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明知道鄧霜不可能出現在附近,但樂言還是忍不住起身推開了窗戶。


    正對著樓下街道的窗戶推開後,放眼望去是積累了殷紅色晚霞的天空,太陽已經藏進了晚霞背後,金色的光漸漸被暗沉的天空所取代。


    他無意間遠眺時,卻看見了從小巷走出去的兩名女子。


    隻兩個模糊不清的背影,原本應該分辨不出身份,但鄧霜的模樣早就已經在他的夢境中出現過千千萬萬次,尤其是她的背影,樂言早已熟記於心。


    甚至來不及從門口走出去,樂言徑自踩上窗沿,直接從三層樓高的地方跳了下去。


    且不說他留在房間裏的手下有多摸不著頭腦,就連再度被樂言找上來的鄧霜也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果然有些人注定是要陰魂不散麽!


    怎的眼下碰見的不是管易他們?


    嫌棄歸嫌棄,但能在夜幕到來之前,找到一個能夠帶路的人,當真已經是很值得慶幸的事情了。


    就在方才那麽一瞬間,鄧霜甚至都已經想好要如何帶著阿蘅在府城找到了一個臨時歇腳的地方,實在不行,躲到河道旁邊的橋墩附近,也是可以的。


    “你在前麵帶路吧!”鄧霜拽住嚇了一跳,險些貼到牆壁上去的小姑娘,轉頭看向樂言,“你應當在雲州府城也有宅子吧,我們今天的晚膳還沒有用,你知道該怎麽做的……”


    盡管態度聽上去不是很友好,但比起當初提著劍找上門來的樣子,已經要溫和的多了。


    樂言笑了笑,轉身在前頭引路。


    當然不是往他剛才出來的地方去,同外人吩咐事情的地方,可不是什麽招待人的好地方。


    保密的效果確實是很好,但周邊伺候的下人除了嘴巴嚴實這個特點外,就說不上其他的長處了。


    一迴到他的住處,在宅院裏的管家迎上來的時候,樂言飛快的報出了幾個菜名,讓管家吩咐廚房將晚膳快些準備好,興高采烈的模樣與往常大不相同。


    管家約莫有片刻的愣神,但很快就按照樂言的吩咐去做事了。


    阿蘅看著下人們端上來的飯菜,心有所感的看向了一旁的鄧霜。


    她與鄧霜相處的時間並不久,一路以來的大半時間又都花在了趕路上麵,平常的吃食未必全都是幹糧,但肯定都是些簡單易做的飯菜,似眼前這些精致菜式,肯定是沒有的。


    不過想著樂言剛才毫不猶豫的點菜的模樣,想來這一桌子菜都應該是按照鄧霜的口味來的吧!


    鄧霜看著熟悉的菜式,忍不住就想起更久以前的事情來。


    沒想到當初能夠說出那般殘忍話語的人,居然還能記得她舊時的口味,隻可惜如今早就是物是人非的時候,她的喜好與口味也早就發生了變化。


    隻是她什麽也沒說。


    就那般默默地捧著飯碗,無聲的用起飯菜來。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僅看字麵上的意思,放在此處卻是最恰當不過的。


    樂言似乎是忘記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甚至也沒有感覺到餓意,他認真的看著鄧霜,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阿蘅晃了晃腦袋,不再看向對麵的樂言,也跟著鄧霜一般的悶頭吃起了飯菜。


    畢竟於她而言,樂言不過是個陌生人。


    即便他看上去好像和她身旁的鄧霜有著莫大的聯係,可那些又與她有什麽關係呢!


    在府城又住了兩三日,阿蘅還在鄧霜的陪同下,又在城內逛了許久,買了不少當地的特產,托了城裏的鏢局寄迴京都的溫府去。


    等管易他們終於找到雲州府城的時候,已經又過去了好幾天。


    夏季的炎熱漸漸彌漫開來,路上行人本來就不多的府城這會兒就更沒有多少人了。


    阿蘅先前就想過等待管易他們找來的時間,或許會長一些,但她沒有想到管易會和鄧傲一起上門,而且鄧傲的臉色看上去還很不大好的樣子。


    跟在鄧傲身後的灰衣小夥,正是上次將阿蘅與鄧霜送到府城來的那位,他這會兒縮頭縮腦的躲在鄧傲的身後,一看就是被訓斥過。


    別人不知道鄧霜不記路的小毛病,鄧傲作為她的兄長,肯定是記的一清二楚,否則也不會特地囑托手下送她們二人進城。


    但誰能想到他們執行命令時,竟然真的是一點隱含意思都猜不到呢!


