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遊學的日子,定然不會比京中讀書輕鬆。


    原本的玉麵書生在外頭轉上一圈迴來後,玉麵也變成了黑麵,若不是溫桓本身的體格並不是格外健碩,以他這會兒的精氣神來看,說他是一介武夫也是有人信的。


    阿蘅站在門邊遠遠的看著屋內的溫桓,久久不敢上前去。


    溫三夫人正在聽溫桓說著遊學路上的趣事,一抬頭就看見了門邊的阿蘅,便朝她招了招手:“阿蘅怎麽在那兒站住了,還不快過來,桓兒沒有迴家的時候,你不還一直惦記著他麽!”


    聽到這話,溫桓下意識的閉上了嘴,扭頭去找阿蘅,然後就瞧見了阿蘅那副近鄉情怯的模樣。


    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笑著說:“我的變化有這麽大麽!阿蘅瞧上去竟像是不認識我了!”


    又對溫三夫人道:“祖父他們當初是北上遊學,我和淮寧他們沒準備和祖父他們走同樣的路,便轉而去了南邊。誰知南邊的秋日太陽也是格外的大,偏偏那時我們誰也沒想到曬太陽有什麽不好,等我們走到城鎮中見了外人,才發現我們比旁的人要黑不少……”


    說起來,溫桓也不是第一次出遠門。


    前些年他還頂著大太陽,陪著阿蘅從京都一路趕往濰州的,那時還是夏天,他也沒有曬黑太多。


    然而這一次出遠門,同行的都是一起讀書的好友,雖然也有馬車,但馬車都是用來擺放行李和書籍的,他們平日趕路都是騎馬,無遮無擋的,曬黑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們迴程的路上還特地都坐的馬車,沒敢在外麵繼續曬太陽。”裴音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原是想要能捂白一些的,但好像也沒什麽效果呢!”


    阿蘅默默的走進房間,在溫桓旁邊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兄長的模樣,她自然是一直熟記於心的,即便是被曬黑了許多,但原本的輪廓還擺在那裏,哪有認不出來的道理。


    她隻是看著與記憶中大不相似的兄長,心中有些忍不住慌張罷了。


    溫三夫人輕笑著:“前些年的時候,京都的風向還是更偏向武將那一邊,隻不過到了現在,當然還是玉麵書生更受歡迎的。”


    她的視線在溫桓臉上轉了一圈,偏頭同一旁的柳嬤嬤說:“我記得嬤嬤那裏還收著幾張美白的方子吧!”


    “桓兒迴來後,與宋家的婚事也該提上行程了,他若是頂了這張大黑臉出門提前,怕不是會嚇到人家姑娘的,還是想些辦法,讓他快些白迴來吧!”


    阿蘅也湊上前道:“我聽說珍珠粉能美白,也不知道給阿兄用過了,會不會有效果……”


    眼看著溫三夫人就要與阿蘅聊起護膚的事情來,溫桓連忙擺手道:“不過是黑了一點,我在家裏待上幾日不出門見太陽,就會白迴去的,倒也不用在這上麵多做文章的。”


    阿蘅搖搖頭,不大相信他的話。


    她說:“我上次出門參加宴席的時候,見過了宋家姐姐,她看上去可白可白了,阿兄你這麽黑,要是站到宋姐姐身邊去,就會顯得更黑了。能有辦法讓你快些白迴來,你又何必多等那麽長的時間呢?”


    溫桓自認不是那種耽於色相的人,可麵前這兩個關心他的女子卻是格外在意他的表象。


    他能怎麽辦呢?


    自然是由著她們高興的。


    在溫三夫人的院子裏,用清水洗過臉後,他在阿蘅的殷切盼望中乖乖的躺在了軟榻上,讓一旁的侍女在他的臉上糊上了滿滿的珍珠粉,又靜置片刻後,才得以將滿臉的粉末洗去。


    阿蘅伸手戳了戳溫桓的臉頰,疑惑的看向身後的溫三夫人:“娘親,阿兄現在是不是比剛進門的時候要白一些啊?”


