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嵐抱著蘭花,身形欣長清雋,緩緩走在山林間。


    春日裏的陽光不曬,卻也暖人。


    陽光溫柔地從山林枝葉間傾灑而下,在他身上留下些許細碎的光。


    顧涼手裏提著一壺酒,不疾不徐的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眼神是說不出的柔和。


    同阿嵐待在一起時,似乎連時間都很識趣的變慢了些。


    青嵐視線落在手裏的蘭花上,輕聲問道。


    “妻主……不問我為何讓你給那林家夫郎銀錠嗎?”


    “不問。”


    “那也不問,我們現在是要去往何處嗎?”


    “不問。”


    “……為何不問?”


    “因為……若阿嵐想說,便會告訴我,不是麽?”


    青嵐轉過身,看著站在自己身後冷淡疏離的女子。


    那雙淡若琉璃的眼眸在陽光的照射下,映出一種溫柔寵溺的情緒。


    青嵐緩緩歎息一聲。


    他的妻主,似乎天然不會對何事產生強烈的好奇心。


    他說要做什麽,她都默默陪著,從不問緣由。


    也從不拒絕他。


    “妻主,你就這般信任我,沒有過一絲疑慮?”


    疑慮……


    是有過的。


    隻是到後來,她甚至舍不得懷疑他。


    顧涼語氣淡然。


    “阿嵐,若說這世間還有誰能傷我……”


    她話音頓了頓。


    “除你之外,再無旁人。”


    青嵐輕笑了下,他走到顧涼近前。


    “妻主,我讓你送銀錠是因為……我看出林家夫郎的兒子有病灶在身,還算到他妻主這幾日會有牢獄之災,大抵也是因為錢銀問題。


    咱們給他的那錠銀子,不多不少,正好能治好他兒子的病,餘下的錢,也正好夠免去他妻主這一災禍。”


    顧涼難掩詫異的看著他。


    她大概也知道,天機樓的人基本上都神神叨叨的。


    但是作為司官之一的天稷,有時連她的真實意圖都算不出,甚至還有些憨……


    她又覺得隻是虛有其表罷了。


    可她的阿嵐……


    “阿嵐怎麽知道?”


    “觀相。”


    青嵐緩緩說道,“之前我中了幽冥縛,無法再使用道法,也不能起陣觀星,閑來無事,我便學了旁的試試。”


    他用幾年時間,慢慢試探出了幽冥縛的發作規律。


    像這種簡單的卜算觀相,並不影響。


    顧涼薄唇緩緩抿成一條線。


    “那……阿嵐也能看出我的?”


    若她的阿嵐真是個隱世高人,那她身上這馬甲不都掉完了嗎?


    還裝什麽?


    異世魂。


    這說出去她不得被當成研究標本。


    青嵐搖了搖頭,“或許吧……隻是即便以前能看清,現在也看不清了。”


    自他的命數開始跟顧涼牽扯在一起,他便再也算不清了。


    越算越亂。


    顧涼這才稍稍放了些心。


    “看不清也好。”


    她握住青嵐的手,拉著他繼續朝前走。


    “生老病死,所有人都無法幸免,所以順其自然便好,不必太過苛求,也不必因此煩憂。


    隻是天地人生、因緣際會,許多事情都必須親曆方可知,若是一開始便看得太清,也會少了很多樂趣。


    阿嵐,修道之人,最看不清的,就是自己的命數……對吧?”


    青嵐腳步一頓,怔愣的看著她。


    “是……會醫不自醫,算卦不算己。”


    “妻主……你也是修道之人?”


    顧涼笑了笑,“不,我是修書之人,這些哲理,書中都有。


    方才我說的,便是聽一位道門長老所敘,他才是真正的仙風道骨之人,活得通透真實。”


    她仍然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雖然穿書這種玄之又玄的事,也的的確確是發生在了她身上。


    但她也隻會歸結於——


    尚未發現的科學。


    青嵐彎唇笑道,“通透、真實,妻主又何嚐不是這樣的人呢?”