    上次因為他們的過度解讀,結果將管易引出了雲州,後來還是走其他渠道才將消息通知給了對方。


    這次需要他們解讀一下,偏偏他們又給他來了個死摳字眼,當真是一點發揮都沒有。


    明明共事已經數十年,卻連這點默契都沒有,鄧傲覺得自己有些心痛。


    隻不過和手下之間的默契以後還有培養的機會,眼前這個打他妹妹主意的人,不早早打發開去,那是要有大問題的。


    “王爺莫非也是聽說雲州出了鐵礦,特地過來查探消息的?”


    鄧傲一上來就點破了樂言的身份,將他與鄧霜直接放到了兩個不同的層麵上。


    對方是樂王晉忻言,當朝唯一的,也是最受寵的王爺,而不是昔日那個可以任由鄧霜嬉笑怒罵的書生樂言。


    阿蘅默默地往旁邊退了一步。


    雖說時下的話本中慣常喜歡寫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可不管是什麽樣的故事,裏麵的主人公都是二八芳齡的小姑娘,亦或是風華正茂的少年郎,反正不是樂王與鄧霜這般可以給阿蘅當爹娘的大齡男女的。


    太過濃烈的感情,是阿蘅從前所沒有見過的,這會兒自然是很好奇。


    鄧霜沒了後來那麽多年的記憶,雖然知道自己已經同晉忻言決裂,但愛之深,責之切。


    愛恨摻雜的感覺,總是讓人很難分清自己在某一瞬間的感情。


    所以她在同晉忻言相處了些日子後,看著對方每天不間斷的來討好她,哪怕心底深處仍有一道聲音在勸她遠離晉忻言。可實際上,她對他的態度已經在漸漸好轉,也能平心靜氣的坐下來說說話了。


    鄧傲其實在一進門就已經發現了鄧霜的變化。


    畢竟她這麽多年來,也就靠著對晉忻言的恨意才勉強活下去,但凡是能夠見到晉忻言的時候,她什麽時候不是滿身殺氣,又怎會像現在這般態度平和的站在晉忻言身側三步遠的地方。


    他知道這是因為鄧霜失去了一部分的記憶,原本看著鄧霜像普通人一樣的生活,他是會為了鄧霜著想,而隱瞞下其他的事情。


    同樣的抉擇,他在十幾年前也做過一次。


    當時他選擇了放任鄧霜,結果後來鄧霜又想起了當初的記憶,這才有了每年清明節前後砸白馬書院焚香祭祀的事情。


    每到那個時候,鄧霜總會將自己折騰的人不人,鬼不鬼,鄧傲實在是不想看到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所以還是選擇了插手。


    晉忻言是真的沒想到鄧傲進門後的第一句話會是這樣。


    陡然被叫破了身份,還留下一個難以迴答的問題,即便對方是鄧霜的兄長,他有那麽一瞬間也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不過幸好在遇見鄧霜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考慮其他的事情,就連他追在鄧霜身後的事情,也早就通過藩王的渠道,往皇宮中傳過消息。哪怕鄧傲將他在雲州的事情報上去,對他也不會產生影響。


    誰讓他做準備的時間,比鄧傲他們還要早呢!


