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看之下,隻見寧大娘外罩一件絳紫色立領裙衫,領口處有一顆盤紐,往下又是四粒,卻隻扣上了下麵三粒,雙袖半卷,把整個人襯得幹練十足。衣擺垂至腰下,衣角為圓角設計,細節之處均是利落有致,絕不拖泥帶水。裙衫上以蘇繡刺繡出三足精烏和花鳥圖案,加之祥雲點綴,衣香鬢影,珠圍翠繞,真可謂幹練而不失華麗。


    裏麵貼身穿著做工精美的襯衣,以上等蠶絲麵料裁剪而成,繡著金線輟織成的雲邊露在外麵。裏麵襯衣緊緊包裹,恰到好處凸顯出她標致的身材,以極其昂貴的白色雪雕皮作為貼邊,領口搭配的是鮮豔的紅狐皮,袖口非常合適。


    林坤還沒來得及多看她幾眼,腦海裏已經被一個疑問深深侵占:“天哪,這就是寧大娘嗎?我還以為是跳廣場舞的矮胖大媽呢!不是叫大娘嗎?這是大娘嗎?這氣質、這衣品簡直就是畫裏出來的雍容華貴的古代貴婦啊!”


    她半掩的明眸,極其深邃。隻在她開口時才閃著灼灼的光,可她不怒而威的氣場又較之年輕的姒瑋琪更加老辣,氣勢逼人之餘還有祖母般的慈祥。而那被慈祥所覆,微笑流露多於嚴肅的嘴唇上不經意間泛起嬌魅暗藏於年齡的假象之下。同時,它還閃耀著一種似是魅惑又不像魅惑的情愫,幸而時光還是把這一切光彩熠熠都衝淡了,才讓人沒有產生錯覺。


    林坤不自覺地咽了一下口水,笑道:“寧大娘,您真是太美了,簡直閃瞎了我的狗眼啊!”


    “哈哈,早就聽小琪說起過你有個沒正形的壞毛病,看來這一點倒是不假。”寧大娘笑道,她這言語之中讓人聽不到一絲怪罪,但林坤細思之下又察覺到自己方才言語不妥,打量了姒瑋琪的眼色,更是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這寧大娘太可怕了,著實比姒瑋琪還難纏一百倍啊!”他心裏暗想道。


    林坤意識到問題之後,那還敢再輕易多嘴,他不自覺地瞥了一眼寧大娘的頭發,訝異道:“寧大娘的頭發黑白相間,雖然看上去倒是別有神韻的,但以她的保養和衣著打扮怎麽可能容忍呢?”


    黑白相間的頭發一卷卷盤繞,半偏於一側。螓首之下一對蛾眉好似天弓,細看之下臉頰上也難藏歲月痕跡,早過了膚如凝脂、吹彈可破的年紀,但保養得的確很好,看上去光潔無瑕。領如蝤蠐,齒如瓠犀。纖細如柔荑般手上戴著一枚翡翠扳指,一條小葉紫檀的佛珠手鏈係在腕上,金色的鳳翅耳環璀璨奪目。


    林坤不得不好奇她是如何保持這麽異乎尋常的優雅和儀態,身材苗條又有林下風致。有不自覺地多看了她幾眼,三個人一時間都沒有了言語,空氣頓時尷尬起來。


    還好姒瑋琪隨機應變,笑道:“大娘,聽小倩說起你們在半道上偶遇了這個棺材洞,她說您覺得其中有古怪,便往其中查看,卻不知道您查出了什麽線索?”


    “是啊,我還一直以為您不在裏麵呢!”


    寧大娘笑了笑,先看了看姒瑋琪,有衝著林坤微微一笑,也不答話,走了幾步,然後突然開口道:“空穴來風,理有固然。”


    林坤聽聞,頓感一陣糊塗,“晚輩愚鈍,不知您此話的深意是?”


    寧大娘笑著在林坤的肩膀上拍了拍,“我這次來可是特地為了你來的,你說這是什麽意思?”


    “啊?為了我?這我可就更猜不透了。”


    “所謂空穴來風,就是說洞穴之中有風吹出,而理有固然是說這洞穴裏的風不會無緣無故而來,天地因果,造化自然。”


    “空穴來風?空穴來風......”林坤念叨了幾遍寧大娘的話,驀地想到了什麽,驚喜道:“我明白了!”


