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隅,古有一脈,相傳為禹王後人。禹王卒於會稽,修陵於此,其中一支後裔世代守護禹陵。這一脈族人,身上都有一個特殊的標記,左手無名指的第三節指骨天生畸形,導致他們的左手不能像正常人一樣握拳。


    雖然,天生殘疾,但這也成為這一支古老血脈成為神秘傳說的關鍵。相傳,那是禹王後裔為保護禹王聖靈不受妖邪侵犯而與神靈訂下的契約,世稱“神鬼契約”。擁有“神鬼契約”的人在支配特殊力量的同時,也須畢生守護契約的秘密。


    而背棄契約的後果,就隱藏在他們無法握緊的左手之中。如今,可能已經沒有人知道神鬼契約人的行蹤,他們就仿佛滴進水中的墨汁,漸漸融入了都市。


    北京,潘家園。一個中等身材,體型微胖的男子來到一家名叫“龍骨堂”的古玩店門口。


    一個卡其色帆布背包,穿著一件沾著塵土的藍色衝鋒衣和一條淺藍色牛仔褲,壓得很低的奔尼帽帽簷下麵露出一副水銀鍍膜的太陽鏡。他站在“龍骨堂”門口,從口袋了徐徐掏出一張紙條和一把鑰匙。


    黃銅鑰匙,在潘家園很常見,地攤上對出可覓,幾乎全是工藝品,專坑不識貨的外行人。所以,在這裏拿著這樣一把鑰匙根本不起眼。而那張紙條,皺巴巴的,很像是從老日曆上撕下來的,看著倒是年長日久了。


    “潘家園5弄8號,姒瑋琪。”他讀著字條上的內容,抬頭再次確認了一遍,“姑媽也真是的,為什麽非得讓我來找那對和田玉手鐲?這個‘龍骨堂’一看就是個倒贗品的黑店嘛!”


    說著他搖了搖頭,“姑媽這迴算是栽嘍!”


    “有人嗎!”他邁開大步,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管事的,出來下!”


    話音剛落,就有一個衣著端莊的女服務員迎來上來。一襲寶石藍旗袍,上麵的蘇繡精致華美,將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襯托的完美無瑕。


    “您好,歡迎光臨。”她的聲音嗲聲嗲氣,像粘牙的拔絲糖,“先生是活拿還是跑道兒?”


    她說的“活拿”和“跑道兒”其實都是古玩圈子裏的行話,如果他從店裏拿貨,卻不當即付款,這叫“活拿”。“活拿”的規矩是價位講好了,隻能多賣錢,不能少賣,雙方都必須言而有信。而“跑道兒”其實就是指購買或出售古玩的中間人,不出資不合夥,隻從中奔走,俗話就是,拉纖的。


    他聽到這兒,話裏話外都是正兒八經的行家裏手,而衣著打扮更是不俗。他冷靜地摘下墨鏡,也不答話,先是仔細地端詳了她一會兒。正眼瞧去,她是有意地古典打扮,一雙明眸下俊俏的鼻梁,順勢嵌著一張淡紅色的櫻桃小嘴。她的頭發由一根淺黃色紗帶綁起,顯得淩亂而柔和。


    看得有些出神了,心裏鼓搗著,“這店名字到取得不怎樣,沒想到裏麵還是藏龍臥虎,很有‘真材實料’的嘛。”他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那服務員看,頓時弄得人家一陣尷尬。


    她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先生?先生你怎麽了?”


    “噢!”待他迴過神來,場麵已經陡然翻轉了形勢,剛剛進來時的盛氣淩人不再,瞬間把姿態放低了很多,“太尷尬了,這會兒糗大了!”他自言自語道。


    “先生你說什麽?”


    “噢,那個,我是說我,我是來,來‘戴帽兒’的,對,來‘戴帽兒’的。”


    “‘戴帽兒’?先生我可沒聽錯兒?”服務員疑惑道,她看著他鎮定的神色,卻突然調轉了語調,“先生,咱這可是潘家園,潘家園兒的規矩就是‘抄後路’。咱們這兒的生意從來不涉及中間人,有來有往,自行交易,防的就是你們這些‘戴帽兒’的!你倒好,竟然張嘴就向來事兒是不是?。”


    “戴帽兒”也是行話,說的就是活拿的人坐地起價,多賣的錢歸活拿的人,原貨主不問。早年在北京,皇城腳下的達官貴人、紈絝子弟個個都是“戴帽兒”的主兒。到了現在,坊間雖早已被明令杜絕,但私下裏也並非無人問津。


    那服務員冷聲哼道:“敢這麽囂張的主兒,看來不是善類,可否告知尊名?”