    心中的嗤笑並未表現在他的臉上,然而在他偏頭的一瞬間看到了身旁的鄧霜,女子眼眸低垂,仿佛並未將心神放在他的心上,隻那麽一眼就足以讓他心中的諸多情緒全都化作了苦澀。


    他莫名的又想到了十幾年前。


    彼時,他因為父皇母後為兄長挑選妻子時,將京都適齡的閨秀都挑揀了一遍,慎之又慎的選中了如今的皇嫂。等到了他的時候,卻是父皇在酒後隨便勾選中的人家,連對方家中是否有適齡的閨秀都並不清楚,就已經傳出了賜婚的旨意。


    這讓晉忻言如何能忍受得了。


    他知道自己並非母後親生皇兒,但他自小就養在母後膝下,與親生的又有何區別。


    在賜婚旨意出來之前,他確實是那般想的。


    甚至在那之前,他的畢生願望都是輔佐皇兄,立誌成為一名賢王。


    隻可惜父皇將他的婚事當成了一場兒戲,母後明明知道父皇賜婚旨意的由來有多荒唐,卻依舊未曾想過替他說上半句公道之言。


    他不願意自己的婚事成為兒戲,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晉忻言眨了下眼睛,他原本是想要派人引誘即將與他成婚的那名女子,但臨時出了一些差錯,最後竟是自己親自出馬,確實也騙到了欺霜的一片真心,但真心從來都是互相付出才能得到的。


    他仍記得那年的欺霜,在知曉他的真實身份後,一氣之下,轉身而去的模樣。


    也記得在那之後的不久,欺霜又偷偷跑到他的王府裏,問他對她是否有真心可言。


    那時的欺霜還不會像後來那樣對他拔刀相向,她紅著眼眶,仿佛隻要他說自己有過一絲真心,她就能將往日的欺騙全都拋之腦後。


    他那時是如何說的呢!


    晉忻言的眼神有些飄忽,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樂王府。


    身著青色長裙的女子就站在他的麵前,長長的發絲被風吹動,從他的鼻尖拂過。


    他的腰間還係著她送的香囊,裏麵裝著用兩人頭發係成的同心結。


    然後他對她說:“倘若不是父皇亂點鴛鴦譜,你我本當是陌路之人。如今不過是迴到最初的模樣,你應該感到慶幸才對,何必如此糾纏不休!”


    過往的情誼,不論真假,在他的話中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存在。


    那時,她好像是哭了吧!


    晉忻言閉上了眼睛,他好像有些記不清欺霜到底有沒有哭。


    隻知道在那之後的一年半時間裏,他都沒有看見過欺霜,也不曾聽說她的消息。


    等她再看到欺霜,就是她執劍闖入王府之中,想要刺殺他,結果卻被鄧傲打暈帶了迴去。


    晉忻言睜開眼,看向鄧霜,忽然想要問她當初為何想要刺殺他。


    轉念一想,她這會兒失去了過去的記憶,恐怕即便是問了,也得不到準確的迴答。


    就又看向了鄧傲:“我到雲州,與鐵礦無關,是要做其他的事情,皇兄也是知道的……”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在場的人都聽懂了他的意思,都不自覺的看向了一旁的鄧霜。


    鄧霜頓了頓,走到阿蘅身邊:“既然管易他們也找到了,那我們現在就可以離開了。”


    她與阿蘅來到雲州府城的時候,除了自己的一身衣裳以外,也就隻剩下一些銀票。


    其他的東西也置辦了不少,但該寄迴去的東西已經都寄迴去了,也不用再整理行李,抬腳就走,也是可以的。


    晉忻言的臉色一變:“不用過午膳再走嗎?”


    鄧霜也知道現在差不多已經快要午時了,若是此刻出門趕路,午膳恐怕就要在馬車上用了。


    “我們在雲州境內已經耽擱了很長的時間,要是再不抓緊時間趕路,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趕到邊關。”


    她可沒有忘記自己還有病在身。


    癔症在這段時間沒有發作,卻不代表以後也會不發作,還是早些找到醫師診治為上。而且,她知道阿蘅似乎因為某種緣故,一直很急切的想要往邊關去。


    小姑娘家家的心願,自然是要盡力幫她實現的。


    晉忻言明明是個王爺,卻莫名其妙的不需要待在自己的封地內,反而還敢跟著鄧霜等人一起往邊關去。


    鄧傲原本是打算派自己手下跟著鄧霜的,但當他得知晉忻言會親自跟著鄧霜後,他一個人沉默了許久,最後還是讓手下迴去了,他也跟在了上去。


    這麽多年下來,他攢著的假期是一天也沒有用過,就全用在了這一次上。


    若是能夠萬事無憂,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可要是真的出現了什麽變故,有他陪在鄧霜的身邊,也不至於讓她一直像個孤家寡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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