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淮安想要沿著叔祖父留下來的線索,繼續找下去。


    說不定在找到叔祖父後,阿蘅就能在叔祖父的幫助下恢複正常。


    但現在的阿蘅遠不如先前那般好說話。


    不論他如何勸說,少女隻堅定著想要迴京都的想法,始終沒有改口的打算,甚至一點動搖的跡象都沒有。


    謝淮安陪著阿蘅從莫城離開,一路從初夏走到深冬,眼看著一年又要走到盡頭,他都沒覺得這場找人之旅太過枯燥無味,才剛剛從昏迷中醒來的阿蘅卻是忍受不住了。


    “這裏離京都太遠了,就算是千裏迢迢的趕迴去,恐怕等到明年夏天才能迴到京都。而叔祖父留下的線索就在下一個城鎮裏……”


    他歎了口氣,抹了把臉,周身疲倦不堪的氣息根本無法掩飾。


    “我也不是說不帶你迴京都的,隻是想讓阿蘅跟我一起繞一下路,先去望州一趟,看能不能在那裏找到叔祖父。隻是過去看一眼,不管最後有沒有找到叔祖父,我都會陪著你一起迴京都,這樣也不可以嗎?”


    這個世上的人,除了阿蘅自己以外,根本就不會有其他人知道溫如故的事情。


    然而謝家叔祖父留下的畫卷中,一筆一劃都能輕而易舉的勾起她心底深處的記憶,讓她直接陷入無所適從的境地之中。


    阿蘅定定的看了謝淮安許久,忽然開口道:“我已經說過我的名字是溫如故,可你一直喚我阿蘅,是因為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心中就藏著很深的迷惑。


    到底是自火海中喪生的溫如故僥幸在年幼的溫蘅體內蘇醒,還是年幼的溫蘅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溫如故的記憶?


    起初,阿蘅以為是後者。


    漸漸地,她心中的猜想便不自覺的偏向了前者。


    誰會一直因為夢境中出現的事情而心神不寧?


    再清晰的夢境,在醒來之後,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變得模糊,隻有她的夢境是不盡相同的。


    夢中出現的疼痛,總是會在同一時間反饋到她的身上,無論她想了多少辦法去避免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但該承受的傷害,依舊是需要她自己來承擔。


    或許事實的真相就當真如同她自己所說的那般。


    二十歲的溫如故在十歲的溫蘅體內蘇醒,在失去了部分記憶的情況,才誤將自己當做了阿蘅。


    可真相就是真相。


    它總會在人們掉以輕心的時候,忽然跳出來,將人們原本的規劃弄得一團糟。


    大概是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她已經認定自己就是從前的溫如故,雖然她還會自稱阿蘅,但她已經不會錯認自己。


    辨清自己的身份後,原本強壓在心底的怨恨,也就不由自主的全都釋放出來了。


    當對象是她的父母親人之時,就算她心中有再多的不甘願,最後也隻能妥協,甚至還想讓自己離開的遠遠的,不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死訊。


    但是她的仇人並非都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身為幕後之人的晉忻言已經死在了他的心上人手中,盡管沒有人和阿蘅說起過晉忻言的死因,但她在鄧霜送給晉忻言的飯菜中看到了白色粉末,非常顯眼的,就灑在了飯菜的表層,隻要眼睛沒有問題的人,都能看得出飯菜的異樣。


    但晉忻言就好像什麽也看到似的,將那些飯菜全都吃了下去。


    甚至連吃飯的速度都放快許多,趕在鄧霜之前,將灑了白色粉末的飯菜夾到了自己的碗中。


    雖然不是阿蘅自己出手,但晉忻言確實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所以她現在已經能夠如同往日一般直視謝淮安,可晉忻言得到了懲罰,段瑜之還沒有呢!


    欺騙與蔑視她的人,這會兒大概已經在京都過上了夫妻和美、恩恩愛愛的小日子,這讓她怎麽能不怨恨!


    “雖然之前一路上我都沒有醒過來,但你找了那麽多的地方,連那位叔祖父的影子都沒有瞧見,隻得到了他留下來的書畫。所以你怎麽能保證他就會出現在望州?”


    阿蘅搖著頭,讓青蕊將謝淮安落下的那副畫卷遞還給了對方。


    又說:“與其將時間花費在一個不一定能找到的人身上,不如早早的迴家去,畢竟你想要找到叔祖父的最初緣由,不就是想要我從昏迷中醒過來麽!”


    “現在我已經醒過來了,你的訴求實現了,所以還在這裏磨蹭些什麽?”


