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之前,阿蘅還有些昏昏沉沉的,隻以為自己又要如同溫如故記憶中的那般,開始飽受風寒的折磨。


    誰知在外麵走了一圈後,她竟越來越清醒。


    然而她低頭看了眼跟在自己腿邊的細犬,又看了眼對麵的裴音與蘇明哲,一時之間卻也無法分辨是因為哪一個的緣故。


    溫檸這會兒已經走到了阿蘅身邊,從一旁侍女的手中接過福寶的犬繩,揮手讓人退下去。


    才說:“先前兄長和謝家哥哥離開的時候,曾托了裴家哥哥照看我和毛毛,我們有什麽不懂的功課,有時候就會拿去問裴家哥哥。”


    “今年除夕爹娘帶我們出來玩,我就已經和毛毛商量好,要去給裴家哥哥拜年的,結果在半路上就碰巧遇上了裴家哥哥呢!”


    既然是遇上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再特地登門拜訪。


    他們也沒準備站在街邊敘舊,就都到了旁邊的酒樓裏。


    才進了包廂,樊西茂又覺得屋內很是悶熱,不透風的環境讓他有些不舒坦,便跑到窗邊想要通通風。


    “我打開窗門後,一眼就瞧見了站在人群中間的姐姐。”樊西茂湊上前,笑嘻嘻的在阿蘅麵前表著功,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姐姐快來誇誇我’的氣息。


    阿蘅也沒有讓他失望。


    笑著摸了摸小孩頭上的小揪揪,“我剛才一抬頭也正好瞧見了你呢!”


    她又看向對麵的裴音:“我都不知道檸兒平日還去找裴大哥討教功課了,早知道的話,應該好好謝謝裴大哥的……”


    與上次相見時的苦大仇深截然不同,裴音現在看上去要正常的多,雖然因為體弱多病的緣故,在擺放著火盆的暖室之內,他也還披著厚厚的披風,但整個人的精氣神看上去是很好的。


    他那天迴去後,又仔細想了想,不管他和裴將軍之間的認知是因為何種緣故才會出現天壤之別的,但這些都和阿蘅沒有關係的。


    小姑娘是別人家千嬌百寵的孩子,卻因為他父親的緣故,後來的那麽多年夏天,都被迫承受著離別的愁緒,溫家人是將她捧在手心上的,斷不會將他父親的那些傳聞說給她聽,而他的那些小心思更是無從說起。


    倘若她真的是裴家的姑娘,溫三夫人等人又怎會那般小心翼翼的護著她,難道不應該早早的將她的身世說給他父親聽麽!


    裴音笑自己太天真,卻也慶幸自己的那些猜測並沒有說給太多的人聽。


    至於遠在邊關的謝淮安,還是暫且略過他吧。


    這些年來,裴音一直將阿蘅當做親生妹妹來看待,雖說有時也會因為兩人之間的差別待遇,而對阿蘅生出小小的妒忌之心,但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真相,那麽從前的妒忌也就成了無根之萍,根本算不得數了。


    不過,妹妹還是可以有的。


    蘇明哲搖著折扇,笑眯眯的看著阿蘅:“現在知道也不晚啊,溫姑娘打算怎麽謝謝裴音呢?我聽人說你於美食一道頗有心得,那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帶著裴音一起出門看看京都有什麽好吃的?”


    他說這話時,倒也沒有想太多,隻不過話音才落下,手上的折扇就被裴音給奪了過去,還被瞪了一眼。


    裴音將折扇放在了麵前的方桌上,不讚同的說:“除夕夜出門遊玩的人甚多,方才我們進酒樓之前,街上就已經是摩肩擦踵的景象,阿蘅她們三個都還小,同行的隻我們兩人,偏我的身體放在這裏,也護不了她們。倘若到時候出了差池,你可有補救的法子。”


    “那樣胡鬧的話就不要多說了……”


    再者說,他幫著溫檸和樊西茂解釋功課,是應了謝淮安的托付,而且溫謝兩家年前也按照先生的規格給他送上了節禮,本也不必特地再讓阿蘅送一份禮的。


    蘇明哲陡然被奪了折扇,還有些許的茫然。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話確實是有很大的不妥當。