    她冷淡,卻不冷漠。


    她清醒,卻不薄涼。


    圓而不彎,剛而不折。


    她,本身也是個通透溫潤到了極點的人啊。


    “……是麽?既然阿嵐如此期望,那我便努力成為這樣的人。”


    她頷首笑了笑,“我們一起。”


    “嗯。”


    青嵐唇畔彎起,不自覺叩緊了她的手。


    兩人安靜的朝前走去,林間鳥飛過,留下一陣低鳴。


    看著遠處的青山嫵媚。


    更覺天地遼闊,萬物不過一須臾。


    隻是前行的路,終歸不會是一個人。


    \/\/


    依山傍水的林間。


    立著一座無名的墓碑。


    青嵐把蘭花種在了墓碑旁邊,看著綻放的花朵,輕笑了下。


    “蘭閣的花,我給你帶來了,以後你也不必再念著了,自己照看好,聽見沒?”


    他緩緩抬手,指腹撫摸了下石碑,冰冷粗糲的觸感讓他緩緩迴神。


    ……那人不會迴應他了。


    “他說,不想讓他的妻主,知道他不在了。”


    顧涼斂眸,淡聲道,“他做到了。”


    “顧涼”永遠不會知道,他已經死了。


    因為他曾戀慕過的那個人,如今也已不知道魂歸何處。


    聽出她的弦外之音,青嵐緩緩笑了笑,“妻主……你不是他的妻主了,對嗎?”


    “……如果我說,我不是了。”


    顧涼看著他的側臉,“阿嵐,那你會害怕嗎?”


    “不會。”


    “無論你是妖是魔,是仙是鬼,我都不會怕。”


    青嵐笑了笑,“我記得道門裏有一支是降妖除魔的……”


    顧涼挑眉,“好啊你,還想謀殺親妻?”


    青嵐抿唇輕笑,“誰讓妻主你問起的。”


    “以後不問了。”顧涼朝青嵐走過去,揉了揉他的發。


    她站直,將帶來的酒灑在墓碑前,看著孤冷的石碑,眸色微動。


    謝謝你,青嵐。


    謝謝你把星送到我身邊。


    如有來世,希望你也能如願,同你所愛,長相思,常相守。


    隻是若來世還是那個“顧涼”,她還是執意給別人接盤,十頭牛都勸不住的話,建議你快跑。


    聽姐一句勸。


    千萬別在垃圾堆裏撿垃圾。


    青嵐緩緩起身,站在顧涼身側,倆人安靜的注視著墓碑。


    忽而一陣風起,樹葉被吹得颯颯作響,蘭花的枝葉也在風中曳動。


    青嵐怔了下,仿佛看到那個喜歡穿著素色淡衣的溫柔男子,手裏拿著一朵蘭花,盈盈微笑著朝他走來。


    “公子,你如今,也開始善待這世間每一物了嗎?”


    青嵐轉頭看向顧涼,見對方也側頭看向自己。


    指尖緩緩攥攏。


    是的。


    不知何時起,他也開始善待這世間每一物了。


    曾經他修的道,是無上之法,是參透天機。


    可現在……


    他修的道,是心。


    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故而大道無情,是天地之善。


    “妻主。”


    “嗯?”


    “若說這世間有誰能毀我道心之人……”青嵐緩緩笑道,“除你之外,再無旁人。”


    顧涼勾起唇角,“學我?”


    “隻是覺得妻主方才說這話時,很……”


    “很什麽?”


    “很值得我愛。”


    “隻有說這句話的時候才值得?”顧涼輕笑了下,捏了捏他的掌心,“走吧,下次要來,記得提醒我帶點紙錢和香。”


    “……紙錢?”


    “總不至於空著手來,這酒還是我從屋裏翻到正好帶上的,也不知以前就你們住,怎麽還有存酒?”


    “妻主……”青嵐反駁道,“這是藥酒。”


    “這樣啊……難怪聞著味兒奇怪,方才還想嚐一下。”


    她還以為是這桃花莊的特色民族飲料。


    幸好沒喝。


    “那你也沒問我……”


    “好,下次問你。”


    青嵐:“……”


    也不必次次問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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