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坤在此刻忽然意識到,這是一條走不完的長橋。


    原本遍布的幹屍眨眼之間就不見了蹤影,他們在幹屍消失的一刻,都不由自主地陷入到了自己的幻境中,腦中情不自禁地迴憶起往昔的一幕幕畫麵,就像是膠片電影在倒帶一樣。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完整的一生,走過這座橋,每一步都會讓自己迴憶起曾經的點點滴滴,那些愛過的、恨過的、哭過的、笑過的,酸甜苦辣,五味雜陳,都一股腦兒地出現在腦海裏。有人會想駐足流連,有人會痛哭流涕,有人站在橋上的某一點,看到了自己的命運。


    是的,終點就在橋的盡頭。


    可那隻是一個幻境,最真實的幻境,它告訴世人他的未來,但進去的人將永遠出不來,他隻能默默地端詳著自己命運的走向,而無能為力,在隻有自己的世界裏,沒有懸念的活下去。當然,也不會再有人知道他是否還在人間,他隻是一縷遊魂,孤獨的飄蕩。


    好在林坤醒了過來。


    是手上血淋淋的血讓他醒了過來。


    “胖子,胖子!”林坤醒悟過來的時候,發現果胖子還攙在他手臂上,但是正要癱軟下去,林坤趕緊架住他,咬著牙,朝著遍地幹屍的橋走去。


    他緊張過度,臉色白兮兮,走在上麵,每一步都非常痛苦,他必須克服自己不要陷落在環境中,耳邊傳來神秘的唿喚聲,隻要他一不留神,就會被那聲音勾住了心智。


    “胖子,你堅持住!”林坤擦著眼淚,連拖帶拽地往前走。


    “想想曉筱,死胖子,想想你未來的媳婦!”


    果胖子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曉筱!”然後,稍稍打起精神,跟著林坤往前走,重新燃起騰騰鬥誌。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林坤攥緊橋鎖,每一步都走的非常警惕,生怕一不小心就墜落了下去。


    “就是死,你也給我死在外邊。”林坤咬牙道。


    “坤兒,出去之後,我要跟曉筱求婚!”


    “好,求婚,老子給你做證婚人!”


    “滾球!”果胖子有氣無力地罵道,“你得當伴郎,什麽證婚人......”


    橋麵上全是幹屍,越走向橋中心,這些幹屍堆積的越多,幹屍中還隱隱約約地透著淡藍色的火焰,仿佛鬼火一般,它們在林坤走近的時候燃起,又在他們離去的時候熄滅。


    “胖子,你該減肥了,曉筱她不嫌棄你這一身膘啊?”林坤攙著果胖子,已經累得夠嗆,他本身就極重,林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走過來橋中心。


    “哈哈,胖子福氣好,胖爺我魁梧身材,多有安全感!”


    “睡覺的時候不怕給她壓壞了?”


    “去你媽  的,什麽時候了還說葷段子。”


    “謝天謝地,你還能聽得懂這是葷段子,看來暫時死不了。”


    這條索橋看著也就百米長,筆直地通向對岸,黑暗中望不到盡頭是什麽,是危險?還是希望?林坤足足走了一個小時,幾乎累昏過去,仍然沒有到頭。


    “好兄弟,為了你,我也得活著啊。”果胖子微微一笑。


    “那就別廢話了,趕緊走!”


    也不知多久之後,林坤手裏的手電筒突然暗了一下,繼而,滅了。


    “這下完了,咱倆這迴瞎子走路了。”果胖子自嘲道。


    “隻要心不瞎,就一定能走出去!”


    眼前一片漆黑,寂靜陰森,風仿佛在耳邊陰冷的嚎叫著,時不時的還可以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但事實上,這裏安靜地似乎連空氣都是靜止的。一切都寂靜的可怕,仿佛黑暗要吞噬一切。


    在這種惶惶不安的氣氛中,好像死亡就要來臨了。


    獨自走在搖晃的橋麵上,周圍除了寂靜還是寂靜。


    就在這時候,林坤忽然看到了一道光線在盡頭衝破了濃重的黑暗,那是一道朦朧的光,幾乎看不到它的光亮。但是視野的盡頭仿佛已經不再是純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無垠的深藍,一直伸向遠處,遠處。


    “胖子,你快看,出口,是出口!”林坤興奮了起來。


    果胖子立時睜大了眼睛,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睛,“坤兒,這是......”


    林坤望向前方,又往前走了幾步,這才看清楚了原來這座長橋的盡頭竟然是藏在那座宏偉的七十二先賢的坡梯的後麵,禹陵的先賢仿佛在冥冥之中就一直在等待著有後人能從這裏出來,將這裏的秘密永遠帶走。


    忽然從遠處走來一個熟悉的人,那道光線也越來越亮。但是,他已經連加速的力量都沒有了,隻是繼續行屍走肉般走著。


    “林坤?林坤是你們嗎?”盡頭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梓玥?!”林坤不敢相信地看著果胖子,兩人相擁而泣,“哈哈,哈哈哈哈,得救了,得救了!”


