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那老板就有閉門謝客的意思,比了比門外,“慢走,不送。”


    林坤口中的後加彩,指的是漆麵嚴重褪色的古董上重新描金繪彩,多用於老家具上。但也有在舊瓷器表麵重新畫彩再以低溫焙燒來造假的。後加彩作偽方式多種多樣,比如在便宜的明清素瓷上後加了貴重的琺琅彩、素三彩、鬥彩、粉彩等使其價值成倍提升。


    不過要是有人拿淺絳彩來做後加彩,那無疑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因為淺絳彩最大的缺點就在於它是低溫燒就,顏料容易脫落,時間一長上麵彩繪就漫漶模糊。


    “哎哎,老板別這麽急著下逐客令嘛,陶朱公有雲:‘人棄我取,人取我棄’,此乃經商致富之訣竅,亦是收藏的不二法門,你這東西雖然不咋地,但是要是價格公道,我權當買個紀念品嘛!”


    “你傻了。”馬雲一聽,便急了起來,一把拉過林坤,小聲說道:“我以為你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這東西的貓膩,沒想到你還真傻缺,幹嘛花這個冤枉錢買個假貨?”


    林坤笑道:“你隻知其一未知其二,我剛剛也是探探他的底,沒有跟他明說,估計啊他這些贗品也是從哪裏收來的。”


    馬雲詫異道:“你什麽意思,講明白點,我聽不太懂。”


    “作為一種常見的瓷器作偽手法,後加彩從清代康熙到民國,直至當前曆久彌新,經久不衰,後加彩的偽作多如牛毛。有的於舊器脫釉後刻暗花,施釉後再上彩,還有的用後加彩手法將舊器改造成名貴的品種。但你想想看,就算這彩上的再好,再怎麽著也比不了正牌出身的來的貴啊。”


    “你的意思是......”馬雲似乎想到了什麽,“你剛剛把瓶子翻了過來,看了款,難不成這東西是真的?可是——”


    “哎,東西指定不是真的,關鍵啊就在這款上。”林坤解釋道,“這玩意兒不僅是個後加彩,還是個扒散頭。”


    “啥叫扒散頭?”馬雲聽得雲裏霧裏,“你被整我聽不懂的,都說了我是個粗人,欺負我沒文化,真是的——”


    “得得得,我還是說大白話吧,這所謂的扒散頭啊,也叫爬山頭,意思就是這東西是修複過的。原來常常用來指價修補過的老字畫、老家具。”林坤頓了頓,“這門手藝可比後加彩精細地多得多,你想啊要在殘損殘缺的東西上整修,還要能夠遮人眼目,要拿到現在怎麽說也算個非遺傳承人!”


    “哦,我大概聽懂了,這扒散頭就是把散了的東西扒起來是吧?”


    “扒散頭在古玩行業中那是人人喊打,它與文物修補不是一迴事,修補那是沒辦法為了古董好,而扒散頭為的是蒙人,賣高價缺德。我親眼見過一個扒散頭的高手,用一個碎官窯的底兒,愣是加工出了一隻完整的官窯,幾可亂真!”


    “我勒個去,可不就是這隻東西嗎,也是弄了一個官窯的底上麵還帶著款的,然後翻新出一隻新的。”


    “哎,你這迴算是說中了,這隻淺絳彩琮式瓶啊,還真就是這麽來的。”


    “媽的,他奶奶的,老子非砸了他這個黑店!”馬雲說著便要跳起來,還在林坤將他死死拽住,勸道:“哎哎,你先聽我說,聽我說!”


    “有嘛好說的,你別攔我。,我跟你說啊,別看我剛剛一聽五百萬有點慫了,但是爺爺尿性,這點錢還這不算什麽!”馬雲這猴脾氣一上來,還真有點刹不住,林坤無奈地笑道,“這跟錢沒關係,你就是把這兒都砸了,咱也不用賠,誰叫他一屋子假貨呢?”


    “啥?都是假的?”馬雲頓時瞪大了眼睛。


    他恨恨地盯著老板,那老板已經嚇得往櫃台裏躲了進去,求饒道:“兩位爺,我就是小本經營,混口飯吃,你們這是幹嘛呀!”


    “以前,古玩行裏的人經營生意喜歡敲鋃頭,不知道老板是不是願意?”


