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書房沒有放火盆,敞開的窗戶中吹進來陣陣的冷風,寒意幾乎深入骨髓之中。


    阿蘅動了動指尖,往下風口的方向稍微挪動了幾步,抬頭看向青蕊:“你剛才帶他進來的時候,可被其他人看見了?”


    如今謝淮安的身份還需要保密,是不能讓其他人知曉他的身份。


    倘若不小心被其他人瞧見了,那自然是想辦法封口的。


    以阿蘅的想法來說,自是不會用殺人滅口那樣殘忍的手段,但在短時間之內肯定還是要限製那些人的行動,或許找借口將他們關起來,是很不錯的選擇。


    青蕊搖了搖頭,說:“今日也是趕巧了,姑娘這幾日不是吃不慣府中的飯菜麽!我便想著去外麵酒樓給姑娘訂菜的,結果沒走兩步路,就在旁邊的巷子裏遇到了謝家少爺……”


    她當時是發現有人在身後跟蹤她,原本是想將人引到巷子裏,逼問對方身份的。


    誰能想到竟瞧見了一個本應該死去了的人。


    府中的其他人都還不知道玉林關那邊發生的事情,可青蕊與青葉是一直侍候在阿蘅身邊的人,對這些事情還是有所耳聞的。


    當然也知道謝淮安的死訊。


    “謝家少爺想讓我帶他進府,我擔心出門走到半路又迴去,會被其他人發現不對勁。就先往酒樓那邊走了一趟,訂了菜後才迴頭將謝家少爺帶進來的。”


    青蕊頓了頓,又補充道:“我是一個人進府的,謝家少爺是繞到了後門去,等我過去給他開門才進來的。從後門到姑娘院子的路上,都沒有碰到其他人,應該沒有人知道謝家少爺在這裏的消息。”


    比起行事全憑一時意氣的青葉來說,青蕊辦事更加的縝密。


    聽著她的解釋,阿蘅發現她考慮的很是周全,便跳過了這個話題。


    幸好今天中午是從酒樓訂下的飯菜,否則謝淮安恐怕就要吃她的剩菜了。


    阿蘅也想著要快些將謝淮安的囑托完成,但是這般急急忙忙的去找樊家舅舅,瞧上去便太過顯眼了些。


    於是她第二天先去找了鄧霜。


    鄧霜住的宅子過於偏遠,阿蘅踩著滿地的積雪踏進鄧霜的房間時,天色還早得很。


    尋常人家才剛剛起床。


    她其實也不想來的這麽早的,問題是自晉忻言認罪伏法之後,鄧霜似乎是又想起昔年的深情厚誼,忽然就按照一日三餐的給晉忻言送飯。


    而且每頓飯菜都是她親手所做。


    鄧霜送飯的第一天,阿蘅也被帶著一起去了。


    當時的晉忻言瞧見了鄧霜手裏提著的食盒,麵上的神色很是詭異,等鄧霜將食盒裏的飯菜拿出來,一一擺放在他麵前的桌子上,他沉默了許久,才拿起了碗筷。


    不過鄧霜就第一次去送飯的時候,才帶上了阿蘅,後來就沒有再拉著阿蘅一起了。


    阿蘅本也沒那麽喜歡晉忻言這個人,在發現鄧霜不再喚她一起的時候,她心中還不自覺的鬆了一口氣呢!


    就是現在又得湊上去了。


    果然在看見冒雪過來時,鄧霜不由得露出詫異的神色。


    她的手邊放著一把油紙傘,在廚房做好的飯菜已經裝進了食盒之中,倘若不是恰好趕上阿蘅上門,她這會兒已經在前往縣衙的路上了。


    “現在的天氣也不大好,阿蘅怎的忽然想要出門了?”


    鄧霜上前將阿蘅拉進了房間,從懷裏拿出帕子,輕輕地給阿蘅擦著發絲間的碎雪。


    阿蘅看著鄧霜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就消瘦的仿佛一陣風都能將她刮走的模樣,頓時心生愧疚。


    明明隻一句話,她就能讓眼前之人的遺憾盡消,然而她什麽也不能說。


    她拉著鄧霜的手,輕聲勸道:“我有好幾日沒有見到鄧姨了,今日一見,卻發現您看上去又瘦了好多。從前祖父就對我說過,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想著世間的許多事情都是如此,您看著眼前的此情此景,或許是覺得已經走到了盡頭,可是您不妨在多等幾日,或許就能瞧見轉機也說不定呢!”


