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暗恨背後之人的壞心腸,阿蘅心中更多的是慶幸。


    慶幸她時刻惦記著溫如故記憶中的事,這才能提前做出應對,請了裴音幫忙做說客,成功將溧水上的匪患清理幹淨。


    如此一來,溫桓等人即便是在原定的那一日離開,死劫應該也都過去了的。


    府裏的丫環們都在說著外麵盛傳的消息,說那位李參將英明果敢,一眼就瞧出溧水上的動蕩,在水匪還沒來得及害更多人之前,就直接帶兵將匪患給清理的幹幹淨淨了。


    至於前幾日流傳的那句聖上大怒之類的話,是已經沒有人再會提起的。


    “姑娘瞧上去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青蕊將換好了銀絲炭的小手爐送到阿蘅的麵前,又將她麵前的冷茶換成了薑湯。


    阿蘅看了眼味道濃鬱的薑湯,不僅沒有像往常一樣插科打諢,反而是直接端起來,咕咚兩口就給喝完了。抱著小手爐,懶懶的趴在了書桌上,她的不高興顯然是暴露無遺,甚至沒有絲毫遮掩的想法。


    她對青蕊說:“阿兄再過兩日就要出遠門了……”


    溫桓早早就已經在準備外出遊學的事情,卻是在去年冬日才抽了個空閑時間說給家人聽的。


    一個冬天過去,到現在連元宵節也都已經過去了。


    按理說,她們姑娘應該早就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才對。


    青蕊想了想,勸著阿蘅:“姑娘是在擔心少爺的安慰嗎?奴婢以為姑娘不必太過擔憂的,先前李參將在溧水清掃了一遍,抓住了不少窮兇極惡的匪徒,我聽老太爺院子裏的人說,老太爺因為溧水的事情,後來又特地給少爺安排了更多的護衛,比之前足足多了一倍呢!”


    “少爺隻是外出遊學,又不是要去剿匪,有那麽多人護著少爺,想來是不會有太多危險的……”


    阿蘅倒不是擔心溫桓出行的事情。


    她隻是在聽說了李參將將溧水上的水匪全都清理幹淨後,再去找自家兄長時,卻發現兄長的麵容忽然變得模糊不清,她雖然沒有在上麵看到具體的死相,但兄長現下的模樣又與其他避開死劫的人大不相同。


    就拿一開始的裴將軍做範例吧!


    阿蘅從前雖然沒有瞧見裴將軍的死相,但在茶水鋪子上看見裴將軍時,他已經與正常人無異。這個無異指的是阿蘅能清楚的瞧見他的五官長相,而不是被其他幻象所代替。


    除此之外,她還在瞧見裴將軍的一瞬支流,,間就昏厥過去,等她親身經曆了裴將軍本該經曆的死劫之後,才重新恢複過來。


    就算撇開裴將軍的這個例子不談,她在這些年陸陸續續做過的試驗也都是大同小異。


    那些成功避開死劫的人,在阿蘅眼中就恢複了正常人的模樣,她在瞧見那些人後,雖然並非都是立即昏厥過去,但白日見過人,夜裏肯定是要親身經曆對方原本應該經曆的死劫,她感受到疼痛與死亡的威脅,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著。


    原以為溫桓的死劫應下溧水之上,如今溧水的匪患已經不在,兄長的死劫也就成功避過了。


    可現下在她眼中看不清模樣的兄長,還有依舊不曾被她感知到的死亡經曆,就如同一把利劍懸在了她的頭頂,危險分明是觸手可及,卻又不清楚它會在什麽時候到來。讓她時刻都提心吊膽,又哪裏會高興的起來。


    聽著青蕊勸說的話,可惜她說的那些全都不在阿蘅的顧慮範圍之內。


    阿蘅扁了扁嘴,甕聲甕氣的說:“爹爹和娘親大概隻會讓我在城門口送一送阿兄。青蕊,你說我要是執意送阿兄到溧水登船的話,爹爹和娘親會不會不許啊?”


