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三夫人舉起手中的繡繃,她原是想要給阿蘅繡一枚手帕的,隻是多時未曾拿過針線,畫好的繡樣繡出來後卻沒能讓她滿意。


    她隨手將繡繃放到一邊,幸好沒有提前和阿蘅說過這樁事,等她再熟悉一下針法再說吧!


    “阿蘅在宴席上見到宋家的姑娘了,她可好相處?”


    宋家與溫家的婚事已成定局,不管阿蘅是何等的說法,宋姍茵與溫桓的婚事也是一定會辦的,隻不過阿蘅對那位宋姑娘喜歡與否,就決定了溫三夫人將來對待宋姑娘的態度。


    倘若阿蘅覺得宋姍茵很好相處,那溫三夫人肯定也會把宋姍茵當成自家人來對待。


    若是恰好相反的話,她也不會刻意去挑宋姍茵的錯處,頂多就提前勸說溫三老爺將分家的事情落到實處罷了。


    別人家的姑娘也是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就如同溫三夫人不願意因為別人家的姑娘就委屈了自家的孩子,想來對方的長輩也是這般想的。


    就不必太過親近,隻做關係疏遠的客人來看待便是了。


    阿蘅好奇的看向溫三夫人手邊的繡繃,雖說繡繃是倒扣著的,但還是依稀能瞧見上麵的花樣,也不知溫三夫人是不是準備做雙麵繡,雖然背麵的花色斷斷續續,隻能看得出大概模樣,沒能更細致一些。


    她聽到溫三夫人的問話,連忙說道:“宋姐姐很好相處的,而且她以前還給我送了不少東西呢!”


    接著她就將溫桓隱下宋姍茵的姓名送禮的事情給說了出來。


    溫三夫人詫異的看向阿蘅:“我知道桓兒從前也與宋家姑娘通過信,可他怎的好做出那種事情!”


    她是不清楚當初的事情,也不知道阿蘅對陌生人有多煩心的。


    阿蘅給宋姍茵解釋過一遍,卻不能將原話再說給溫三夫人聽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她就沒有想過到自家爹娘麵前告狀,如今也都過去好些年了,更不需要再舊事重提。


    “大概是因為宋姐姐送來的那些東西都格外的合我心意,阿兄擔心我喜歡姐姐,更甚過喜歡他,這才沒同我說過那些東西原本是誰送的吧!”


    雖然是猜測之語,可阿蘅忽然就覺得這種說法也很像那麽一迴事呢!


    她笑眯眯的蹭到溫三夫人的身邊,正準備再說些什麽的時候,突然動作一滯,臉色也變得很是蒼白。


    隻是溫三夫人暫時沒有發現阿蘅的異樣,因為她的注意力都被匆匆忙忙跑進門的溫檸給吸引過去了。


    “檸兒這會兒不應該在書房練字麽,怎麽突然跑到娘親這兒來了?”


    溫檸跟溫三夫人和阿蘅問過好後,就可憐兮兮的看向了溫三夫人下首的阿蘅。


    小聲嘟囔著:“可我要是這會兒不來找娘的話,就又要和姐姐錯過了。”


    和溫如故記憶中那個早熟的孩子不同,阿蘅對溫檸的印象還停留在孩子氣上,他很少會像那個孩子一樣說著大人的話,反倒是和從前的阿蘅有些相像,天真又好哄。


    阿蘅吩咐一旁的侍女給溫檸端上了一杯蜜水,小孩和她一樣,都喜甜不喜苦。


    不過他這會兒年紀還小,並不會像後來那樣認為男孩子就不能喜歡吃甜的。


    溫檸是從書房一路跑迴來的,落座之後確實覺得有些口渴,就將侍女端上來的蜜水喝完後,才同阿蘅說話。


    “以前姐姐在書院讀書的時候就很忙,我時常會見不到姐姐,好不容易等姐姐迴到京都,可姐姐三天兩頭的就要和二姐姐、三姐姐她們一起出門玩,每次我完成先生布下的課業,想要去找姐姐的時候,姐姐要麽不在家中,要麽就是已經早早的歇下了,我都等了好久,還是沒等到姐姐空閑的時候。”


    說這話的時候,溫檸滿臉都寫著委屈。


    他不就是想要和自家姐姐多說會兒話麽!