    “南來的,禹陵人。”


    語氣不緊不慢,都是掐著秒針節奏說的,表盤上的刻度準好是六秒。店裏的聲音都立刻安靜了下來,雙方都不再搭話,互相打量著對方。


    南北。這話外音有很多層解釋,放在當時的語境中大概有兩種意味:一是南來的客商不滿意北方的規矩,白話就是要挑事兒;二是禮尚往來,卻也有意要探探虛實。總之就是,無論對方意圖何為,北邊的主人家都要全力以對,不敢稍有差池。


    店裏還有其他的人。兩三個和剛才那個服務員一般衣著的女人,三三兩兩的客人。他打量著店裏的陳設,環顧四周。“龍骨堂”的格局是一進三廳,上下兩層。古色古香,精巧雅致。兩排博古架上陳放著各色古玩,元青花、清粉彩以及唐三彩等比比皆是。


    他的眼力的確很尖。立即看出了端倪,“奇怪這好大一家店鋪各色古玩琳琅滿目,怎麽可能偏偏沒有玉器。”隻是,為等他開口詢問,樓上傳來一個聲音。


    “哪個南邊來的不要命的主兒,敢來這兒撒潑?”


    接著就是一陣頓挫有秩的腳步聲,踏著木質樓板的循循而來。店裏的人都是行家,並不難聽出這腳步聲也是特意按著秒針的節奏走的。


    七七四十九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他的瞳孔不自覺地睜大了起來,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如臨大敵。他的視角微微上揚了些許,但見一個曼妙的身影漸漸靠近。


    瞧那女人的穿著,比先前那服務員的打扮更勝一籌。絲錦的芙蓉色廣袖寬身上衣,繡著淩雲花紋,外麵還罩著一件薄紗,麵上的花紋是暗金線織就,這種金線市麵上早就失傳,也隻有在古玩店裏還可以窺見一二。


    她手臂上挽迤著一條長長的煙羅紫輕綃,用金鑲玉跳脫扣住。一襲金黃色的曳地望仙裙質地輕軟,色澤鮮豔,並且散發出芬芳的花木清香。裙上用細如胎發的金銀絲線繡成攢枝千葉海棠和棲枝飛鶯,刺繡處綴上千萬顆真珠,與金銀絲線相映生輝、貴不可言。點綴在每羽翟鳳毛上的是細小而渾圓的薔薇晶石與虎睛石,碎珠流蘇如星光閃爍,光豔如流霞,透著繁迷的皇家貴氣。


    “南來的?”


    “正是。”


    “禹陵的?”


    “沒錯!”


    她也不答話,反而繞著他走了一圈,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未帶他探明意圖,突然一個箭步,進到跟前,動作幹淨利落直取對方左手。


    他愣在原地,全無招架,心想:“怎麽可能,這種身手,連我都沒辦法防守。”此刻,他的背上已經滲出了冷汗。


    “看來你是真不知道我們這兒的規矩,南來北往的,進門都是客,可我卻偏偏不做禹陵人的生意!”


    這話的意思分明就是要翻臉,可她也埋了另外一層意思,倒也並不是真不做禹陵人的生意,而是她對對方的身份還有顧忌,倘若能證明此言非虛,雙方便開誠布公,生意照做,要是沒有真憑實據,店主立刻就下逐客令,而且往往都要釀成事故,免不了動真格。


    誰都知道禹陵人的地位,自古“神鬼契約”人無論是上得了台麵的還是上不了台麵的行當裏都深受尊崇。土夫子中就有一條規矩,“凡開大墓,先問鬼神,契約關照,不可妄動”。講的就是契約人對盜墓賊立下的規矩,倘若地下的東西連他們都說不能動,那就沒有人可以再打它們的主意。


    所以,曆來各行裏的人對他們的身份更是慎之又慎,為的就是讓那些冒名頂替的投機者鑽了空子。


    此時他的左手被她牢牢扣住,動彈不得。那女人笑道,“禹陵之人,都是神鬼契約人,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一看便知。”


    他瞥了她一眼,忖道:“神鬼契約的秘密雖流傳甚廣,但如今這個世道還有人知曉,看來此人的來頭也非同一般,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古玩商人。姑媽的和田手鐲看來是有希望了。”


    隻見對方往他手腕處用力一捏,他手上筋骨頓時癱軟下來,無名指上戴著一個紫金戒指,上麵雕刻著九龍團花圖案。那女子微微一笑,手順勢就往戒指上摸去。


    “喂喂喂,這可是家族信物,不是這麽拿的!會很痛的!喂!”他眼見女子要取下戒指,突然嚎啕起來。


    “不就是‘禁戒’嗎,疼嗎?”那女子白了他一眼,隨意地把那枚戒指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笑道,“表姐怎麽會叫你一個小孩子來取這麽重要的東西?”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二十多年多不敢取下的戒指,她竟然可以輕鬆摘下,而且感覺不到絲毫的痛楚,他訝異地看著她,問道:“你是?”緊接著他急急忙忙地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張紙條,念道:“姒瑋琪?”


