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姍茵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麽。


    早些時候,家中的母親也曾撫著她的臉頰,輕聲歎息,說溫家阿蘅平日裏備受寵愛,她若是嫁進了溫府,恐怕是會與其產生衝突的,似這般姑嫂之間的爭鬥自古以來就很難有個定論。


    母親讓她不必特地去討好誰,隻要別被人欺負了就是。


    那時的她信誓旦旦的說著阿蘅並非是那等人,說她與阿蘅的關係最是要好,讓爹娘兄長等人都不必擔心她。


    臨到頭了,卻發現從前的友好相處竟仿佛是她一廂情願,阿蘅果真是像母親說的那般不喜她,否則又怎麽會好端端的想要外出遊玩,不管家中長輩如何勸說,都始終不改變自己的想法。


    宋姍茵眸子裏的光微微暗淡。


    付出了真心,卻被人棄之如敝履,果然是一件很難讓人接受的事情呢!


    通常情況之下,阿蘅都很難感知到別人的情緒,但或許是因為她時刻關注著兄長身邊的嫂嫂,故而在嫂嫂眸中神色變幻的那一瞬間,她就已經感知到了那股難以言表的失望。


    心中微微歎了一口氣,她最不希望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不過時間總能衝淡一切,等到將來以後,嫂嫂總會對她改觀的吧!


    迴到自己院子後,宋姍茵想著自家母親在她臨出嫁之前,教導她的那些東西,本不欲與溫桓在此問題上過多的糾纏,可聽著身旁之人左一個歎息,右一個感慨,她是忍了又忍,但還是沒能忍住。


    “是我哪裏做的不好嗎?為什麽阿蘅會趕在這個檔兒上準備離家遠行?”


    溫桓被宋姍茵的問話給嚇了一跳,連連否認。


    “當然不是這樣,阿蘅特別喜歡你這個嫂嫂的,先前我們成親的時候,她就特地送了我們一副全福圖,你當時也是讚過阿蘅心靈手巧來著……”溫桓想著阿蘅送上來的那副繡品,用金線勾勒出不同字體的福字,最後組成的圖案也是一個福字,真真是費了很大的心思。


    他頓了一下,說:“阿蘅自小性子執拗,除了家中兄弟姐妹外,她從前隻與段家的那孩子相熟,後來惱了對方以後,也沒有廣泛交友,隻得了幾個泛泛之交。如今她交好的朋友要麽是嫁做人婦,要麽就是遠走他鄉。”


    “她平日隻在家中久坐,也不往外麵去,恐怕就是因為這樣,才忽然生出了離家遠行的心思,卻與旁的無關。”


    宋姍茵點點頭。


    表麵上是將溫桓的話給聽了進去,但心裏到底是如何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阿蘅離開的那一日,天氣很好。


    白雲遮住了烈陽,微風輕輕拂過樹梢,溫三老爺特地請假出來送阿蘅,他與溫三夫人站在一處,哪怕是在送別之際,也還是忍不住想要再勸阿蘅兩句:“阿蘅真的不準備改變主意嗎?你若是一個人遠行,就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我們的……”


    麵對父母兄長的挽留,阿蘅隻好偏過頭,衝著一旁的樊西茂眨了眨眼睛,才笑著說:“此去歸期不定,爹娘在京都可要照顧好自己,兄長和嫂嫂就不需要我特地囑咐什麽了,不過檸兒你就不一樣了,可不能仗著年紀小,就總是胡鬧的……”


    “至於我,”她輕笑了一聲,道:“有爹爹給我準備的這麽多侍衛,便是當真運氣不好的遇上了匪徒,到時候危險的人也隻會是對方,爹娘你們隻管放心便是了。”


    溫三老爺一路將人送到了城外的長亭,若不是阿蘅主動催促他們迴去的話,說不定他們能直接將人送到下一個城鎮呢!


    眼看著屬於阿蘅的馬車越行越遠,溫三夫人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她伏在溫三老爺的肩膀上,小聲啜泣:“阿蘅何時一個人出門過,要不我們還是派人把她追迴來吧?”


    出爾反爾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他們這些大人的特權,不是嗎?