    這裏得說一下溧水的位置。


    京都裏有條橫跨整座城的河,是溧水的一條細小支流,城裏的河道還算寬敞,但匯入溧水的那一段河道很是狹窄,小船興許還能通過,但大船連下水都做不到。


    而溫桓那一行人,除了他們準備外出遊學的學子外,還有沿路保護安全的護衛,尤其是在發生溧水的事情後,各家的家長給他們配備的護衛人數又增添了一些。人數太多,隻能乘坐大船,也就是必須要往碼頭去,才能乘上船。


    碼頭離京都的距離,大約有京都到白馬書院那段路的三倍長吧!


    青蕊搖頭:“少爺他們從京都到溧水登船,恐怕不是一天能做到的事情,說不定中途還要在路上過夜。夫人她們肯定是不會同意姑娘跟著一起的。”


    她頓了頓,又對阿蘅說:“姑娘是舍不得少爺嗎?可少爺這次遊學是早就定下了的事情,也沒辦法帶著姑娘一起出門,就算姑娘再舍不得,少爺也還是要出遠門的。姑娘在城門口送別,與在溧水河畔送別,又能有什麽區別呢?”


    總歸都是要離別的,就算推遲了離別的時間,可離別最後還是要來的。


    阿蘅歎了口氣。


    她並不害怕離別的,可她擔心一別之後,再無相見的機會,就如溫如故記憶中的那般。


    溫桓臉上的異樣一日沒有恢複正常,她就一日沒辦法安下心來。


    等到溫桓他們離開的那一天,阿蘅跟著溫三夫人等人一起去為溫桓送行。


    阿蘅原本是應該跟著女眷一起坐在車廂裏的,但臨出門之前,她纏著溫三夫人非要自己騎馬,溫三夫人耐不過她的撒嬌,便也隻能同意下來。幸好阿蘅的那匹馬是性格溫順的小矮馬,又有人在一旁拉著韁繩,倒也不用太過擔心阿蘅的安危。


    被阿蘅帶在身邊的青蕊心中很是不安。


    她看著為阿蘅牽馬的青泉,再想想阿蘅前些日子同她說的話,隻能小心念著佛,滿心盼望著是她想多了,姑娘怎麽會做出那種胡鬧的事情呢!


    阿蘅騎著小馬跟在溫桓的大馬身邊,她輕輕甩了下手中的長鞭,把韁繩從青泉手中給奪了過來,坐在車廂裏的溫三夫人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溫桓倒是看見了,但也沒當一迴事情,畢竟在他眼中,阿蘅的騎術還是不錯的,想要自己拉著韁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阿蘅這會兒則在心裏運著氣,準備在門口等溫三夫人與溫桓說完了送別的話後,就一馬當先的衝出去。


    她已經提前打聽清楚了,城外就那麽一條官道,溫桓他們往溧水去,也是要走這條官道的。


    等她提前走了幾步,溫桓他們追上來後,她再先斬後奏的說出自己的想法,大不了就死纏爛打一番,不要臉皮的那種,想來兄長就不會拒絕她的要求啦!


    阿蘅都已經在心中安排好接下來的一舉一動,就等著那股‘東風’的到來了。


    然而到了城門口,溫三夫人從車廂裏出來,一眼就瞧見了還騎在矮腳馬身上的阿蘅。


    她皺著眉頭,不是很讚同的對阿蘅說:“還不快下來……”


    事實上,來送行的人不止是溫家一家人,還有其他學子的家長,比如說謝老爺和謝夫人。


    因為還要寒暄一番的緣故,溫桓都已經下了馬,如今還騎在馬上的,也就是阿蘅一個人了。


    似乎出現了一些意外。


    阿蘅戀戀不舍的下了馬,在走到溫三夫人身邊時,還時不時的迴頭看著她的馬。


    溫三夫人搖了搖頭,同身邊的謝夫人說:“這些孩子總是一天一個想法,往日裏也不見她有多喜歡騎馬,也不知今兒個怎麽就一直惦記著……”


    謝夫人笑了笑:“要不怎麽說,還是孩子呢!”


    阿蘅見溫三夫人在和謝夫人說話,再一抬頭,就看見了謝夫人身後的謝淮安。


    他衝阿蘅笑了笑,又指了下人群中央的溫桓與謝淮寧,小聲說道:“我剛才問過我哥,他說還有個同窗好友住的地方比較遠,大概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過來,等人來齊了才會離開。”


    “我還以為將阿兄送到城門口,你們就會離開呢!”