    可總是找不到機會。


    如果坐在這裏的人是溫如故,那她或許是真的想要避開溫檸,可換成了阿蘅以後,那就真的是湊巧了。


    阿蘅笑著安慰了溫檸兩句,她也沒想過事情會那麽湊巧的。


    想了想,她說:“早過不久就要入夏了,夏天本來就很炎熱,也沒有多少人會在那時候到處外出做客,我也不準備外出避暑,接下來大概是會一直待在家裏的,檸兒若是想要找我說話,那我肯定在院子裏等著你的。”


    溫檸倒沒有逼著阿蘅做保證的意思,他是真的有事想要和阿蘅商量。


    當然,在聽了阿蘅的這番話後,他確實是很高興的。


    “姐姐這樣說,我肯定是十分高興的呀!”他捏著手中的杯子,有那麽一瞬間,甚至是不想要繼續開口,但轉念一想,還是說道:“姐姐,我有個朋友姓樊,叫樊西茂,他比我大一歲,說是從前認識姐姐,想要上門探望姐姐,讓我幫忙問一下姐姐願不願意?”


    樊……


    樊西茂……


    這個名字很熟悉啊!


    阿蘅仔細迴想了一番,終於在記憶的一角找到了名字對應著的人,因著她從前都是叫人家小孩的小名毛毛的,乍一聽說對方的大名,就有那麽一點對不上人了。


    她有些奇怪:“是毛毛嗎?”


    “我記得以前謝淮安還會把他帶到白馬書院去,等他稍微大了一些後,才被送到謝夫人身邊,我好像在那以後就沒有再見過他,原來他還記得我呀!”


    溫檸這會兒卻有些垂頭喪氣。


    他還以為那些都是樊西茂編出來的,原來姐姐從前真的和他認識啊,看來他說的那些事情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哦。


    “唔……他的小名是叫毛毛,”溫檸看著阿蘅恍然大悟的模樣,有些分不清她是隻記得對方的小名,還是壓根就不記得那個人,仔細想想,約莫還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吧!


    否則樊西茂又怎麽會總是在他麵前說起姐姐。


    阿蘅可不知道有人正借著她的名號,在溫檸麵前行著招搖撞騙的事情。


    她見溫檸主動提樊西茂說話,便也順勢和溫檸約下了對方上門拜訪的日子,緊接著便是催促溫檸繼續去做正事。


    “好啦,我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應該都不會外出的,你也和我約好了時間,現在應該也沒有其他的事情要做,那檸兒就繼續迴書房練字吧!”阿蘅輕輕的拍了下眼前人的肩膀,說:“娘親剛才還說檸兒這會兒應該在練字的,我想檸兒應該不會是借故逃避功課的吧!”


    溫檸連連搖頭:“我這就去做功課了,姐姐你才不要誤會我……”


    他如同來時一般,匆匆忙忙的又跑了出去,小短腿跑的還挺快的,一轉眼就看不見身影了,阿蘅都沒來得及勸他慢些走路,人就已經走遠了。


    阿蘅在溫檸離開後,才好奇的問溫三夫人:“檸兒什麽時候和毛毛玩的那麽好了?”


    主要是這倆人應該玩不到一起去的呀!


    畢竟溫檸尚且年幼,還沒有外出讀書,就連啟蒙也都是溫三老爺親自做的,雖說這兩年才請了先生迴來教導他,可看樣子他與毛毛似乎早就已經認識了。


    溫三夫人再看阿蘅的時候,眼裏忍不住帶上了探究的神色。


    也不知小姑娘先前都在忙活些什麽東西,連身邊人的舉動都一點沒放在心上。


    當初阿蘅還在白馬書院讀書之時,溫三夫人隔三差五的就會將溫檸帶到身邊來,偶爾教導他一些東西,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帶著他和其他的小孩在一起玩。又因著與溫檸年紀相仿的孩子並不多,所以與他一同玩耍的孩子通常特指樊西茂。


    都是同住在一個小院中,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可看阿蘅現在的模樣,似乎是真的不曾留意過先前的事情。


    溫三夫人忍不住扶額,餘光又瞥見阿蘅臉上擔憂的神色,歎了口氣,說:“京都與檸兒年紀相仿的孩子並不算多,樊家的那孩子恰好也能算上一個。小孩子家家的,當然還是要和同年齡的孩子玩才好,而我們家與謝家也是世代交好,兩家的孩子自然是相熟的。”


    這樣子的嗎?