    溫三老爺捏著袖子給溫三夫人擦了擦眼淚,搖著頭說:“你該往好處想想的。阿蘅如今也到了可以嫁人的時候,可京都的才俊又有哪個能配得上我們阿蘅,倒不如讓她在外麵多玩一會兒,我們也能多些時間來挑選其他人……”


    宋姍茵原以為阿蘅是說說就罷了,隻是為了在溫三老爺與溫三夫人麵前給她上眼藥,可等到阿蘅真的乘車離開的時候,她就更加的恍惚了。


    可以說阿蘅離開的消息是瞞著外人的,別人縱使是瞧見了溫家的馬車往城外去,大多都以為阿蘅是去城外別院暫住,她臨行送別的人也隻有樊西茂這麽一個外人在。


    就連樊西茂也不過是湊巧趕上了這個時候,並不是有人可以通知他的。


    至少在宋姍茵看來是這樣的。


    所以她就更不明白阿蘅外出遠行的緣由,難不成真的是溫桓所說的那般簡單,隻是想要外出看看周圍的景色,並沒有什麽潛藏的原因!


    再多的猜測在無法得到驗證的時候,都隻是空想。


    她隻知道沒有阿蘅在家的溫府,似乎也沒什麽兩樣,就很是輕鬆的融入到溫府之中,明明還是個新嫁娘,可莫名的就好像是在溫府生活了十餘年似的。


    家中一切安好的同時,阿蘅在前往邊關的路上,卻碰到了新的問題。


    春夏之交,本就是雨水繁多的時候,阿蘅她們臨出門的那一天雖然是個好天氣,但並不代表她們趕路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氣的。


    還沒等她們走出京都的地界,就趕上了一場瓢潑大雨,偏偏她們當時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隻能冒著雨一路往前走。隨行的侍衛中有知道附近地形的人,便走到前頭,將人帶到了一處廢棄的土地廟旁。


    “這邊的土地廟雖然因為長久無人祭拜的緣故而落敗,但好歹也是個能夠遮風擋雨的地方。如果不想在這裏避雨,想要另找人家的話,那恐怕是還得繼續走上小半個時辰的……”


    雨天本就不易出行,顧忌著潛藏的危險,自然也沒有人去駁了他的話。


    而阿蘅更是好打發的。


    她雖然不曾親身經曆過,但在溫如故的記憶中也看過不少東西。彼時段家已經視她如無物,一日三餐雖說是糊弄了些,卻也還是有,但其他打掃洗衣之類的東西,還不是她自己去做。


    再艱辛的環境,她也都適應了下來。


    更何況眼下隻是暫時避雨呢!


    阿蘅等他們將土地廟收拾了一遍後,才下了馬車,往廟裏走去。


    土地公的泥塑因為無人打理,原本的慈眉善目也因為裂縫和斑駁的顏色,而顯得格外兇神惡煞,反正阿蘅在進門的那一瞬間是被嚇到了的,連唿吸都忍不住停了半拍。


    她看著侍衛給她收拾出來的地方,恰好就是正對著土地公的那一塊,原本落滿灰塵的蒲團被放到了一邊,轉而鋪上了一層毯子,看上去與周圍格格不入。


    青蕊盯著地上的毯子看了半天,心中覺得太過簡陋,但出門在外,也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然而就在她正準備將阿蘅扶到毯子邊時,卻發現身旁的姑娘忽然不動了。


    她順著阿蘅的視線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沒了眼睛的土地公,泥塑的神像的臉上隻剩下兩個黑洞。別說是阿蘅了,就連她也嚇了一跳。


    連忙轉過身,擋在了阿蘅的麵前。


    青蕊偏頭看到一旁的空地上還放著一堆破破爛爛的布料,雖然不知道那些布料從前是做什麽的,但這會兒正好可以用來遮住上方的神像。


    侍衛得了話,雖然在背地裏還腹誹了幾句,但也還是乖乖的拿了布料,就往神像旁走去。


    拎著破破爛爛的布料,繞到神像背後的那名侍衛忽然驚叫了一聲,引得其他人下意識的拔出了刀,擋在了阿蘅的身前,個個都警惕萬分的看向了神像的方向。


    他探出了頭,愁眉苦臉的說:“這裏有個……姑娘?”