    這時候,兩人早沒什麽體力,這一路極端的煎熬,全都是靠著求生的意誌和信念支撐,突然看到了陳梓玥,立馬就放鬆了下來,登時覺得天旋地轉,體力極度透支,隨即暈了過去。


    林坤不知道接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記得自己一直都在晃動和顛簸當中,後來肯定發生了不少事情,但是,他已經沒有任何的心理波動,麻木得一塌糊塗,隻想休息,躺在那裏,什麽都不去想。


    醒來的時候,林坤發現自己已經被送到了喀什的醫院。


    沒過多久,他就可以下床活動,果胖子在icu,但好在病情穩定,沒有生命危險。


    兩天後,姒瑋琪特地從北京飛到喀什,原本她準備將林坤和果胖子一並接到北京,但幾經果胖子請求,最終她將林坤他們送到了南京。林坤知道,果胖子現在最希望的就是能夠見到曉筱,而自己也希望他能實現這個願望。


    林坤把果胖子放在了醫院,曉筱傾力照看他,由於傷情較重,康複也得月餘。曆經這一劫,在林坤心頭無端生出了很多情愫,縈繞在心頭,無法排解。冶江的死,讓他又一次失去了一個兄弟;冉冉臨死前的那番話,讓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和無奈;寧大娘的處心積慮與姒瑋琪為敵,使得他不得不去重新思考自己所堅持的價值......


    陰謀縱橫計,龍馬眾生相,或許,這才是那個真正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江湖。


    姒瑋琪放下果胖子,卻不作久留,不日便動身要去蘇州,臨行前問林坤的打算,林坤覺得這裏有曉筱照顧,自己在這兒也是多餘,便說同她一塊走,權當做是散心。


    人到蘇州,沒有不遊寒山寺的;人遊寒山寺,沒有不默誦張繼那首詩的。


    似乎誰都無法免俗。


    姒瑋琪到蘇州是為公幹,林坤隻能獨自一人遊覽寒山寺。


    很多人都是帶著虔誠、崇敬的心情來到這裏,千裏迢迢,山長水遠,隻為尋覓哪千古不散的詩魂,尋覓那聲震千年的鍾聲。


    寒山寺門前正對著一座石拱橋,石麵潔白似雪,伏臥楓河碧波之上,橋下有小船往來。明日已經落下,幾聲烏鴉的啼叫,滿天的寒霜,江邊的楓樹,點點的漁火,這清冷的水鄉秋夜,倒是令林坤觸景生情,讓他感到著實有些淒涼。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林坤坐在江邊,望著那山上的禪寺,“咚——咚”一聲聲的鍾聲悠悠傳來,重重地撞擊林坤那顆孤寂的心靈,仿佛感受到了時空的永恆和寂寞,產生出有關人生和曆史的無邊遐想。


    這鍾聲悠遠綿長,猶如可穿山越嶺一般,帶來了一種驚醒與沉靜的力量。先是沉重緩慢之聲,接著是一段較快的節奏,嗡聲滅去,僅剩咚咚的急響,最後又迴到了明亮輕柔的鍾聲,在整個喧雜的寒山寺中餘韻嫋嫋。


    林坤走上橋楓的台階,臨風依欄,極目四望,唐朝的客船早己不見了蹤影,走下楓橋已是日落西山,楓橋岸邊浪花飛濺,微涼而愜意。遠處彩霞翩翩,襯映一弘碧水,蜿蜒的古運河上百舸爭流,千舟競發。


    此情此境,林坤不禁思接千載,當他看到寒拾殿的那副楹聯時候,“座上有寒山拾得,仍是鍾聲敲佛地;庭中無雜垢囂氛,何須月影鎖禪門”,便有感而發:“愛恨嗔癡,都在心裏。心中有禪,便是皈依。”


    “其實正的佛不是在這裏,也不遠在天邊,而是在心中。”


    寺中有一株菩提樹,但是葉子已經落盡,僅剩下一株株枯枝守候春天,在冥暗中看那些枯枝,格外有一種堅強不屈的姿勢。


    “林坤。”林坤正坐在台階上,聽著大悲殿裏的經聲,卻突然看到台階前走來了三個人,林坤揉了揉眼睛,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仔細一看,卻發現是陳梓玥、夢姐和妲蒂。


    “你們怎麽來了?”林坤驚訝地站起來。


    “怕你想不開出家當了和尚,那我們幾個可怎麽辦啊?”夢姐笑話道。


    “他要是真當了和尚那才好呢,省得他到處拈花惹草!”


    “沒事兒!”林坤笑了笑,“聽聽這寒山寺的鍾聲,確實能消解掉不少心中的苦悶,你們來的正好,咱們進去求個簽怎麽樣?”


    “好啊!”三人異口同聲道。


    在每一座千年古刹、在拂曉的空寂、在夜色的蒼茫和山穀的幽深中,鍾聲更能發揮出它獨特的魅力,撞擊出的聲音有穿越時空的力量,流淌出的音波如涓涓細流,慢慢滲入心懷,如早起時的大霧一般無遮無攔地彌漫,那一刻隻覺得所有的車馬勞動餘困鎖都豁然冰解,所有的俗念瑣事都蕩然無存,隻是那一刹那也多多少少泛起一些頓悟的漣漪。


    腳步匆匆,生活在俗世裏的人們內心深處,都蘊藏著難言的隱痛,鍾聲悠長,如同所有的無常都在不斷流轉。


    歲月不語,青山依舊。


    寒山寺外,還是那十丈紅塵。


    (第五卷完)


    ps:新書《透視宏圖》正在持續更新中,歡迎新老朋友閱讀品鑒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浮屍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禹陵後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禹陵後裔並收藏浮屍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