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瑛說完這五個字,便又埋頭倒在被褥裏,痛苦的嗚咽一聲。


    似是夾雜著無限的委屈和心酸。


    顧涼狐疑的皺起眉,拿過那張信紙,打開看了一眼,瞥見上麵寫的字,嘴角微微一扯。


    “……就這?”


    孫瑛猛地抬頭,眼淚汪汪的控訴道,“什麽叫就這?你好好看看,這信紙上的字有多麽冰冷!”


    賀冬也湊了過來,單手杵著下顎,緩緩念道。


    “孫小姐:


    書信敬悉,甚感盛意,遲複為歉。


    君心似月,月色皎潔,奴為蒲葦,蒲葦暗淡。蒲葦之姿,隨風易折,豈能攀附明月。”


    賀冬點了點頭。


    ……不僅字好,措辭很有禮貌,而且這位慕容公子說的很在理啊。


    孫瑛是尚書嫡女,的確是家境好,身份貴重,雖然沒有功名,但有孫尚書在,她隻要不燒殺搶掠,一輩子也吃喝不愁。


    相較之下,慕容南是閣老庶弟庶子的身份的確是不夠看。


    這身份懸殊仿佛一條鴻溝,他若是真跟了孫瑛,恐怕也隻能做個侍君,生的孩子依然是庶出。


    這世間還能找出第二個不在意名聲頭又鐵的顧涼?


    很難。


    且不說孫顧兩家的情況完全不同,孫家那群古板又難纏的耆老都夠折騰一頓的了。


    慕容南應當也不確定孫瑛對他的情誼有幾分重,以她往常的性子,也許僅是圖一時新鮮,沒幾天就倦了。


    所以,麵對著孫瑛所表露出來的好感,慕容南沒有沉淪其中,反而是如此清醒的迴絕。


    倒是讓賀冬高看了他幾分。


    顧涼道,“你當真那麽喜歡他?”


    孫瑛心如死灰。


    “我最初也是覺得他可憐,後來覺得他很堅韌,即便是在那樣的處境,還能保持著一身傲骨,沒有奴顏媚骨……


    等到反應過來,我就開始心疼他了,我一閑下來,就忍不住想去慕容府看看他過得怎麽樣,我在意他的一顰一笑,在意他是否吃飽穿暖……


    老顧,你說,這是喜歡嗎?”


    顧涼沉默。


    大抵是了。


    賀冬疑問道,“可你以前不都是放話說采遍世間好顏色的嗎?怎麽著,現在是吃慣了饕餮盛宴,開始向往起清粥寡湯來了?


    一個庶子而已,究竟有什麽魅力,能讓你茶飯無心、連門都不樂意出了?”


    她以前飲花千裏風流浪女的形象,的確是有點深入人心。


    孫瑛動了動唇。


    想要反駁,卻又覺得賀冬的邏輯沒毛病。


    半天才憋出一句,“以前那些都是逢場作戲,我現在獨喜歡這一個,認真的。”


    賀冬隨手拆了一盒糕點,盤腿坐在地上,邊吃邊一本正經的出餿主意。


    “用你之前的伎倆啊,花前月下,你來我往,然後就卿卿我我,最後醬醬釀釀。”


    孫瑛鬱悶道,“沒用,我一瞧見他,就沒那賣弄的心思。”


    更何況對著慕容南,還用先前那種撩撥男人的伎倆,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混賬。


    “那你跟你母親說,直接去慕容府上提親,把人給要來不就得了。


    慕容府不一直惦記著你家這門親麽,若是知道有個慕容南能拴住你,那巴不得洗幹淨了送你床上來。”


    孫瑛皺眉,“粗俗!此事需得你情我願,我豈是如此強取豪奪不識大體的人。”


    賀冬:“……”你丫之前調戲青樓裏的小公子們可不是這麽說的。


    顧涼瞥了孫瑛一眼,“所以,你是想,讓慕容公子心甘情願的嫁給你,並且不涉及你們背後兩家的勢力糾葛?”


    孫瑛點了點頭。


    顧涼蹙眉。


    天真了妹妹。


    “首先,他姓慕容,你姓孫,除非你倆都自立門戶,否則如何能做到不涉及長輩間的拉扯斡旋?”