    京都裏的大家閨秀揚名的方式多種多樣,通常被人們廣為流傳的都是才名或是美貌,一如已經嫁為人婦的席柔。他這會兒卻說阿蘅對美食頗有心得,往外一說,莫名的就感覺低了幾個檔次,也怪不得裴音會瞪他了。


    他笑著從桌上的碟子裏拿了一塊點心:“這家酒樓的點心味道不錯,比之春和坊也不差多少了……”


    溫檸默默地看了蘇明哲一眼,附在阿蘅的耳邊輕聲說:“姐姐,桌上的就是春和坊的點心,是我特地讓酒樓的小廝去買來的。”


    聲音並不大,也就阿蘅與一旁的樊西茂聽的清清楚楚。


    樊西茂看向蘇明哲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了,這一看還真的讓他看出了不一般。


    “蘇大哥你看上去好眼熟,我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你似的……”樊西茂一邊說,一邊往蘇明哲身邊湊,要不是蘇明哲拿手推著他,他都快要貼到人的臉上去了,“我感覺我以前好像在哪裏見過你,興許那也不是你,就是和你長得很相像的一個人。”


    蘇明哲作為裴音的至交好友,平日裏大多數時間都是與裴音同進同出的。


    就連溫檸和樊西茂來找裴音詢問功課時,十次有九次裏頭,他也是跟在裴音的身邊。


    所以樊西茂見過他,難道不應該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麽!


    蘇明哲嘴角上揚,露出一口白牙:“我說毛毛你這樣可不行啊!”


    “上次你到裴府問功課,恰好碰到裴音喝藥休息,是我不辭勞苦的給你們兩個小孩講解功課的。你這樣年紀輕輕的小孩子,背書時記不住東西也就算了,怎麽在認人上也是一樣的記性差呢?”


    樊西茂搖著頭,努力想要解釋:“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說在我認識蘇大哥之前,還見過一個和蘇大哥長得很像的人……”


    他解釋的話語亂七八糟的,反正蘇明哲是沒有聽懂的。


    而且說什麽認識和他長得相似的人,他一個小孩子家家平日裏也就在謝家與書院之中來迴,偶爾會到溫家走一走,每次見到的人都是固定的那麽些個,要去哪裏找一個和蘇明哲長相相似的人。


    阿蘅卻聽懂了樊西茂話中的意思。


    她有時也會分不清自己與溫如故之間的區別,尤其是在最開始的幾年,時常會將溫如故的記憶當成自己親身經曆過的事,也就是最近幾年她的經曆總算是與溫如故出現了天壤之別,這才讓她勉勉強強的分辨出兩者的不同。


    而樊西茂的記憶裏,他從前就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孩子,這會兒更是從奶娃娃開始長大的,兩份不同的記憶出現混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正當阿蘅準備幫著解釋一下的時候,那邊的樊西茂已經和蘇明哲說起了其他的事情,也虧著她說話慢了半拍,否則再扯迴先前的話題,就又有的解釋了。


    那邊的兩人聊得很開懷,時不時的還會笑出聲。


    裴音卻盯著阿蘅看了好長一段時間,忽然開口道:“阿蘅可有想好要怎麽謝謝我?”


    這又說迴了最開始的話題。


    阿蘅偏頭看向裴音,心中很是迷惑不解,停頓了許久之後,才小心的說著:“裴大哥喜不喜歡古畫,我那裏有一副李鬆芝的仙鶴圖,阿兄說李鬆芝在畫壇頗具名氣,應該是好畫的。”


    李鬆芝是幾百年前的畫壇聖手,以畫仙鶴出名,他的畫放到京都也是千金難求的。


    裴音笑笑。


    “阿蘅這是想要投其所好吧,可是我不缺書畫,隻缺一個妹妹,若是阿蘅願意的話,不如也喚我一聲兄長吧!”也算是圓了他多年的夢想。


    就好像是天上忽然掉下了一塊餡餅似的,卻莫名的讓人心慌。


    阿蘅沉默片刻,她原本並不覺得喚裴音一聲兄長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但被人特地提出來後,再想想就很不是滋味了。


    包廂裏忽然之間就靜了下來。


    溫檸左看看右看看,小小聲的開口:“可是姐姐不是一直喊你裴大哥的嗎?我們本來就是把裴哥哥當成兄長來看待的,現在特地說出來,就感覺有些怪怪的哎!”


