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梧節。


    澧都街道上布滿了彩帶花燈,人們臉上都帶著笑意,一片祥和。


    鳳傾坐在窗前,洛清河立在她身後,手中攬著一捧青絲。


    他指尖靈活地穿梭,不一會兒就綰成了一個淩雲髻。然後就著她額間的朱砂畫了一個桃花鈿。


    鳳傾看著鏡中褪去青澀的臉,想到不知不覺竟已來到異世這麽久……


    葉無垢原本靠在榻上看兵書。


    抬眸間,便被窗前的景象驚豔得失了神。


    男人氣質如月,側顏如同一塊精雕細琢的美玉,唇角噙著笑意。女人容色傾城,額角一朵花鈿美得奪人心魄,坐在檀木椅上,香雲紗衣裙迤邐一地,遠遠看去,像一團雲霧將一對璧人籠在中間。


    “好美……”葉無垢癡癡地說道。


    鳳傾看了他一眼,撲哧一下笑了:“葉無垢,我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快收起那個癡漢樣子。”


    葉無垢聞言,耳根通紅,忙收迴視線,胡亂地翻弄起兵書。


    “這是你第一次為女子梳頭嗎?”鳳傾從鏡中看著洛清河問道。


    “嗯,第一次。”他點頭,手上的動作輕柔的不像話。


    鳳傾露出一個滿意的笑,打趣道:“洛卿的手藝萬裏挑一,我命你留在本王身邊日日為本王綰發!”


    洛清河動作一頓。


    鳳傾問道:“怎麽了?”


    他忙斂去情緒,認真地注視著鳳傾,眼中像碾碎了星辰一般,輕啟薄唇道:“白駒過隙,四季更替,唯願一人爾。”


    兩人的視線在鏡中交纏。


    鳳傾突然想到一句曾經看過,卻十分不理解的話:初見乍驚歡,久處亦怦然。


    如鼓的心跳提醒著她,眼前人就是她想要朝暮相對的人。


    洛清河知道,他自私了。


    明知結果,卻還是忍不住沉淪,哪怕隻有片刻的情動。


    鳳傾拉住洛清河的手起身,說道:“我們也去湊個熱鬧,瞧瞧煊國最富盛名的朝梧節。”


    “你今日不是還有正事?”洛清河想到慕祈幾人的約定。


    “無妨,我該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赤辰翎會安排好,我們自去逍遙我們的。”


    鳳傾笑得明豔無方。


    “好。”洛清河反握住她的手。


    “主人,我可以一起嗎?”葉無垢弱弱地開口。


    鳳傾點頭:“這次跟緊點,別再走丟了。”


    葉無垢開心地從榻上蹦下來,屁顛地跟在鳳傾和洛清河身後一道出了客棧。


    朝梧節是煊國祭祀祈雨的佳節,因為地處北地,雨水不豐,所以百姓們都很重視這個節日。


    白天煊皇會帶領皇族祭壇祈雨,晚上便登高望遠與民同樂。


    民間模仿著祭祀的儀程,也編排了各種各樣的舞蹈。


    鳳傾她們來到街上時,正趕上一場祭祀的舞隊。


    舞者們皆戴畫著飛龍紋的漆麵麵具,手持旌節,步子不停地變換著,旋轉如星宿,抖擻如龍蛇。


    鳳傾感覺甚是新奇,便駐足看了起來。


    突然一個領舞模樣的人,轉到她們身邊,向她和洛清河懷中一人塞了一個麵具。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不明白這是何意。


    一婦人邊將她們推向舞陣中,邊說道:“恭喜二位被選中,你們就是今年的風神和雨師,請完成這場祭祀舞。”


    人群中爆發一陣歡唿聲。


    鳳傾腳步頓住,她哪裏會跳什麽祭祀舞?


    但見這陣勢,怕是不跳完不會放她們走了。


    洛清河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然後緩緩戴上了麵具。


    鳳傾學著他的樣子,也戴上了麵具。


    她們觀察著身邊舞者的步伐,起初想要跟上,腳步卻愈加淩亂。


    後麵索性放飛自己,跟著鼓點隨意起舞,反而摸著點門道。


    曲子粗獷豪邁,舞姿輕若翩鴻。


    衣袂翻飛,不經意間觸碰到鳳傾柔軟的腰肢,洛清河便是唿吸一窒。


    如果時間能夠在這一刻停止該多好。


    忽然,一陣喧鬧聲起。


    “看天上!”有人驚唿。


    舞者們紛紛停下動作,抬頭向天空看去。


    嘭——


    巨大的煙花在空中炸開,絢麗無匹。


    “哇!好美啊!”小童們聚在一處拍掌叫好。


    就在眾人聚精會神地看煙花時,沒想到空中卻出現一個字——姒。


    人群中一陣躁動。


    不知道是誰帶頭跪下,高唿:“皇天善福,姒正其位,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街上便唿啦啦地跪倒了一片,齊唿:“皇天善福,姒正其位,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剩下的就看慕祈的了。”鳳傾低語,她的神情在煙火明滅中變得有些恍惚。


