出手,著迷地看著指尖籠著的月華,啟唇說道:“十日之後,鳳都城外溫泉山莊。”


    她料定鳳傾會帶後宮之人一同前去。


    黑衣人接收到訊息,便不再多停留,轉瞬間消失在了窗外。


    洛南衣輕啜了一口茶,思緒慢慢飄遠。


    她想起幼時,每逢家宴,自己都萬分期待,因為那是能和父親母親親近的為數不多的機會。


    但通常,她都無法得償所願。


    因為她們眼中,隻有那個人人稱讚的兄長,第一公子的風采之下,無人在意她這個被“流放”到別苑的人。


    父母溫情對她來說可望而不可即,在洛清河那裏卻是唾手可得。


    十歲那年冬天。


    卓臨告訴她,今年平陽侯會舉家來商洛過年,早早地給她穿上了新衣,她便滿心歡喜地坐在門前等著。


    她想要告訴母親自己學會了騎小馬,想要告訴父親她有乖乖在學規矩儀態。


    但是她等啊等,等了一日又一日。


    等過了除夕,又等過了十五,她想等的人,最終也沒有來。


    卓臨說:“公子染了風寒,侯爺擔心車馬勞頓,會加重他的病情,所以今年便不來商洛過年了。”


    聽到卓臨的話,她怔愣了許久,原本她該哭鬧的,但是她沒有。


    隻是將手裏專門為兄長做的蓮花燈籠,丟到了地上。


    然後蹲在地上,靜靜地看燈籠裏的燭火被雪水洇滅,心裏的期待也和那燭火一般,從熾熱到冷寂。


    從那以後,她乖乖束上抹額,維持著貴女的儀態,也沒有再寄信去鳳都,一遍遍和父親母親訴說思念。


    洛南衣撫上胸口的玉玨,眼中冷寂一片。


    她唯一的憧憬就是那人,不顧洛清河反對迴到鳳都,也是想與那人相認。


    但是,那人卻好似忘記了在別苑發生的一切。


    哪怕洛南衣刻意將玉玨露出來,她也隻是感歎了句:“南衣脖子上的玉甚是奇巧,朕這國庫裏怕是也找不出幾塊能與它媲美的。”


    洛南衣心中被失落填滿。


    她默默將玉玨收迴去,說道:“陛下莫開玩笑,不過是普通的玉,怎能比得上宮裏的東西。”


    陛下待她極好,但總是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一般。


    那人占著陛下所有的溫存和繾綣,卻又說著冷硬的話將她拒於千裏之外。


    洛南衣眼中閃過嘲諷,喃喃自語道:“兄長還真的是,虛偽至極啊。”


    “為什麽,你們都要選擇兄長?我究竟哪裏比不上他?”


    她麵上淒惶之色一閃而過。


    剛剛在瓊華宮外,鳳傾瀲灩的眸子和滿身的風情,就像刻在了洛南衣的腦海中一般。


    一想到兄長在她身下婉轉承歡,洛南衣便無法再維持住麵上的淡然。


    她緩緩撫上自己的臉,出神地說道:“等到這世上再也沒有和我一樣的麵容,到時她眼中便隻有我了吧?”


    倏地她變了臉色,神色悲憫地退到光影之外,空靈的聲音在暗室中響起:“兄長,莫要怪我,都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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