    “想到了?”寧大娘露著和藹的笑容。


    “您的所指的空穴來風其實是指我在毗山下麵的地宮中誤打誤撞走進的那個通風口吧?當時那通風口吹來一陣風,我以此為指引來到了陰司結界,結果卻陷落其中,不能自拔,所幸得表姨所救。恕我冒昧,您所說的理有固然是怎麽個固然法呢?”


    “聽小琪說過,你小的時候曾經陷進過陰司結界,還因此留下了坎,對不對?”


    “這個......”林坤驚訝地看著一旁的姒瑋琪,語塞了好久,而姒瑋琪此時的目光也柔和了許多,溫情脈脈。林坤點了點頭,歎氣道:“這件事已經埋在我心裏多年了,我以為隻要我忘記了,不去想就會沒事,可是......”


    “小夥子,魚躍龍門須溯三級,曆經劫難才能破繭成蝶,鳳凰煎熬過浴火之苦,才能涅盤重生,這這坎說難不難,說不難也難,沒有哪個人是平平順順過來的,這都是你人生當中必須經曆的考驗。”


    “可是......”


    “你看看小琪,這麽標致的姑娘,年紀輕輕就要獨當一麵,擔起當家人的重任,這其中的委屈和孤獨隻能自己咽下去。別看她表麵冷冷的,難以接近,對你嚴厲,求全責備,但她心裏啊還是很關心你的,生怕你真的有個好歹,從北京匆匆趕來救你。”


    “其實,單就這件事我老婆子今天也就不跟你多費這口舌了,小琪知道你小時候的經曆,深知心病還須心藥醫,特地把我從普陀請到了湖州,為的就是治好你這心病,可見她對你用心至深啊。”


    林坤聽完寧大娘的敘述,不禁大吃一驚,心裏頭咯噔一下,“原來......”繼而,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姒瑋琪有意地避開了林坤的目光,冷道:“我是怕你真出了什麽事,免得到時候你姑姑來拿我試問,好歹也算是她把你交到我手上。”


    林坤笑道,“才不是哩,你就是太愛端著,嘴硬。關心我就明說嗎,有什麽好遮遮掩掩的?”


    “我說夠了沒有,別沒大沒小的!”姒瑋琪佯裝嗔怒,把林坤嗆了迴去。


    “哎,我倒是覺得林坤這話說得還有點道理,小琪啊,你就是太愛端著,他怎麽說也是你嫡親的表侄子,沒必要這麽嚴肅。這可跟我們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外戚不一樣,你都把他小時候的事記得這麽清,敢說一點也不關心?”


    “就是,就是。”


    姒瑋琪辯駁不開,也沒好意思跟寧大娘頂嘴,便順水做個人情給她,笑道:“既然寧大娘都發話了,今天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可是大娘,您可別這麽說,咱們禹陵人天下是一家,這麽分裏外,合適嗎?”


    “哈哈,小琪。”寧大娘笑著合住姒瑋琪的手,說道:“你現在是龍骨堂的當家人,這話自然是沒錯的,但內外有別它也是祖宗的禮法是不是?”


    林坤聽她們倆的對話,心裏頭也不自覺的嘀咕起來,其中的人情世故他怕是難窺全貌,但林坤向來體察入微,留意之下,也不難聽出她們各自的“算盤”。


    他心裏想到:“好一個內外有別、祖宗禮法,我算是看出來了一個是正統貴胄,一個是外戚權貴,真真是兩強相遇,風雲變幻啊。”


    不過,寧大娘到底還是賣姒瑋琪麵子,為免得姒瑋琪不悅,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老婆子雖身在江湖,但心係廟堂,對禹陵之事凡是職責所係,赴湯蹈火,萬死不辭,這不你小琪請我來,我不就來了嗎?”


    林坤不禁想道:“廟堂之高,江湖之遠,仔細想想這個比喻倒還真是貼切。可再細想,又叫人覺得不舒服,看來這龍骨堂、禹陵,也難逃這權術遊戲的套路啊。”


    姒瑋琪稍稍沉默了一會兒,寧大娘既是她的長輩,又是族裏的翹楚,再說自己也本無意要與她糾纏這其中的利益糾葛,便也不打算再做區處,笑道:“大娘辛苦,勞您遠來,都是小琪之過。”


    “哎,你又折煞老身了,再說我又沒幫上什麽忙,半道還走到這棺材洞來了。”寧大娘見姒瑋琪巧妙地避開了話鋒,也找了個台階下,說道:“哦,說起這個棺材洞,這還真是算得上一個發現。”


    “哦?”


    “你們應該發現外麵那個漢白玉祭台了吧?”


