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濃,萬籟俱寂。


    街巷上隻聽到車輪行駛過的聲音。


    馬車外,夜景斑駁變幻,幾縷月光從紗簾的縫隙裏透進來,輕柔地灑在顧涼的臉上,時明時暗。


    顧涼撩起車簾,側頭看了一眼安靜的街巷,有些疲憊的摁了下眉心。


    ……又是這個點下班。


    隻不過是在臨撤前,想跟李景霂簡單聊兩句京都的近況。


    著重解釋下她先前讓華二去敲裂白雲觀寮房地板的緣由。


    有關慕容南假死之事,她也草草提了幾句前因後果。


    沒想到,李景霂的八卦雷達這會兒又營業了。


    居然根據這些隻言片語,聯想起她之前幫孫瑛取消過跟慕容靈訂婚的老黃曆。


    然後抽絲剝繭,一通胡亂分析。


    最後竟是精準的懷疑到了孫瑛和慕容南之間,必定有某種曖昧不清的關係。


    “早知她看上了那慕容南,本殿當時順手便撮一把,何需等到今日?”


    還說要是孫尚書搞不定,她親自上。


    “不就是幫孫瑛那小情人捏造個北境的假文籍嗎,簡單。”


    還問要不要幫這倆人在北境尋個稱心的宅子,保管讓孫尚書鞭長莫及的那種。


    最後還大放厥詞說幹脆成親也她來包辦得了。


    越說越不像話。


    見顧涼已讀不迴,最後她還來拉踩一句,“至少不能如顧君這般,成婚都過半了才告知本殿,沒點參與感,令本殿失了諸多意趣啊。”


    顧涼迴了個麵無表情。


    ……誰說不是呢,她大婚時前宴勸酒就她舞得最歡。


    搞得跟公司年會一樣熱鬧也就罷了,舞劍的念詩的都要展示,更憑借著她的糊弄文學,還喝服了一眾武官。


    顧涼暗自搖頭。


    有時候,有個太過熱心下屬私生活的上司,也不是件好事。


    不過李景霂思維這一發散,天都黑完。


    正事沒聊多少,淨扯些有的沒的。


    看著夜色晚了,又一次借了懼內的人設,顧涼才得以從這八卦頭子的盤問下逃離出來。


    此時坐在馬車上,左腹腔忽而一陣痙攣。


    顧涼蹙了蹙眉,臉色有幾分蒼白,緩緩將痛意壓下。


    這毛病她前世再熟悉不過,沒想到,即便是成為了大乾的“顧涼”,終究也還是避不過。


    “小姐,前麵有人。”


    馬車猛地停下,段雙的話音響起,顧涼皺眉,啞著嗓音問道,“是什麽人?”


    “小姐莫慌,待我確認一番,站前麵的好像是個……鬼啊!”


    段雙眯起眼睛,正想分辨清楚那樹下的人是誰。


    就見一道白衣影子閃現過來,一頭粗糙的白毛蓋著臉,沒有五官,也沒有聲音。


    嚇得她當即怒吼一聲,掏出了刀,對著四周亂舞一通。


    顧涼:“……”


    顧涼聽著這陣仗,掀開門簾走了出去,看清楚究竟什麽情況後,嘴角扯了扯。


    頭頂著把拂塵夜半晃蕩的天稷,就能把她的長隨嚇得魂不附體。


    顧涼有些無奈的看向天稷,“大晚上的,作什麽妖。”


    天稷把拂塵拿下來,滿眼控訴的看著顧涼,“弟妻,你沒有心。”


    顧涼:?


    天稷眉頭擠成個川字,一腳踩上馬車,語氣帶著十成十的哀怨。


    “你方才人都去到霂園了,竟然都不過問我的事,讓我去雲州忙活這麽久,還一句關切也無,如今反倒說我作妖,要不是我跟過來,你肯定忘光了。”


    顧涼抿唇,如實道,“哦,是忘了。”


    ……這麽大個人了,總不至於沒地方住。


    更何況她也算幫李景霂做事,人二皇女不論行事如何,對待這種技術顧問,待遇當是一等一的,總不會短她吃穿。


    天稷瞪圓了眼。


    好啊,這個壞女人。


    讓她打這種勞心傷神的免費工也就算了,竟然還想就這麽把她丟在霂園,吃絕戶也沒有她這樣的吧!