    說姑娘,其實是有些不大恰當的。


    神像背後躺著的女子,看模樣約莫也有二十七八歲,發髻散做一團,依稀能看出是姑娘家的打扮,似這般年紀也未曾出嫁的姑娘,不是沒有,隻是不常見罷了。


    幸好溫三老爺在給阿蘅準備侍衛的時候,想到了男女有別,又往隨行侍衛裏添了兩個女侍衛,這會兒正好派上了用場。


    神像背後的人被抬到了前麵,女子身上的衣衫雖然沾到了廟裏的塵土,但整體是幹燥的,應當是在下雨之前就已經躲到了土地廟裏,她的額頭上有些許的血跡,是猛烈撞擊後留下來的痕跡,看樣子似乎是自己撞的。


    然而先行一步到土地廟裏收拾場地的侍衛,卻並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足跡,沒有那名女子留下來的痕跡,也沒有第三人留下來的痕跡。


    滿是灰塵的土地廟,仿佛隻有他們這一群來客。


    阿蘅遠遠的看著被放在毯子上的女子,微微蹙起眉頭,輕聲問著身旁的青蕊:“我記得我應該是沒有見過她的,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她的模樣,我竟然覺得有幾分眼熟?”


    青蕊原本沒有將地上的人放在眼裏,她甚至都已經打算讓女侍衛將人給捆起來,這樣沒有絲毫征兆的出現在她們麵前的人,誰知道暗地裏是不是包藏禍心呢!


    隻是她的打算還沒有說出口,就聽見了阿蘅的問話。


    她仔細觀察了一下地上的女子:“姑娘不說,我都沒有看出來,她看上去倒是有些像謝家小少爺……”沒有睜開眼睛的時候,看上去就有四五分相似的。


    阿蘅頓了頓,她又看了眼地上的人,並未覺得對方有什麽地方像謝淮安的。


    但青蕊是這樣說的,那她姑且就相信一下。


    “我記得出門前,娘親在包裹裏放了不少的傷藥,”阿蘅看著女子額頭上的血跡,“青蕊你讓人把傷藥找出來,再給她上個藥吧!”


    “總歸是遇見了的,那索性就當是日行一善吧!”


    雨下得快,停得卻很慢。


    阿蘅都已經吃上了侍衛冒雨出門打迴來的兔子,天邊連綿不絕的雨絲也未見有停歇的跡象,而毯子上躺著的那名女子也依舊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倘若不是唿吸聲還在,阿蘅險些都要以為她已經去世了。


    眼看著天色越來越黑,她們今夜恐怕是要土地廟過夜了。


    侍衛之中也有懂得醫術的人才,阿蘅讓他給那名女子診過脈,得出的結果卻很平常。他並不認為那名女子受了多大的傷,隻說對方許是因為長久未曾好好歇息,這會兒睡的正香。


    阿蘅看向侍衛的眼神中充滿了懷疑。


    興許因為他不是正經的大夫,所以沒能看出具體緣由,也應該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吧!


    雖然是這樣說,但阿蘅心裏還是很慌張的。


    話本裏的土地廟一向是災難頻發的地方,多少武林人士的打鬥就是從破舊的土地廟開始,阿蘅忍不住猜測著地上‘昏睡’中的女子,到底有著什麽樣的身份,會不會是正在被追殺,又或者是離家出走中?


    這邊的阿蘅已經在心中給對方編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她終於趕在入夜之前,醒了過來。


    茶色的眼眸中滿是迷茫,她捂著抽疼的額頭,緩緩坐起了身:“這裏是哪裏?你們是誰?為什麽我會在這裏?”


    這話問的很有意思。


    阿蘅看向先前領路的侍衛,對方接到她的眼神,站出來迴答道:“此處是京都與鄴城交界處的一處破舊土地廟,我們是路過進來避雨的,至於你為什麽會躲在神像後頭,我們也不知道。”


    “躲在神像後頭?”女子輕聲重複著侍衛的話,又問道:“你們進來的時候,我是躲在神像的後頭嗎?”


    說話時,她又看向了背後的神像,已經用破布蓋住了臉的神像,依舊能看出他的破舊不堪。


    她不自覺的咬住了唇瓣,仿佛是看到了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阿蘅一直很仔細的關注著對方,自然也沒有錯過對方的微小表情,她也跟著看了眼土地公的神像,這會兒已經蓋住了那雙宛如黑洞的眼睛,隻能看見神像的下半部分,確實是破舊了些,但還在可接受範圍之內吧!


    也不知道對方在驚訝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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