    倘若醒過來的是他記憶中熟悉的那個人,謝淮安當然不會有什麽二話。


    可現在出現在他麵前的阿蘅,不管在做什麽事的時候,都有些奇奇怪怪的。


    謝淮安最終也沒能讓阿蘅轉變心意。


    但他又不願意當真放棄尋找叔祖父的計劃,隻好自己陪著阿蘅踏上迴往京都的路,另一邊又派了心腹去了望州。


    馬車前進的速度並不算快,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慢慢悠悠的。


    興許等他的心腹在望州找到了叔祖父,就能很快的追趕上來,到時候他們再走迴頭路,也不會浪費太多的時間。


    謝淮安很好奇阿蘅趕著迴到京都的緣由,畢竟早在莫城的時候,阿蘅可一點迴京都的想法都沒有。


    那時的她花了大功夫才勸服溫老太爺放心的將她留在莫城,許她繼續在外麵閑逛,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誰知傷好醒來後,就莫名的換了想法。


    阿蘅並不介意在謝淮安麵前露出破綻。


    事實上,早在醒來之時,她在謝淮安就已經處處都是破綻。


    所以她很是淡然的說:“當然是趕著迴去看仇人都有怎樣的下場啊!”


    “我比旁人要多知道一些事情,你也知道我曾出手改變過不少事情,但縱使原本應該發生的事情現在已經沒有發生,但對於我來說,那些傷害是真真切切的留了下來。”


    阿蘅朝謝淮安笑了笑。


    她知道想要改變一個人的想法很難,但肆無忌憚的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卻是很簡單的。


    “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想要讓自己討厭的人接受懲罰,應該是很理所當然的想法吧!”


    “那你現在認定的仇人是誰呢?”


    謝淮安一邊問著,一邊在心中暗暗想著,果然是被記憶所迷惑了麽!


    可看著阿蘅現在的模樣,似乎沒有半點掙紮的意思。


    他聽見阿蘅說:“你知道樂王參與謀逆的事情,自然也該知道我們當初發現的金礦和鐵礦都是他手下的人在開采,所以你應該明白溧水之上的匪徒也是他的手下吧!


    那些人曾害死了阿兄!”


    雖然她並不想承認‘死亡會將恩怨一筆勾銷’,但現在的事實確實是如此。


    “樂王的下場,我早就已經看到了。剩下的那人,你也認識的,就是段瑜之呀!是他辜負了我的信任,也是他讓我成為認賊作父的那種人,我當然要去看看他最後的下場才行。”


    阿蘅看向謝淮安的眼神,沒有絲毫的溫度,仿佛印證了他當初的猜測。


    是遷怒吧!


    即使明知道謝淮安也不希望自己是晉忻言的孩子,可還是因為他的身世而遷怒與他。


    謝淮安聽著阿蘅冰冷的語調,忽然沒有繼續問下去的心情了。


    車廂中驟然陷入一陣沉默之中,在車隊中途休整的時候,謝淮安從車廂中離開了。


    他離開時,臉上滿是悶悶不樂。


    阿蘅將青葉與青蕊也打發出去了。


    一個人看著前方晃動的車簾。


    隻要她伸手撩開車簾,輕輕喊一聲他的名字,謝淮安很快就能迴到她身邊的。


    但是將死之人有什麽資格得到旁人的喜愛呢!


    一腳踏進黃泉之中的人,就應該安安靜靜的等著最後死期的到來,而不是在臨死之前還要連累他人。


    謝淮安是喜歡著她的。


    因為喜歡,才會帶著她漫無目的的尋找著一份希望。


    阿蘅看向自己掌心的紋路,明明生命線的長度並不短,可溫如故還是英年早逝,她也不會例外。


    她閉上了眼睛,讓自己陷入了黑暗之中。


    早些時候,會讓她萬分畏懼的黑暗,如今看來,竟然也不過如此。


    車隊又走了七八日,終於到了一座看上去比較大的城池,謝淮安帶著他們進了城,包下了城中最大的那家客棧。


    阿蘅也被青葉與青蕊從車廂中扶了出來。


    當初的那支箭給她留下來的後遺症,遠不是性情大變這麽簡單,她的身體也差不多走到了崩潰的邊緣。


    溫如故是因為中毒,她是因為中箭,說起來還有種殊途同歸的宿命之感呢!


    “最近好像要下雨了,我們就先在城裏住幾日。”


    似是擔心阿蘅不願意在城中逗留太久,謝淮安將阿蘅送進房間的時候,忽然說了句話。


    下雨天趕路總是很不方便的。


    阿蘅點點頭,沒有反駁他的話。


    她除了始終固執的要趕迴京都以外,在其他的事情上,其實很少會拒絕謝淮安的要求。


    隻不過謝淮安大概沉浸在無法讓阿蘅改變迴京的想法上,並沒有注意到其他的小事情。


    他沒有注意到,反而是一件好事。


    阿蘅是當真不想再說那些言辭尖銳的話了。


    言語在很多時候都是一把雙刃劍,不僅刺傷了旁人,也會傷到自己。


    至少對謝淮安說那些話時,阿蘅心中也是會感到難過的。


    誰會願意無緣無故的去傷害一個對自己好的人呢!


    愧疚才是人之常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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