    “敲鋃頭?敲榔頭好!”馬雲也不知道這敲榔頭到底什麽意思,一聽到榔頭就跳了起來,到處找榔頭,口中還不時地罵道:“氣死我了,平生最恨的就是奸商!”


    這敲榔頭指古玩生意人在叫行時硬碰硬地交易。上海人常說格件銅器是阿拉敲下來咯,大抵就是這個意思,用“敲鋃頭”來說明某樁生意,無非是顯示紮實、牢靠,說的人常常會流露出一種得意的神態。


    不過林坤這話意思,倒是更有深意,“淺絳彩一度不為人重視,如今十年倏忽而過,基本上所有的淺絳彩,漲幅都在10倍左右。即便這玩意兒今天看來是個贗品,可難保它百年以後不成為難得的藝術品,這文化在缺失,手藝在消亡,這麽難得的東西我倒是想好好保留下來。”


    那老板早就嚇得半死,隨林坤怎麽說,都滿嘴答應了。馬雲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榔頭,待他迴轉身的時候,林坤已經打包揚長而出。他連忙跟了上去,問道:“你還真買了啊?”


    “哎呀,這東西假歸假,不過東西是好東西啊,隻要價格公道,買了也不虧。”


    “我說,本來可是我拉你來給我長眼,可現在倒好,成了你買了。”


    “你這話什麽意思,你要是想要我這個送給你啊?”


    “別別別,我就是隨便一說,再說了我買個假玩意兒迴去,我老婆還不得罵死我,省省算了。”


    “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妻管嚴啊。”


    “男人怕老婆,不丟麵兒!”馬雲大笑道,還頗為得意。


    兩人走到弄堂口的公交車站,馬雲猶猶豫豫地對林坤說道:“其實,我這趟出來也是受人之托,辦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


    林坤一聽立即警惕了起來,心想道:“他是西南地界的人,西南有人千裏迢迢送東西到北京,一路被人追殺,這一個快遞剛到我手裏就被人跟蹤,哪有這麽巧的事!”


    林坤想到這兒,不由得深慮起來,說道:“你老實說,今天跟蹤我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馬雲先是訝異了一下,然後又笑了笑,接著又神秘地擺了擺手。林坤被他這一連串的動作弄的有些犯迷糊,質問道:“快說!”


    “哎哎哎,我說你看我像那種蠅營狗苟,專門幹跟蹤尾隨的人嗎?”


    “我看你就像,要不是你,你奸笑什麽啊?”


    “要是我的話,我才不奸笑呢!”馬雲特地加重了語氣,他拍了拍林坤的肩膀,笑道:“雖然呢,不是我在跟蹤你,但是你既然這麽說了,那我也就實話實說了。”


    “有話快說。”林坤將他搭在肩上的手一甩,“少套近乎。”


    “我不是說了嘛,我是受人之托,來這兒辦一件事,這件事呢就是看住那幫子跟蹤你的人。”


    “看住跟蹤我的人?”林坤將信將疑地看著他,懷疑道:“蒙誰呢?有何為憑?”


    “嗬嗬,咱們這靠手藝吃飯的人,都是信譽走遍天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還要憑據?沒有!”馬雲也是一甩鼻子,冷哼道:“最煩的就是你們這動不動就疑神疑鬼的毛病,你要是不信自己去打聽打聽就明白了。”


    “打聽什麽?”


    “你們川南的一家龍骨堂分店一夜之間被人也銷了戶,江湖傳言當天夜裏店裏一個夥計拚死帶著一個箱子逃了出去。店主人是你們的人,這總不用我說吧,我和他的關係,自然也不用我再說了吧?”


    林坤自然明白,自古倒鬥的多仰仗著契約人的幫助、提點才能開張吃飯,他身在西南自然與那裏的堂口裏的人比較熟,要是這麽說倒是也說得過去。林坤想道,“若是龍骨堂遭了大難,這受契約人照顧的禁忌人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受人之托來此應該不假。”


    “既然是這樣,你也應該到北京才對啊?”


    “我這不是一路跟著快遞才來到這兒的嘛?”


    “那你還說沒跟蹤我?”


    “我可沒這麽說啊,我說的是昨天跟蹤你的那個人不是我,他們是那幫壞蛋分子。”


    林坤打量了他一眼,“他們是誰?”