    “那是個蛙圖騰!”林坤說道。


    “不錯,新石器時代,蛙圖騰是一種比較常見的裝飾紋樣。”寧大娘點了點頭,說道:“據我了解,七二年的時候,陝西臨潼薑寨曾出土了一件蛙紋彩陶盆,蛙紋頭部為半圓形,圓腹,上麵點綴黑色的圓點,四條腿彎曲。河南陝縣廟底溝、山西萬泉荊村等地出土的彩陶片上,也曾發現有蛙紋圖案。”


    “可這都是中原地區啊,而且這年代也不對啊,新石器時代可是蠻荒時代,怎麽可能有這樣的墓葬,而且那水晶棺裏的女屍......”


    “林坤,你先別說,讓寧大娘把話講完。”姒瑋琪說道。


    “哈哈,林坤說的不錯,仰韶文化距今6000多年,自然不可能,但是那些繼承了遠古圖騰的部落卻一直延續到了後世。”


    林坤想了想,“您的意思是,這可能是一個遠古時期一直延續下來的神秘部族?可他們究竟是什麽朝代的人呢?”


    “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說。”


    “在一些少數民族的圖騰神話傳說中,也能找到關於蛙圖騰崇拜的遺跡。在西雙版納布朗族山區,有癩蛤蟆幫助弱小戰勝強敵的傳說。蘇龍部落的布耶、布更、石腳等氏族,均認為自己起源於青蛙,並將它作為氏族的名稱。凡屬同一個圖騰的成員,都認為是共同圖騰的後裔,彼此如一家,不準互相通婚,如果犯了圖騰的禁忌,就要受到嚴厲的製裁。”


    “這就意味著,也有可能這是一個從其他少數名族遷移過來的部族?”


    “姒姓後裔,多以夏朝遺民自稱,但叫越人恐怕也不為過,大名鼎鼎的越王勾踐便是姓姒,越國在夏朝便封於會稽,以奉守禹之祀,為延續禹王陵的守護與祭祀工作,便封其庶子無餘於會稽,號曰禹越。然而越人實際上卻是文身斷發,披草萊而邑的未開化的部族。”


    “可這究竟與這些人有何關係?總不至於說這些都是越人吧?”


    “那倒不是越國王陵在紹興印山,要是我那徒弟在這兒,她倒是可以給你們講一講。”寧大娘笑道。林坤聽完,便笑了起來,“您說的是冉冉吧?”


    “哎,你怎麽知道?”


    “我們倆很早時候就認識了,她是我女......同學,一起經曆了很多事情呢!剛剛還是她說要進來找你的。”林坤頓了頓了,想道,“還是叫同學穩妥點。”


    姒瑋琪也輕咳了一聲,提醒林坤注意言辭。


    “哦?”寧大娘打量了林坤一眼,“還有這樣的事?”她在洞裏四下看了看,“會不會是剛剛那一陣骨蠅的緣故,衝散了?”


    “多半是吧!”


    “且不管她了。”寧大娘繼續說道,“越稱百越,分支眾多,其中有的部落就以蛙為圖騰。越三次複國,終至滅亡,其後百越分崩離析,直至秦國統一,置會稽郡,百越各個部族逐漸歸於王化之下,到漢武帝時期,百越已全部歸附。”


    林坤漸漸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明白了,這些人很有可能是秦皇之後,武帝之前的百越遺民,他們與中原文明尚保留著差異,但也稍稍體現出交融,比如鸞鳳與玄武的圖案就出現在祭台上。”


    “不錯,這樣正是我得出這個結論的關鍵理由。”


    說來也巧,林坤與寧大娘提起冉冉,正想著冉冉去了哪裏,忽然便見到冉冉和許倩還有冶江從一處洞穴中竄了出來。


    “可算是出來了!”許倩累得氣喘籲籲。


    “冉冉!”寧大娘見到冉冉,眼前突然一亮,唿喚道:“你還真在這兒啊!”


    冉冉更是吃了一驚,耳邊聽到熟悉的聲音,立刻便覺得出來,“師傅!”


    她迴神一看,見到寧大娘正與林坤和姒瑋琪說話,激動地喜極而泣,忙撲了過去。寧大娘也是見到愛徒,心中異常高興,迎了上去。


    “丫頭,可想死我啦!”寧大娘顯是對冉冉十分喜愛了,摟在懷裏,樂得合不攏嘴。


    一旁的許倩和冶江都還沒有迴過神來,一臉驚訝地看著她們,“什麽情況?”


    許倩剛一張嘴,便看到林坤搖著手,啞聲道:“別說話,過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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