    “你小子還真的沒大沒小,怎麽說我也是你表姨,直唿其名這可很不禮貌吧?”


    “表姨?”


    “你是叫林坤吧?”她向旁邊的服務員比手示意了一下,“許倩,看茶。”


    “坐吧,我記得上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隻有小十歲吧,真沒想到,一轉眼就長這麽大了。”姒瑋琪將林坤的左手放了迴去,並且將那隻戒指放在了他的手心裏。


    “那個,其實我是受我姑媽的命令才來的,我事先並不知道您就是我表姨,真是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林坤賠禮道,“我也差不多忘了小時候還見過您,您別誤會,我不是不相信你,就是確實沒什麽印象了。”


    姒瑋琪起身道,“我也是近十年才來的北京,那時候我也就和你差不多年紀,就一直住在禹陵。”


    林坤笑道:“表姨莫不是嫁人嫁到了北京?”


    “表少爺,這可就是您說錯話了,咱們琪姐可尚未婚配呢,不敢這麽說話哦。”那名叫許倩的服務員端著茶盤,走了過來,欠身笑道,“清明剛采的頭茶,禹陵的老爺子托人寄來的,請慢用。”


    姒瑋琪點了點頭,露出淺淺的一笑,“那個時候你爸爸帶你來走親戚,你可真夠野的,這偌大的禹陵你要是撒歡地跑,誰能找的到你。後來啊,我想你是跑累了,玩累了,天也黑了,結果迷了路。”


    林坤似乎想起些什麽,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好像還真有這迴事兒。”他又看了看姒瑋琪,精致的臉龐上未見絲毫歲月的痕跡,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來了,你該不會就是那個抱我迴去的姐姐吧?”


    “姐姐?嗬,看來你還是搞不清楚這輩分,好在我們不熟,不然我還真得替你爹娘教訓教訓你。”姒瑋琪端起一杯茶盞,輕輕拿起杯蓋,慢慢吹開氤氳的水汽,呷了一口,道:“我們當時是真急了,哪找也找不到。你個混小子跟個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走,怕是驚著了這山裏的東西,害怕了躲在一個墳包邊上哭了起來,我這才找到的你。”


    林坤尷尬地笑了笑,“是啊,我當時看到姐......哦不,表姨您,我就立馬破涕為笑了。”


    “是啊,你是拍拍屁股走人,可你闖禍的爛攤子我可是足足花了半年才搞定的啊。”


    “什麽爛攤子?”


    “算了,不說了。”姒瑋琪蓋上茶杯,起身道,“鑰匙帶了嗎?”


    林坤楞了一下,“這麽突然?”


    “你來北京,不會是來我這兒喝茶的吧,難不成不想辦正事了?”


    “正事?哦,是姑媽要我來買走那對和田玉手鐲的。”


    “鑰匙呢!”


    姒瑋琪不耐煩地說道,“剛進門的時候我看你還挺有能耐的,剛一碗茶的功夫,怎麽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那把鑰匙是開庫房的鑰匙。”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剛來就覺得奇怪,這店裏怎麽一件玉器都沒有,原來都藏在庫房了。”林坤從口袋裏摸出鑰匙,交到姒瑋琪手上,“表姨,這對和田玉到底什麽來頭,姑媽為什麽非得買下它?”


    姒瑋琪猛地一迴頭,睜大眼睛看著他,心中似乎泛起一陣波瀾,“她沒告訴你嗎?”


    林坤詫異道:“沒有啊,姑媽什麽話都沒有多說,就給了我這把鑰匙和這張紙條,說是一定要買下這對手鐲,就完了。”


    “你是神鬼契約人,這事兒你知道嗎?”


    “這個我自然知道,不過話說,這個戒指我可從來不敢摘下,你是怎麽就一下能夠......”


    “好了!”姒瑋琪輕喝道,“你還真是個燙手山芋,那是件太平天國時候東西,裏麵住著一隻邪祟,你知不知道!”


    “邪祟?”林坤睜大了眼睛,“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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