    阿蘅眨了眨眼睛,忽然又想到樊西茂似乎是溫如故記憶中從未出現過的人,雖然她對毛毛很有好感,但在不確定對方會不會給自家帶來危險之前,她覺得自己還是要再觀察一番的。


    她乖巧的點了下頭,雙手自然的垂放在膝蓋上,在見到溫三夫人麵露疲憊之色時,就果斷的告辭,迴了自己的小院之中。


    一迴到房間裏,阿蘅就揮退了身邊的侍女,小心翼翼的挪動到了軟榻邊,往軟榻上一歪,馬上又跟被針紮到似的坐直了身子,她伸手輕輕的按了下膝蓋,沒有感覺到膝蓋下的濕潤,隻感覺到淡淡的疼痛。


    沉默片刻,她褪去鞋襪,又小心的將褲子卷到了膝蓋上,然後就看見了紅腫的腳踝和擦破了皮的膝蓋。


    明明膝蓋還在往外滲著血,可她的中褲上卻一點血跡也沒有,當她用手去觸碰傷口時,指腹下感覺到的也是光滑的肌膚,半點沒有受傷的樣子。


    又開始了嗎?


    阿蘅將卷上去的褲腳又放了下去,除了會感覺到疼痛,能看得到別人看不見的傷口以外,似乎也沒有其他不一般的地方了。


    她迴想著溫如故的記憶,想起也就是在這段時間裏,兄長去世,爹娘病重,她在家中整天都是悶悶不樂,偏偏溫檸還總喜歡跑到她的院子裏找她,雖說小孩子害怕確實是會去找自己親近的人,可那時的溫如故也很害怕啊!


    都沒有人安慰她,她也不想成為安慰別人的那個人。


    白日裏她不想讓小孩去打擾到正在休息的爹娘,就勉強自己成為安慰小孩的那個人,然後在夜裏就忍不住偷偷哭起來。


    房間裏太黑,屋外有月光,她就偷偷躲開了院子裏的侍女,一個人跑到小花園裏,花園裏有個池塘,在月光下泛著粼粼的波光,她就坐在池塘邊看著月亮,眼淚一滴滴的掉進池塘裏,也許並沒有掉進池塘,而是直接掉落在她的衣裙上。


    但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場後,確實是讓她輕鬆不少。


    然而溫家夜裏也是有人換班巡邏的,護衛壓低了的聲音從花園外傳來,溫如故不想讓人知道她偷跑出來的事情,忙中出錯,險些還掉進了小池塘。


    盡管最後成功避開了護衛,迴到自己的小院之中,但她也摔得不輕,腳踝扭到了不說,就連膝蓋也擦傷了。


    身上受了傷,衣服也弄髒了,她最後也還是沒能瞞下自己夜裏外出的事情。


    阿蘅躺在軟榻之上,倘若不是身體上出現了疼痛,或許她都快要以為溫如故記憶中的一切都是假的,隻有現在才是真的。


    明明從前的時候,疼痛隻會讓她更加的清醒。


    卻不知為何到了現在,疼痛反而讓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區別了。


    所以她最後的結果也會和溫如故一樣麽!


    火焰灼傷的滋味並不好受,不過她應該不需要忍受太久。


    希望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她能夠確定爹娘和兄長失去她之後,依舊能生活的很好。


    阿兄迴來後,就要和宋姐姐成親,等他們成親後,應該很快就會生下小孩,等有了自己的孩子,阿兄應該會將注意力轉移到他的孩子身上。而爹娘身邊還有個未成年的溫檸,即便是失去了阿蘅,他們也能夠為了剩下的孩子而努力活下去。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誰,會因為失去一個人,就真的活不下去。


    溫如故那樣的情況不能算在內。


    因為她失去的並不僅僅是一個人,而是眾多疼愛著她的人,雖然她的身邊還有始終如一的弟弟溫檸,但溫檸的分量太小啦,還不足以讓她努力在充滿苦難的世間生活下去。


    青葉小心的推開門,就看見躺在軟榻上,不知何時就已經進入夢鄉的阿蘅。


    她拿起一旁薄薄的毯子,慢慢的給阿蘅披上,動作謹慎,不曾將人吵醒。


    又在軟榻旁站了一小會兒,她這才出門去。


    看著青葉掩上房門,慢了一步的青蕊問她:“姑娘她怎麽了?”


    “大概是這段時間總是出門做客的緣故,姑娘應當是累了吧,我剛才進去時,就見姑娘在軟榻上睡著了。”


    青蕊歎了口氣:“姑娘也不是喜歡外出的人,不過她今日在夫人那裏說,接下來不出門了,想來再休息一段時間,應該就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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