    其實這樣的提醒已經算不上隱晦,但鄧霜似乎沒有往別的方麵想。


    她的眼神有些飄忽不定,神遊天外的模樣,似乎是沒有聽清阿蘅說了些什麽的。


    同樣的話,重複一次後得出來的效果就是完全不同的。


    阿蘅也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隻見鄧霜提起了桌上的食盒,有拿起了一旁的油紙傘,偏頭問著阿蘅:“阿蘅是準備跟我一起去縣衙,還是在這裏等我呢?”


    她更加的傾向於後者,卻也同意了阿蘅選擇前者。


    屋外還在下著雪,鄧傲放心不下妹妹一人出門,便特地從自己手下中抽出了幾人輪流替鄧霜趕馬車。


    上了車後,鄧霜看著阿蘅強作鎮定的模樣,心中有些好奇。


    小姑娘的性子向來如此,心中藏不住多少事情,輕而易舉的就將心中的異樣暴露在外,引得外人連連追問。


    若是換了旁的時候,鄧霜或許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隻是如今就不一樣了。


    她的指尖蹭了蹭手邊的食盒,堅硬木質的觸感讓她的心都硬了起來,更不會再有多餘的好奇心了。


    如同往常一樣。


    在得知鄧霜又來送飯時,縣衙門口的捕快很快就將消息傳給了裏麵的樊澤語,在樊澤語出門來接人後,鄧霜與阿蘅才能跟著他一起進去。


    還是因為先前那個相同的理由。


    誰讓晉忻言的身份實在是太過特殊,樊澤語也不敢讓其他人隨便去探望對方。


    即便想要探望他的人是鄧霜,他也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的。


    和前些日子都是一個人過來不同,今天的鄧霜又帶上了阿蘅。


    樊澤語原本以為阿蘅會跟著鄧霜一起去探望晉忻言,然而當他打開晉忻言的牢門,主動退到另一邊時,阿蘅卻跟在了他的身後。


    走進牢房裏的鄧霜並沒有注意到身後少了一人。


    可樊澤語卻不能對身旁的人視若無物的。


    他遲疑了一下,問阿蘅:“怎麽不跟著一起進去?”2020


    阿蘅小心的左看右看,牢房裏關押的其他犯人這會兒還沒有全都醒過來,所以也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反而是安靜的很。


    她的視線落在了對麵牢房旁邊的角落裏,那邊的牢房是空著的,若是去了那邊小聲說話,想來是不會被其他人聽見的。


    阿蘅先跑到了角落裏,然後朝著樊澤語使勁的招手,想要讓人快些到她身邊來。


    不得不說,阿蘅這一連番的動作讓樊澤語滿頭霧水。


    他確實是跟著阿蘅一起過去了,但眼中的迷惑始終都是存在著的。


    “樊舅舅,我要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聽到以後,一定不要太驚訝!”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確保隻有她與對麵站著的樊澤語能聽清。


    什麽樣的事情,值得她這般謹慎對待。


    樊澤語本來沒有將阿蘅的話放在心上,於他而言,像阿蘅這樣的小姑娘,芝麻大點的事情在她們看來差不多就是天大的事情,最喜歡大驚小怪,並不值得太過在意。


    “謝淮安,他還活著,你……”知道嗎?


    剩下的話都還沒有說完,阿蘅就被樊澤語的表情給嚇到了。


    若不是顧忌麵前的小姑娘是世交家中的孩子,樊澤語這會兒指不定就用什麽手段封她的口了,便是現在沒有做什麽,但麵上的表情還是變得很猙獰。


    他問阿蘅:“你怎麽知道的?”


    原來樊家舅舅真的知道謝淮安還活著啊!


    阿蘅頓了頓,正準備將謝淮安在她家中的消息說出來,就聽見樊澤語又問她:“我原本還想找借口從你這裏借走楊神醫,現在你知道淮安他還活著的消息,也就不需要我再找其他的借口了。”


    “那天我在縣衙之中說的事情,也都是真的。淮安他確實是失蹤了一段時間,等找到他的時候,他身受重傷,到現在還昏迷不醒。玉林關那邊的軍醫對他的病症束手無策,現在隻靠著楊神醫留下的救命藥才留住了他一口氣……”


    倘若再不找到辦法醫治,恐怕救命藥也是要沒有效果了的。


    可是謝淮安這會兒明明是在她家中,玉林關那邊又怎麽會多出一個身受重傷的謝淮安來?