    不等溫三夫人迴話,溫桓就握住了阿蘅的手,歎了口氣:“這又不是話本裏的靈丹妙藥,要是真的能如同靈丹妙藥那麽快的見效,京都的珍珠早就供不應求了……”


    也是。


    古往今來的女子大多以白為美。


    倘若珍珠粉的效果當真能立竿見影,珍珠肯定就不會像現在這麽好得的。


    熱熱鬧鬧的,一天也就過去了。


    阿蘅迴到自己院子裏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有些話忘記對溫三夫人說了,若是這會兒再轉身迴去說的話,效果就沒有那麽好了。


    她歎了口氣,隻好再找其他的好時機了。


    青葉瞥了青蕊一眼,兩人沒當著阿蘅的麵說話,在迴到房間後,才小聲交流起來。


    “姑娘好像還沒有打消出遠門的想法呢?”青葉擔憂的看了眼阿蘅房間的方向,她先前也拿話勸過阿蘅,但她說的那些話,好像都沒能見效。


    青蕊皺著眉頭,她聽過青葉說到這件事情,也曾親耳聽聞阿蘅說過類似想法,而她的反應是與青葉差不多的。


    “姑娘下定的決心,何時改變過?”青蕊是認識字的,也幫阿蘅整理過她的書房,對阿蘅書房裏的遊記種類是記得牢牢的。


    她拍了下青葉的肩膀,說:“與其想著改變姑娘的主意,還不如我們早日做起準備來,也免得姑娘出遠門的時候,忘記帶上我們了。”


    青葉下意識的反駁:“我們可是姑娘身邊的貼身侍女,從前去濰州的時候,我們也都跟在姑娘的身邊。若是姑娘真的下定決心要出遠門的話,我肯定也是要跟在姑娘身邊去照顧姑娘的,而且姑娘怎麽可能會忘記帶上我們呢!”


    頭腦簡單的人,考慮事情時,隻會看到表麵上的原因。


    像青蕊想事情肯定要比青葉要考慮的多。


    她歎了口氣:“姑娘從前心裏有什麽事情,都會同我們說,即便我們不能給出什麽好的建議,也能讓姑娘稍微放鬆一些。可你想想近幾年來,姑娘可曾在我們麵前抱怨過什麽事情?”


    青葉不解的看向她:“難道不是因為姑娘這些年來脾氣越來越好了,所以沒有什麽事情值得她抱怨的了嗎?亦或是那些在我們看來很過分的事情,在姑娘看來就隻是小事一樁啊!”


    這樣的解釋乍聽上去是沒有問題。


    但是她們姑娘如今也不過十六七歲大小,這般年紀的人是最活潑的時候,別人家的姑娘是無事都要找事來做的,隻她們姑娘不管對任何事情都是興致缺缺的,仿佛這世間就沒有能讓她提得起興趣的事情來。


    難道這也能算是正常?


    青蕊壓下心底的諸多話語,再看著青葉分外迷惑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是和她解釋不通的。


    她搖了搖頭,沒準備再細講,隻說:“姑娘若是要出遠門的話,身邊肯定要帶上很多的護衛,否則老爺夫人他們也會放心不下。但一行人的人數肯定是要固定下來的,也不可能帶太多人的一起出門,到時候肯定是要精簡人數的。”


    “倘若姑娘到時候覺得有護衛在身邊就足夠了,不打算再帶上照顧她的侍女,那我們豈不是就會被留在京都了……”


    青葉卻覺得青蕊實在是想的太多了。


    但她也知道藏住自己的心思,表麵上是附和著青蕊的話,背地裏卻沒有當成一迴事的。


    她滿心想著的,還是如何勸說阿蘅,出遠門是要風吹日曬的,她們姑娘身子骨弱,哪裏經得起長途跋涉呢!


    溫桓迴京後,迫不得已的留在家中努力捂白自己的膚色。


    他雖是給宋家遞了信過去,但沒能親自上門拜訪,心中到底還是有些許的愧疚的。


    故而在阿蘅過來找他閑聊的時候,他忍不住就想請阿蘅替她上門看望宋姍茵。


    阿蘅放下手中的茶杯,覺得自己是可以答應兄長的要求,隻不過兄長也得給她一點足以用來等價交換的東西才是。


    “說起來,我是有些時日沒有出門了,讓我幫忙去看望宋姐姐,原本也不是什麽不可以的事情呀!”阿蘅笑嘻嘻的看向溫桓,“阿兄難得請我幫忙,我原本是該二話不說的就答應下來的,可是我這會兒也有事情需要阿兄幫忙,所以阿兄要不要先聽聽我的事情?”


