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嵐見他笑了,欣慰道,“還是要多笑笑。”


    慕容南聞言愣了愣,伸手摸了下嘴角掠起的弧度,自從爹娘離世後,他很少有這種鮮活的表情了。


    經常待在那個狹窄昏暗的院落裏,人也會變得孤僻。


    他素來沒有朋友,京都那些貴公子都很拎的清,他隻不過是慕容府上一個身份低微的旁係庶子,無人願意同他來往。


    也隻有青嵐,願意幾次三番遞帖子邀他出去遊玩。


    即便是要麵對主君刻薄譏諷的話,他也從未介懷,待自己時,依舊是如沐春風的溫和清冽。


    慕容南看著青嵐,語帶感激道,“嵐哥,謝謝。”


    青嵐明白他的情緒,笑著點了點頭,目光在觸及他手腕上的青紫時,緩緩頓住,語氣帶著擔憂,“他們……還不肯消停麽?”


    他是見過慕容南被罰的。


    曾有次邀他品茶,等了半個時辰也未見人,後來去到慕容府,才看他被主君罰去祠堂跪了三天,暈過去了也無人理會。


    若不是他執意去找,恐怕慕容南就這麽染了疾也說不準。


    而罰他的理由更是滑稽,隻因為懷疑他偷了主君的發簪。


    這聽起來簡直是再荒謬不過的借口了,可惜對於慕容南而言,卻是多少年的習以為常。


    所以之後,他每每相邀,都會親自遞帖子過去。


    至少這樣,慕容主君也會暫歇幾分刁難他的心思。


    慕容南搖了搖頭,嘴角的笑意斂了幾分,“或許不是他們,是我自己。”


    “讓嵐哥擔心了。”


    他歉然的斂眸,將衣袖拉下,遮住青紫色的鞭痕。


    “若如他們所願,我也可以錦衣玉食,隻是將我揉爛,去妝點某位權勢滔天重臣的後院……我屢次拒絕,在主君眼裏,便是不識大體的賤侍,而在其他人眼裏,便是孤僻懦弱的旁支庶子。


    嵐哥,我爹爹就是侍君,我知道那樣的日子,我寧願潦草一生,也不願寄人籬下,為人玩物。”


    青嵐輕聲應道,“你若不願,無人能強迫你。”


    “是。”慕容南握緊手裏的荷包,心裏也曉得還有一條路是他能夠選的。


    “這世間的東西,看似繁華豔麗,可是走近了瞧,才知道那底下早已腐爛得不成樣子,我也不知道還能反抗多久,隻是……想再試試。”


    爹爹總說他脾氣太強,他小時還不覺得,可親人都離世了之後,他發現爹爹說的沒錯,他的確很執拗。


    他不明白為何慕容靈眾星捧月般長大,享受著嫡出的身份這麽多年,卻仍願意為了所謂的愛委曲求全,甘願做皇家的侍君。


    若三皇女真愛他,又怎會願意他和他的孩子低人一等?


    “不要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有些繁華的東西,也未必醜陋。”


    青嵐指了指他手裏的荷包,溫聲問道,“不然,你也不會還留有念想,對麽?”


    慕容南頓了下,拿出裝在荷包裏的蚱蜢,原本鮮亮的青綠色已經變得微微泛黃,他若有所思的低垂著眉,許久才道一聲。


    “也許吧。”


    他曾是怕過的。


    孫瑛的家世,對於他而言,是這森嚴禮教下不可妄攀的存在。


    可那日她隔著院牆,隻問了一句。


    “倘若我隻是孫瑛呢,你可願意?”


    他當時渾身顫抖,差點就要應出聲了。


    “若你隻是孫瑛,那我也可以隻是慕容南。”


    她長隨的一句“小姐,大人在校場等你。”卻讓他的理智瞬間迴籠。


    他沒有迴答,因為他明白,骨肉至親不可分。


    她是兵部尚書嫡女,母親之後還可能會入閣,這個身份,她如何能說不要便不要。


    若他應了,才是對她的不負責任。


    青嵐安靜的看著他,見他憶起舊事,眼圈泛紅,遞了一杯茶過去,“若你也有意,那便給她也迴一封信吧,北境的生活,或許沒有她家書上寫的那般無憂。”


    青嵐微微歎了一聲,抬頭看向將暗未暗的夜色,幾粒星點浮浮滅滅,透著股不同尋常的妖冶。


    這些日子的星象變動,即便他未起卦,也能看出些許端倪。


    慕容南抿了口茶水,捏著茶杯的手指緩緩蜷攏。


    他思緒不寧之際,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幾簇煙花在半空中炸開,原本悠揚輕緩的絲竹弦樂陡然變調,也將他從繁複的思緒拉扯了出來。


    四周還在閑聊的人們都停下了動作,紛紛轉頭看過去,舞台上的紗簾緩緩拉開。


    春意濃,開始了。


    錢程幾人也循聲望去,瞧見這四散的煙花,忍不住驚歎道,“火樹幹光照,花焰七枝開,沒想到這春風不渡竟是如此大手筆!”