    天稷氣急敗壞的朝外甩了下拂塵,那拂塵的毛尖盡數撲在了段雙臉上,她自己蹭進了馬車。


    “我不管,我要迴顧府。”


    段雙眼淚汪汪的看著顧涼,感覺臉被扇得辣疼,嘴癟得老高,“小姐……”


    顧涼淡瞥了她一眼,“是該練練膽了,不然明日換老董來吧。”


    她說完,也折身進了馬車。


    段雙捂住嘴巴,盡量讓自己哭得很小聲。


    她一個武藝高強的長隨,還比不過個瘦不拉幾的馬夫嗎?!


    好不容易才從老董手裏搶到接送小姐的活計兒,她怎麽能這麽草率的被換迴去。


    不就是不要怕鬼嗎。


    練,她練!


    馬車內。


    顧涼想起她方才指控的一句關切也無,好歹提了一句。


    “雲州之行如何?可有危險?”


    聽到弟妻這遲來的關心,天稷嘴一撇,一聲不吭的默默看著車窗外,心底的委屈直往外冒。


    為了解陣,頭毛都差點薅禿了。


    那二皇女天天就差拿個大喇叭催她進度了。


    但鑒於此乃實力謬誤,她不便多提,遂強撐道,“還好。”


    “嗯。”


    顧涼見狀,點了點頭,便不再問了。


    稍微意思下即可。


    等了半天沒聽見她的後半句,天稷轉頭,“弟妻,你就不再問問別的?”


    顧涼疑惑,“我還需要問什麽?”


    天稷一噎,“你就不好奇桑久就是西周小皇子、還是巫族聖子的事?”


    “……我知道。”


    “那你就不好奇我們是怎麽發現的第二個陣法?”


    “……我知道。”


    “那些屍骸的下落,崖底被救出來的那些百姓呢?你也絲毫不關心?”


    顧涼無語,“……我知道。”


    李景霂每每寫信都是長篇大論,事無巨細,搞得她差不多也算是去了趟雲州。


    雲州案的細節,她恐怕比天稷都清楚。


    天稷就不信了,“那你也知道二殿下在陣中溺水,是桑久用蠱救了她麽?”


    顧涼雙眸一眯,“……哦?”


    這倒是頭一次聽聞。


    看來八卦頭子還有些雙標在身上,居然會偷偷略過自己的瓜。


    天稷一臉我就知道你好奇的得意表情。


    “……當時二殿下抱著虛弱的桑久公子,從湖裏遊出來,走了好長一段路都不肯放下……”


    顧涼挑眉。


    還得是李景霂,無處散發的荷爾蒙。


    一個北燕的唿延崇就算了,還能這麽快搞定另一個西周的小皇子。


    天稷繼續道,“……倆人那眼神都快拉絲了,還當著我們麵矜持,哪怕再怎麽勸,那桑久公子也不願意離開二殿下一步,而且,我還注意到,二殿下嘴角有那麽一點殘留的口脂,想必是……”


    天稷邊揚眉邊神秘兮兮的笑了笑。


    顧涼:“……”好端端一個鬆形鶴骨的道長怎麽去了趟雲州就被帶偏成這樣了。


    李景霂這個大染缸。


    段雙悄悄豎起耳朵,在馬車外聽得津津有味。


    天稷講完八卦,還勉強記得轉迴正事,“對了弟妻,那個法陣我推算到一絲氣息……”


    顧涼眸色緩緩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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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府,正院。


    顧涼走到廊下時,正看到坐在庭院中的青嵐。


    他穿著一身雪色薄衫,衣袍輕敞,墨發乖順的垂落至腰間,手裏握著一把青綠色蠶絲扇。


    眉目低垂,安靜專注的看著養在蓮花盆栽裏的錦鯉。


    月色皎皎,映出他清冷柔和的麵容。


    美玉無瑕,色淡如水。


    宛如出世的謫仙。


    看著這樣一幅靜謐美好的畫卷,顧涼薄唇輕勾,原本在翰林院打工的那幾分倦怠,瞬間一掃而空。


    “青嵐正君——”


    段雙正準備召喚正君過來,畢竟連著幾日小姐都沒歸家了,得提醒下。


    誰料剛出聲兩字兒,就見自家小姐冷冰冰的目光直直射向自己。


    段雙:了解。


    被嫌棄的段雙的一生。


    她忍住小難過說道,“小姐,明日還是老董送您去點卯吧。”


    然後轉身捂住嘴巴,盡量讓自己哭得很小小聲。


    顧涼:“……”這段又又怎麽一天八百個表情。


    聽到動靜,青嵐轉頭,見到顧涼,微微一怔。


    爾後輕輕笑開,起身朝她走過去。


    柔聲道,“妻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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