    溫桓不由得笑出了聲:“阿蘅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做的,隻管說便是了……”倒也不用這樣說話。


    他的笑不由得僵硬了片刻,心中有些不安。


    這次出門明麵上是為了遊學,實際上是帶著他的那位方姓好友去看看世間各式各樣的人物,想要借此讓他開闊心境的。就連鬱結於心的好友都因為此次的遊曆而放開心懷,他們這些同行的人也是看到不少人間真實。


    記得他們路過一個縣城時,恰好趕上當地的縣令在當街斷案。既然是遇上了,他們肯定就湊上前去打聽了一下具體事情的經過。


    案件的本身是算不上複雜的,縣城中有一家富戶,家中有一兒一女,兒子前不久才剛剛成家,結果沒過幾日,女兒就死在了兒子的院子裏。而且當時隻有女兒和兒子的新婚妻子在家中。


    因為發現屍體的小廝看見兒子的新婚妻子手上拿著一把染血的刀,而死去的女兒恰好身上恰好有刀傷,故而一開始的時候,縣城裏的人都以為是那位新嫁娘對小姑子痛下毒手的。


    隻不過隨著縣衙介入後,事情的真相才漸漸浮出水麵。


    事實上,殺人兇手並非那位新嫁娘,而是死去的那位姑娘自己。


    在兄長未曾娶妻之前,那位姑娘是家中最受寵的孩子,等到兄長成親之後,她忽然發現自己再不是家中最受寵的那一個。她與嫂嫂同處在人群之中,父母兄長最先看到的人再不是她,忽然間的落差讓她一時接受不了,衝動之下就做下了錯事。


    那位姑娘隻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她發泄心中怒氣的方式也不是對著其他人,而是對著自己。


    她隻是沒想到那天的父母兄長都不在家中,留在家中的嫂嫂還因為感染了風寒,喝下湯藥之後就早早的歇息下了。


    所以等她到兄長的院子裏,將其他的下人都揮退後,獨自站在院子裏說著抱怨的話,卻始終得不到迴應後,一怒之下就真的對自己動了刀。


    血液染紅了她的衣裳,臨死之前,她或許也曾開口求救,然而屋裏的嫂嫂喝的湯藥中放了安神的藥材,不管外界有多吵鬧,她也沒有醒過來。至於院子裏的下人都被她趕走了,於是她是一個人在院子中靜靜地等著死亡的到來。


    她臨死前是否後悔,已經不得而知。


    人死不能複生,受過傷留下的疤痕也不是輕易能消除的。


    富戶失去了唯一的女兒,兒子又和新婚的妻子和離,說是家破人亡也不為過。


    溫桓後來聽說那家富戶從縣城搬走了,許是去了一個無人知曉他們過往的地方,重新開始了新的生活,隻是新生活中是否還帶著早死之人的影響就不得而知了。


    他看著阿蘅眼神清亮的模樣,卻忍不住想起了那個一氣之下就自我了斷的小姑娘。


    阿蘅與那個小姑娘其實是極為相似的,同樣是備受寵愛著長大的人。


    溫桓不由得捂住了心口,他或許得在給宋家姑娘的信中再添上幾句話了。


    家中的妹妹是個孩子心性的小姑娘,而他作為宋家姑娘與妹妹之間的聯係,其實是不好偏幫其中一個的。幫了妹妹,是對宋家姑娘的不公,幫了宋家姑娘,卻又有些對不起自家妹妹,所以他是很難辦的啊!


    縣城裏發生的那樁案子,溫桓沒有說給家人聽,故而阿蘅也猜不出溫桓這會兒在想些什麽。


    她隻是按照原定的打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看許多的遊記,也知道天下有很多有趣的地方,然而實際上我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濰州,而且即便我到了濰州,也隻是住在了祖宅中,根本就沒能到處逛一逛,所以……”


    溫桓麵色蒼白,再度想起那位縣城裏的小姑娘。


    他對阿蘅說:“我這次出門遊學,倒是去過不少地方,不如我花上一些時間將各處的風景都畫出來……”


    阿蘅打斷了他的話:“可是畫中的風景又怎麽比得上親眼所見呢!”


    她朝溫桓眨了眨眼睛:“阿兄都能出門遊學,在外麵玩了好幾個月,我也想要出門到處看一看,否則總是留在京都這麽小小的一塊地方,我肯定是會悶出病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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