    “這我哪知道?”馬雲冷哼了一聲,“我來之前人都跟我交代清楚了,說什麽事情都別管,反正東西最後交給了誰,就叫我來找誰,這不我就來找你了嘛。”


    “找我?那他說什麽了嗎?”林坤追問道。


    “沒有!”馬雲搖了搖頭,“他丫的剛說了幾句就嗝屁了!”


    “死了?”


    “啊,你是不知道啊,整個龍骨堂裏一個活口也沒留啊!”


    林坤眯了眯眼,問道:“這麽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而是繞了這麽大一圈才說?”


    “我這個人做事一向都是這樣的,這叫識人之明,我不得好好考量考量你啊?你要是個壞心眼的人我撂完話就走,我是看你這人還不錯才跟你好言相告。”說著,馬雲從衝鋒衣內袋裏摸出兩張紙,一張名片和一張照片。


    “給。”他把照片遞給林坤,說道:“我可提醒你啊,那幫子家夥下手可黑,你最好還是小心點,不過,我發現他們好像也沒打算把你怎麽樣。”


    林坤想了想,正色道:“那是因為他們可能已經想好了對策,準備下手了。”


    “哎,你這話說到點子上了,這叫啥?暴風雨前的平靜!”


    “行行行,別拽詞了!”林坤看了一眼馬雲遞給他的照片,問道:“這女的誰啊?”


    “嘿嘿,鄙人的內子。”


    “唔喝!”林坤笑道,“沒想到你這麽個憨貨,還有這麽漂亮的嬌妻,豔福不淺啊。”


    “嘿嘿,哪裏哪裏,一般般,一般般啦。”


    說著,他又把名片遞給了林坤,說道:“哎,咱話又說迴來,我也是為你好,他們要是想對你下手,你還是要有個應對之策的。”


    “哦,聽你這話,你還替我把這應對之策都想好了?”


    “不是想好了,純粹是友情幫助,哎——”他指了指那張名片,說道:“要不你倒外麵去玩一圈得了,反正也是躲,到哪都一樣,我請你到咱們大西南好好玩一圈!路費我也包了,飛機票!”


    “旅遊?好家夥你請客,你錢多得花不完了?還飛機票!”林坤有些戲謔地看著他,“最近倒鬥的行情這麽好?”


    “嗨,我就是個手藝人,賺的都是手藝錢。”


    “那你擺什麽闊綽。”


    “嘿,你又瞧不起人是不是,你當老子在寶德齋裏說的話是放屁啊,實話告訴你吧,就算把整家店盤下來,老子也不皺一下眉頭。”


    林坤聽了他的話,倒是頗為好奇,笑道:“你是中彩票了還是挖到寶了,這麽有錢?”


    馬雲原本說話的時候非常神奇,腰板挺直,這時候突然又稍稍泄了點氣勢,笑道:“哎呀,不是我有錢,是我老婆有錢!”


    “我去,富婆啊?”林坤突然眉飛色舞起來,笑道:“你丫不僅撞了桃花運你還撞了財運了啊!”林坤在他肩膀上連連拍了幾下,接著便對手裏的名片感興趣起來。


    “中國川南旅遊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林坤看到名片上董事長的時候,不由得驚歎起來,“哇塞,你老婆還是董事長啊?”


    “慚愧,慚愧。”馬雲一個勁地笑道,笑得像開了花似的。


    “哎喲喂,瞧把你樂的。”


    “失敬失敬。”


    “哎哎,你倒是說說人家堂堂集團董事長怎麽會被你這豬給拱了啊?”


    “這話就說的不對了吧,這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再說了我堂堂正正的手藝人,跟那些個明星、富二代能是一迴事嗎,她就看上了我踏實、勤勞,關鍵啊她還是個文物收藏家,近水樓台先得月懂不懂啊?”


    “哦哦哦,明白,明白。”林坤笑著,連連點頭。


    “那你要是這麽說的話,這個人情我看還是真得欠了,你是不知道我一看你這身裝備,我就心裏癢,自從來這讀書,就再也沒正兒八經地出去看看了。”


    “你也是驢友?”


    “可不嘛。”


    “那感情好,咱們那邊好多自駕野營的驢友,你真應該去看看,正巧這不還趕上假期了,你這趟去了管保你不虛此行。”


    “是嘛?”


    “我還能騙你嘛!”


    “哎喲,這自駕野營聽起來是不錯,可這不是讓你省了飛機票了嘛!”


    “我說你小子是存心坑我是吧,食宿全免行不行啊?油費我出啊!”


    “我就隨便說說,你還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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