    蘇明哲撿起裴音麵前的折扇,單手打開折扇,輕輕扇了兩下,也說:“你要的這個謝禮聽上去怪怪的,難不成你是想和溫姑娘結拜成異性兄妹麽!”


    “這倒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蘇明哲合上折扇,往右手掌心敲了兩下,“以前隻聽人說書時,說過結拜的事情,我倒是還沒有親眼見過。倘若你們打算結拜成異性兄妹的話,那肯定是要帶上我的,就算不把算在排行中,也要讓我看看結拜的全部過程才行……”


    是他考慮的不夠周道。


    裴音低下頭去,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再抬頭時就已經恢複了正常。


    他說:“我這不是看著你總催著阿蘅給我準備謝禮麽!她們小孩子家家的,哪裏用得了準備這些,自然是讓她們做一些簡單的、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說喚一聲兄長,也就算給了謝禮……”


    蘇明哲用折扇擋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露在外麵的眼睛卻是微微眯起。


    今日的裴音很古怪啊。


    不過再怎麽古怪,也還是那個人。


    阿蘅聽到這話,心下一鬆。


    大概因為裴音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非常好的,所以即便他的解釋聽上去仍然有許多的漏洞,但她還是當真了。


    輕輕的喚了一聲‘阿兄’,也並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裴音攏在袖中的手忽然僵住了,看向阿蘅的眼神越發的柔和,雖然現實並非他想象的那般,但是多年的心願終於得以實現,他當然是高興著的。


    酒樓中的閑聊也隻持續了一段時間,外頭的夜色漸漸深沉起來,趴伏在阿蘅腳邊的毛絨絨小心的蹭了蹭她的腿,往燈光下挪了挪。


    阿蘅低頭看著福寶困倦的模樣,忍不住也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對麵的裴音見了,很快的說:“今日雖是除夕,但也不好一整夜都在外頭街上耗過去,這會兒天色已晚,我們不如先將這三個小的送迴家去吧!”


    蘇明哲還沒來得及說話,坐在他旁邊的樊西茂就湊上前來。


    說:“裴哥哥可以把我們三個都送到溫府去,我出門前就已經和姑姑說好了,今天要到溫家做客的。”


    其實謝夫人一開始也沒有同意,但是禁不住他滿地打滾,最後還是不得不同意了他的要求。


    裴音點點頭,對此並沒有感到意外。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他是一早就知道溫謝兩家準備定親的事情,等到開春溫桓與宋家姑娘成親後,謝淮安與阿蘅的親事也會很快的定下來。


    所以兩家人走的比較親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雖然一般人是不會在除夕夜也跑到別人家去,可樊西茂的情況到底還是特殊。


    樊家在京都也沒有其他的主子,他就算是除夕也隻會待在謝家,謝家與溫家對他來說都是別人的家,雖然兩者之間有遠近親疏的關係,但歸根結底也是一樣的。


    他們一路將阿蘅等人送到了溫府門口,看著阿蘅她們進了門,才轉身離去。


    迴家的路上,蘇明哲用肩膀撞了撞裴音,小聲問他:“你今天看上去真的怪怪的,剛才我們明明都已經跳過了謝禮的話題,你卻忽然找人家小姑娘要謝禮,差點讓她下不了台了。”


    他總是看不明白裴音對阿蘅的態度。


    說真心,有時候他又格外的敷衍,說他敷衍了事吧,他又不許別人對阿蘅口出惡言,連一點調笑的話都聽不下去,就很是奇怪。


    裴音抬頭看著黑漆漆的天空,有雪花濺落在他的臉上,冰涼的觸感讓人很快的清醒過來。


    “有什麽好奇怪的呢?難道我還當不得她的一句兄長麽!”


    他笑著說:“她喚我一聲兄長,我就替她掃去前路的所有障礙,難道不好麽!”


    蘇明哲默默地搖了搖頭,自家好友真的是越來越奇怪了。


    溫蘅她是溫家人放在手心裏千嬌百寵的小姑娘,前路廣闊,哪裏需要裴音去為她掃清障礙了。


    裴音自然看出了蘇明哲的不以為意,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表麵看到的那麽簡單。


    就好像先前刻意將他父親與阿蘅之間的淵源透露到他麵前的人,那樣的人隱於暗處,偏偏溫家的人對此一無所知,又如何能提前替阿蘅打算呢!


    這些自然還是需要他親自出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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