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地看著眼前麵容清冷的男人,說道:“父後說的對,洛南衣是廢柴還是可造之材,對我來說並無不同。重要的是,她要成為一把刀,而執刃之人必須是我。”


    寢殿中的氣氛一下緊張起來。


    這時,鳳傾的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嚕嚕叫了幾聲,她臉上閃過尷尬之色。


    清咳一聲,轉頭對叢若說道:“朕餓了,備早膳。”


    叢若忙應道“喏,奴去小廚房吩咐下。”


    洛清河這才注意到,鳳傾定是下朝便直奔瓊華宮而來,都沒顧上用膳。


    他轉頭看向窗外,想要掩住臉上鬆動的冷意。


    鳳傾走到琴案前,輕輕撥弄了幾下焦尾琴,她故意彈得不成曲調,發出些刺耳的雜音。


    洛清河眉峰微蹙,看向鳳傾。


    她幽幽地說道:“北地蠻夷虎視眈眈,煊國盤踞一方,西南鼠患蟲患不絕,朝中還有風池餘黨隱匿,我實在不能拿神策軍作賭。你怪我算計太深,可有想過我的處境?”


    鳳傾睨著手中的琴弦,渾身透著股冷寂。


    洛清河為洛家,為大雍,卻獨獨沒有為她。數年前她身陷北地,他和洛家就狠心背棄她,等她好不容易重新得勢,平陽侯卻親自征討她,洛家一封密信更是幾乎斷絕她的生路。


    樁樁件件,倘若換個別的誰,她可能已經讓他死過上百次。


    “我說過鳳冠之重,天下為籠,這是陛下的選擇,與人無尤。”洛清河垂眸,盡量不去看鳳傾身上籠著的孤寂,聲音卻不似剛剛那般冷,默了片刻又說道:“如果陛下留在澧都,一切都會不同。”


    聞言鳳傾臉色陡變。


    他居然還敢提澧都?


    鳳傾極力不去想洛家的倒戈,可被最信任之人背刺的痛意卻無法忘卻。


    他是在提醒她,她像跳梁小醜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嗎?


    她快步走向洛清河,握住他的腕子。


    低聲說道:“是你說,會一直在我身邊,我甚至起了和你一起在澧都過完半生的念頭,但結果呢?你不聲不響地離開,對我棄如敝屣。救走李寒昔,掌握了我和慕祈的謀劃,密信煊皇企圖置我於死地……做完這一切,你對我,可還有半分留戀?”


    她用力一扯,將洛清河拉進了懷裏。


    洛清河吃痛低唿。


    鳳傾低頭看他,聲音帶著些喑啞,問道:“你告訴我,讓我如何甘心留在澧都,日日受焚心之苦?”


    洛清河驚詫不已,什麽密信煊皇?什麽置她於死地?他走後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


    看他訝異的神色,鳳傾嗤笑一聲。


    說道:“父後還真是貴人多忘事。不過,也不怪你不記得,我的命向來沒有大雍的江山百姓,甚至沒有洛家的滿門榮耀重要,不是麽?”


    洛清河眼中殘餘的清冷被鳳傾的質問擊碎,看著她泛紅的眸子,他竟一時不知從哪裏解釋起。


    鳳傾對他,對洛家的誤會至深,是洛清河不曾想到的。


    “我從未害你,不管陛下信與不信。”洛清河薄唇裏吐出一句話,讓鳳傾一直堅信的東西有一瞬間的動搖。


    她直視著洛清河的眸子,似乎想要看進他的靈魂深處中去。


    奈何他眸中一如初見,幹淨得沒有欲望也沒有戾氣,探得再深都如溫玉一般清透。


    良久,鳳傾終於放開了他,退迴到了琴案旁。


    收斂了戾氣,啟唇說道:“洛南衣迴朝時,我會為她在凰臨殿接風,不管父後有何事瞞我,都不要妄圖做什麽,一把好刀如果不能為我所用,那便隻能毀了。”


    鳳傾的話透著警告的意味。


    被這些前塵往事攪擾了興致,一頓早膳,用的不算和諧。


    鳳傾讓洛清河陪她用膳,他並未拒絕,隻安靜地坐在一旁,眼神空洞,似是沒有生氣一般。


    就在眾人以為鳳傾用完膳要離開瓊華宮時,她卻命周瑛將禦書房的奏折都搬了來。


    她故意將桌案擺在軟榻附近,奏折批的累了,抬頭便能看見他,疲憊便瞬間消散了。


    洛清河對鳳傾的安排未置一言。


    叢若為他籠了香爐,披了件紫狐狐裘,他便坐在窗邊,賞了一日的梅。


    鵝毛大雪揚揚灑灑下個不停,綠梅枝頭堆著簇簇厚雪,綠蕊褐枝覆白雪,是在別處看不到的美景。


    鳳傾批完奏章,剛想喚周瑛,卻見洛清河在榻上睡了過去,唿吸淺淡。


    雪花飄了進來,落在他的發梢,竟然生出幾分飄渺之感,鳳傾不喜,因為似乎下一秒,他就要飛升成天上的仙人。


    於是她快步走上前,合上了窗。


    又俯身將人攬在了懷中,徑直往寢榻走去。


    宮侍們麵麵相覷,被鳳帝的舉動嚇住。


    叢若小步跟了上去,說道:“將殿下交給奴吧,天色漸晚,陛下還要迴坤儀殿安置。”


    鳳傾腳步頓住,冷冷地說道:“叢若,你跟在他身邊,需要有腦子,但是也不要太自作聰明。”


    她的話沒有說透,叢若卻聽明白了。


    馬上跪伏在地,告罪道:“陛下恕罪,奴不該多嘴,擅自揣度聖意。奴隻是……隻是怕太鳳君殿下的清譽……”


    鳳傾接著往寢榻走去,說道:“前朝後宮誰敢置喙他的清譽,朕就殺了誰,如此你可放心了。”


    叢若知道,陛下不是在玩笑。


    二皇女殿下的屍骸還掛在城樓之上。


    殿外的冷風似乎湧了進來,叢若跪在地上打了個寒戰,不敢再多言。


    鳳傾將洛清河放在榻上,見他睡得極沉,仿佛數日不曾安枕一般。


    她衝身後的叢若和周瑛說道:“今夜朕陪著他,你們退下吧。”


    鳳帝在太鳳君宮中留宿,大雍建朝幾百年來還從未有過。


    二人麵麵相覷,都覺得不妥,卻又不敢出言相勸。


    鳳傾見他們沒動作,抬高聲音說道:“怎麽?還要朕說第二遍嗎?”


    “喏。”叢若和周瑛齊聲應道,恭敬地退了出去。


    殿外冷風唿嘯,寒意刺骨,殿內燒著銀絲炭,烘得鳳傾身上暖暖的。


    她坐在榻邊,看著睡夢中消弭了冷硬的俊顏,眼中一片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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