    賀冬磕著瓜子,冷酷臉看不出什麽情緒,隻稍稍湊近了顧涼,壓低了聲音說道,“這煙火,瞧著比年關宮宴放得還大方,看來咱們這位二皇女,不簡單。”


    顧涼淡淡的勾了下唇。


    的確不簡單,李景霂砸的錢可遠不止這些。


    等到紗幕徹底展開,周圍不禁響起一片吸氣聲。


    就連賀冬萬年不變的冰塊臉都起了點變化。


    隻見舞台後麵綻放出一朵盛開的蓮花,隨著花瓣落下,才露出裏麵包裹的真容。


    層層台階往上,站著六十個穿著薄衫的男子,臉上戴著不同花飾的麵具,動作各異。


    笑容滿麵的白衫女子走上台,區別於以往青樓楚館的鴇父活躍氣氛,春意濃為了打造大雅之堂的感覺,特意邀請了一個書卷氣比較濃的女子站樁。


    “華光如夢,時節如流,曲音嫋嫋辭舊歲,舞姿翩翩賀初春,各位尊貴的客人、虔誠的朋友們,歡迎來到春意濃的初賽現場。”


    女人雙手交叉,麵向眾人鞠了個躬,“我是木槿,大家可以叫我木司儀,我將會陪大家和我們的花魁競選者們一起度過未來這段日子……讓我們用花市如晝的燈彩,點亮今夜星河,一同領略這滿園春色。”


    她話音落下,琴聲無縫切換,湖上的荷花燈也隨之盞盞亮起,舞台背後升起上千盞孔明燈。


    一時間,難分晝夜。


    眾人抬頭看著這絢爛的夜景,都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饒是在江陵見識過十裏秦淮的金粉樓台,也被眼前這種直觀的震撼驚得怔愣當場,忍不住感慨道,“果然,京都……大場麵。”


    江陵點的那些醜燈籠簡直弱爆了好嘛!


    方仲懷也呆愣的看著瞬間流光溢彩的夜空,“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竟是如此璀璨。”


    顧涼微微一笑。


    好看麽?


    都是她在李·資本家·景霂的強壓下一點點寫出來的。


    那個司儀也是選了很久,畢竟口條清晰,樣貌討喜,又願意來這種場合拋頭露麵的女子少之又少。


    得虧這木槿是二皇女府管家的女兒,讀過幾年書,後來去做了些旁的營生,雖都不太成氣候卻也練就了一張巧嘴,人看著也活泛。


    如今來看,那可不要太合適了。


    在台上那叫一個長袖善舞收放自如。


    畢竟大乾還沒有主持這種職業,更別提專業的崗前培訓,木槿能有這種台風已經很可以了。


    木槿緊接著又介紹了下六十位競選者的情況,捎帶著提了下本次春意濃的幾位讚助商,然後便開始萬眾矚目的才藝表演環節。


    初賽都是自選動作,每個人自己編排節目,拿出最擅長的一項進行表演,再通過觀看者的投票選出前三十個人。


    前邊基本都是地州過來的花魁,以舞為主,各有千秋,隻不過反響都比較平。


    可能基本盤不在京都,來了這多少有些水土不服。


    不過讓她們看過,也算是領略了一些各地的習俗差異了。


    直到春風不渡的月泠上台,周圍才開始出現此起彼伏的歡唿聲。


    “啊,月泠!遮著麵我也認識你!你的眼神令我沉醉!”


    “月泠公子看這裏,我為你癡為你狂,為你哐哐撞大牆!”


    “不愧是令我魂牽夢縈的月泠仙子,太美了,那一身紫,難不成今日是紫薇仙子下凡嗎?”


    “憨批,那明明是藍的!”


    “……”


    顧涼挑了挑眉,看來這月泠人氣還挺高,比地州來的那些群眾基礎高了不知凡幾,初賽應該是穩如狗了。


    這要擱現代,給月泠念著酸詩的這些高低也算是女友粉了。


    聽出後麵混雜的聲音似乎還有點熟悉,顧涼往身旁瞥了一眼。


    看到錢程三人早已衝到了石階底下,睜著眼睛杵著下巴翹首以待的模樣,無奈的扯了扯嘴角。


    這仨……


    賀冬輕嗤了一聲,淡定道,“嘖,沒見過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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