    “其次,慕容公子是有氣度之人,他本就是庶出,應當不願高嫁,從一個地獄,踏入到另外一個深淵,為人侍君,繼續看主君臉色度日。”


    “所以,他拒絕你的示好,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孫瑛神色黯然,“難道我……注定隻能娶我不愛之人?”


    造化弄人。


    “不是。”


    顧涼接過賀冬遞過來的糯米糍,嚐了一口,緩緩說道,“我方才所言,是與你分析利害,並不是讓你決定什麽。”


    “你若是認定了慕容公子,那何必又畏首畏尾?大膽去追啊,你不說,也不做,他如何能懂你的堅定?”


    賀冬也點頭。


    “老顧說的在理,若是我,即便是家人阻攔,也會拚死立功,為了心愛之人求一樁官媒,有陛下賜婚,哪怕是我老子娘不同意,不也還是金玉良緣?”


    孫瑛眸色一亮,“官媒?”


    對啊。


    還有這條野路子。


    她怎麽沒想到!


    如果能有陛下親自賜婚,那慕容南就再也不用懼怕慕容主君的刁難了。


    顧涼挑了挑眉,看向賀冬,似笑非笑的重複道,“……你心愛之人?”


    賀冬擺手,塞下一口糯米糍,滿臉都寫著絕情寡欲。


    “我與你們不同,奉行先立業後成家之理,隻想混資曆早日熬上指揮使。


    男人麽,隻會影響我拔刀的速度。”


    顧涼緩緩勾唇,“可我怎麽聽說,你那未婚夫等你十多年了?”


    沒錯。


    這個事兒,“顧涼”不知道,孫瑛也不知道。


    還是李景霂那個八卦頭子不經意間透露給她聽的。


    賀冬臉上冷酷的表情差點崩裂,“你怎麽知道?”


    “什麽,老賀有個未婚夫?”


    孫瑛也從床上爬了下來,盤腿坐在賀冬旁邊,伸手拿了一塊糯米糍,嚴肅的盯著她,“老實交代。”


    顧涼但笑不語。


    賀冬臉色難看,“別瞎說,那都是我老子娘她們胡亂上綱上線的,我五六歲說的話能當真嗎?”


    “怎麽著,江陵郡守家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配不上你賀冬?”


    賀冬卻是皺眉,鋒利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顧涼,似是在審問一般。


    “老顧,你是不是在外有別的女人了?”


    顧涼一臉莫名其妙。


    “……什麽?”


    賀冬眯起眼睛,沉聲道,“以往這種消息你都是從我這裏問,如今怎麽知道這麽多事?”


    顧涼笑了笑。


    “那小公子今年除夕都眼巴巴的跑到侯府守著了,結果你愣是一個影兒都沒露,這事我都沒認真打聽。


    更何況,你本可以迴侯府養傷,偏偏要待在你那個小院子裏,讓我不多想都不行。”


    這顧涼怕別是有八百個心眼子吧?


    賀冬重重的咳嗽一聲,“那也不是我未婚夫,無媒無聘的,別耽誤了人公子好姻緣。”


    她繼續解釋道,“我真跟他沒關係,就小時候跟長輩去江陵遊玩時見過一麵,後來基本沒印象了,偏我老子娘覺得我鐵了心不想成家,所以才……”


    “才把你五六歲時傾心的對象找了出來?”


    賀冬眉頭緊皺,無聲的承認了。


    所以她年年避過,就是怕這樁事坐實了。


    她對那位公子真沒意思,她自己倒不要緊,別搞得汙了人公子的名聲,之後不好嫁人。


    孫瑛道,“原來如此,老賀你勸我一道一道的,怎麽輪到自己就這麽軸,早點跟人公子講清楚不就行了?”


    賀冬睨她一眼,“不是一兩句能解釋清楚的。”


    如果她老子娘沒親眼見她找夫郎,估計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先前有次她迴去過年,都差點給她下藥,想要讓那些男人們霸王硬上弓了。


    ……這讓她怎麽敢迴家?


    想想都心有餘悸。


    “賀冬,你看老顧同她正君這樣,就不想找個知冷知熱的可心人?”


    賀冬對此毫無興趣。


    “別,你還說呢,老顧多好一女子,如今都懼內成啥樣了。”


    她的酒伴,逐年減少。


    提到懼內,孫瑛也沉默了半晌。


    此刻的沉默震耳欲聾。


    “確實。”


    顧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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