    洛清河被人群衝到一旁,看到了不遠處的玄敖和紫薑。


    他知道他們在催他離開了。


    洛清河深深地看了眼鳳傾,喧囂之中,她的身形顯得格外單薄,他想撥開人群到她身邊去,步子卻在往相反方向走。


    “阿傾,我又食言了。”


    洛清河的目光定在鳳傾身上,玄敖和紫薑一人拉著他一隻胳膊,快速往城外走去。


    “少主,切莫心軟,家主在城外等候,車輛馬匹都已備好,一應物什我也幫您——”


    紫薑喋喋不休地說著,待看到他臉上的兩行清淚,倏然噤了聲。


    鳳傾迴神時,身邊哪還有洛清河的身影。


    她在人群中找了很久,拉過身量相似的男子,都不是他。


    直到看見了地上掉落的雨師麵具。


    她俯身撿了起來,拍了拍,突然,似有所悟般,吃吃地笑了。


    葉無垢好不容易才擠到鳳傾身邊,就見她拿著麵具在笑。


    這一刻,他覺得主人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實,也比任何時候都讓人心疼。


    “主人,如果你不開心,就不要笑了。會更難過的。”他拉住鳳傾的衣袖喃喃道。


    鳳傾眸中柔和的光漸漸褪去,聲音裏一片冷寂,說道:“我們走。”


    她帶著葉無垢離開了。


    地上靜靜地躺著雨師和風神麵具,被複又喧鬧起的人群踩踏而過。


    頃刻間,便破爛不堪。


    城樓上。


    原本俯瞰澧都,看到百姓和樂,心情大好的煊皇,此刻臉黑得像鍋底。


    下麵的山唿還在繼續。


    赤辰翎在鳳傾的授意下,安排了這場煙火,讓煊皇真切地看到了民心和天命,心中的忌憚拉到了最大。


    慕祈恰如其時地站了出來,跪倒在地。


    磕了個頭,請求道:“母皇,三皇妹人品貴重,如今天意顯現,民心所向,兒臣自請廢去太女之位讓賢。”


    城樓上的皇族都大氣不敢出一下,萬萬沒想到登樓賀禮卻變成了易儲之爭。


    慕姒更是驚得忘了反應。


    她迴澧都之後,就忙著重開杏壇講學,再加上慕祈的刻意安排,所以並不知天命之事。


    今日的一切實在太過突然。


    慕為低頭,看到太女因箭傷還未恢複完全而蒼白的臉色,又想到了她往日的恭謹。


    幽幽地說道:“讓賢?這麽說朕才應該退位讓賢,姒兒你說是嗎?”


    慕姒花容失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母皇明鑒,兒臣並無不臣之心!此事……此事……定是有人作祟,母皇您才是天命所歸……”


    百姓們單純的敬畏天命,恰恰也如一柄利劍刺進了煊皇心裏。


    “朝梧節過後,你就動身迴鄱陽郡吧,祈兒遇刺之事朕便不再追究了。”煊皇此話一出,慕姒昨日還做著的太女夢,瞬間碎了一地。


    慕祈心中冷笑:阿傾所料果然不錯,帝王心最是善變。


    赤辰翎在宴臨樓頂樓坐著,澧都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眼見一壺酒見了底,褚寒恰好來報。


    “主上,事成了。”


    “不成才有鬼,就煊皇那小肚雞腸,怎麽會容得下慕姒。”赤辰翎隨手將酒瓶丟到地上,抬頭看著天上的弦月。


    “還有一事……葉公子似乎離開了,而且來接應他的人居然是……平陽侯洛心悠。”褚寒探查城樓動向時,意外見到了城外的車馬,便留意了一下。


    “哦?這倒有趣了,世人皆言大雍太鳳君姿容絕世,皎皎如月,原來竟是他。”轉而又想到什麽似的,自語道:“葉小八,你居然……”話沒說完,他突然大笑起來,笑得眼裏淚花閃動。


    “迴啟明樓。”


    赤辰翎勾起一個邪肆的笑,眼中氤氳著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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