    難不成那人就是蠻族錯認謝淮安的緣由!


    阿蘅想了想,說:“您就不會疑惑我為什麽知道謝淮安還活著的消息嗎?”


    如果直接說她見過謝淮安,樊家舅舅應該是不會相信她的吧。


    所以還是要先調動起對方的好奇心,讓他跟著她的節奏走,這樣才能將人帶到謝淮安的麵前,希望不會出現差錯。


    樊澤語頓了下,沒想到阿蘅會是這種反應。


    他已經想好阿蘅答應借出楊神醫後,他要怎麽快速的將人送到邊關去,誰知這小姑娘一點也不按照套路來,反而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可是順著她的話一想,也確實很奇怪。


    要知道謝淮安還活著的消息,就算是玉林關的人也很少有人知道,而且莫城之中消息最為廣泛的鄧傲都不知道他還活著的消息,平日裏足不出戶的阿蘅又是從哪裏得知的消息。


    總不能是小姑娘和謝淮安心有靈犀,連對方的生死都能感知到吧!


    當然是沒有那麽玄幻的。


    阿蘅揪住自己的衣袖,見樊澤語確實如同她想的那般,掉進她準備好的‘坑’中,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小聲的說:“您是知道我自從來到莫城之後,就沒有去過別處的,最遠也隻是去了附近的寺廟之中。但玉林關那邊的消息傳來後,我就再沒出過城門,也沒有其他的渠道得知玉林關那邊的事情。


    所以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是千真萬確,半點沒有摻謊的。”


    鋪墊已經做得夠多,可以直截了當的奔著結果去了。


    她說:“我之所以知道謝淮安還活著,是因為我看見了他,就在我住的那間宅子裏!”


    樊澤語被阿蘅話中的意思給驚到了,正當他準備繼續追問時,對麵牢房中的晉忻言已經吃完了他的早膳,鄧霜也拿著食盒從裏麵走了出來。


    沒有多餘的交流,甚至連話都沒有多說一句。


    尷尬的仿佛不是舊日的情人。


    阿蘅瞧見對麵的鄧霜已經在朝她招手了,也不好繼續留下來和樊澤語細說,便道:“樊舅舅你快些找個時間來拜訪我祖父吧,等你過來後,讓謝淮安自己和你解釋呀!”


    當事人親口訴說的過程,總比她在中間轉述一遍,更清楚的。


    更何況,謝淮安還想要將蠻族兵力分布圖和前往蠻族王庭的地圖交給他呢!


    迴到馬車上,鄧霜輕輕地撫摸中阿蘅的發頂,小聲道:“阿蘅今日應該是有其他的事情要找樊澤語,才特地跑到我這邊,想讓我幫忙帶個路吧!”


    畢竟阿蘅行事之時,也沒想過要對鄧霜遮掩,她能猜出這些,是很正常的事情。


    都不需要阿蘅解釋的,她就繼續道:“我不會追問你是因為何種原因才過來,但是阿蘅既然不想讓外人發現不對勁,那暫且就先跟我走,別急著迴家……”


    鄧霜也是著實不想一個人麵對鄧傲的。


    兄長對她的關心確實是真心實意,但過多的關心對於此刻的她來說,其實比破口大罵更讓她無法接受的。


    美好的感情,應該是屬於美好的人。


    而她並不認為現在的自己可以擁有這些。


    不知道鄧霜心中是如何想的,但阿蘅覺得她的話說的很有道理,便也沒有拒絕。


    又往縣衙去了兩趟後,再同樊澤語碰麵時,阿蘅都沒有找到其他的機會與他說話,隻在天黑之前迴了家。


    堂屋之中,溫老太爺已經等在了那裏。


    火盆中的炭火被添加了好幾日,溫老太爺終於在天黑之前等到了阿蘅。


    本是想要直接從小路拐迴自己的院子裏,誰知竟在大門口就被青蕊給攔了下來。


    青葉是跟著她一起出門了,青蕊則是留在府中替她望風,也是為了能藏住謝淮安的行蹤的。


    “姑娘還是先往堂屋去,老太爺已經等候多時了。”


    青蕊其實也不知道溫老太爺為何要找阿蘅,但瞧著那態度似乎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情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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