    阿蘅見溫三夫人的視線不再停留在她的身上,便蹭到謝淮安身邊,同他交流著消息。


    “你上次說你要去邊關曆練,我聽別人說,邊關這些年看上去很平靜,但關外的蠻夷也不是蠢笨之輩,他們許是在謀劃著些什麽,你將來要是上戰場的話,可得要小心一些。”


    溫如故畢竟是困於宅院之中的一介女流,外界的消息很少能傳到段府的後院之中,若不是溫檸還在溫氏族學讀書,時不時的從外頭帶迴兩條消息,那溫如故真的可以說得上是與世隔絕了。


    可溫檸年紀太小,溫氏的族人又大多不喜歡跟著溫如故離開的溫檸,基本就是能不與他交流,就盡量不同他說話的。


    故而溫如故能得知的消息,通常都是真真假假,魚龍混雜,需要很高的辨別能力才能從中獲取真實消息。


    但在永安十七年到永安十八年的時候,段家對溫如故的限製還並不是很多。


    那時她曾聽人說樊家鎮守的西門關險些被蠻夷給打開了,蓋因蠻夷不知何時竟買通了軍中的人,在軍中下毒,蠻夷扣關之時,將士們拖著筋軟無力的身體與敵對抗,那一戰死傷慘重,險險才保住了西門關。


    偏偏溫如故隻聽人說了一兩句,在見到謝淮安之前,阿蘅甚至都沒有想起那件事。


    她看見謝淮安應著她的話,然而麵上卻依舊是如同迷霧一般看不清楚。


    思索再三後,她又小聲和謝淮安說:“你也聽說了李參將在水匪窩裏找到了很了不得的東西吧!”


    “就連京中大官,時刻位於皇上眼皮子底下的人,都有不好的壞心思,更不必說是遠在邊關的人,他們當中有舍身為國之輩,可誰也不能確定裏麵有沒有喪良心的人。你到了邊關,可要擦亮了眼睛,別被人給騙了……”


    阿蘅其實是想要說的更清楚一些,可溫如故當初也是道聽途說來的事情,即便她想要解釋的更詳細一些,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就隻能看謝淮安自己的領悟能力了。


    兩個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湊到了一起去,還在說著悄悄話。


    溫三夫人和謝夫人相互看了一眼,兩人臉上都帶著了很有親和力的笑,顯然是在私下裏達成了某種一致的看法。


    謝淮安則是皺了下眉頭。


    他私心裏是不想承認阿蘅的這個說法,可仔細想想,在邊關參軍的人未必全都是抱著一腔愛國之心過去的,更多的是因為朝廷招兵的緣故,還有一些則是因為軍戶的原因,他們就算不想參軍也是不行的。


    所以說裏麵出現個別被人收買的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謝淮安想著阿蘅應當不會做出那種無的放矢的事情,就將阿蘅的話暫且先記了下來,等迴頭到了邊關再同外祖父他們仔細商量一下,至少也得有備無患。


    阿蘅同謝淮安說著話,忽然就聽到身後城門口傳來的聲音,她往後麵一看,就瞧見了騎著馬過來的白麵書生,那人身上背著一個靛藍色的包袱,顯然就是溫桓他們正等著的那位同伴。


    她看著那位書生騎著馬來到溫桓的身邊,同溫桓與謝淮寧友好的說著話。


    他們似乎是笑了吧!


    阿蘅卻看不清了。


    在溫桓一行人終於聚齊的那一瞬間,阿蘅隻覺得自己瞧見了人間煉獄。


    血色染紅了她的雙眸,讓她眼前的世界都隻剩下了一片紅。


    她先前還一直在為兄長等人擔心,現在卻是不必再擔心,因為她終於瞧見溫桓等人臉上的薄霧散去,露出真實的麵容來。


    也隻是那麽一瞬間,在此之後,阿蘅就陷入了血色夢魘之中。


    刀劍刺入血肉之中的痛楚,是一下接著一下,她感受兄長當初的絕望,試圖從滿船的匪徒之中逃生,卻發現身邊熟悉的人正在一個個死去,再迴頭時,她就已經墜入到河水之中,鮮紅的血液染紅了一片水域,流水衝淡了血色,除了隨波逐流的屍體以外,誰也不知道曾有多少人在那一處拚命求生。


    謝淮安眼疾手快的將突然昏厥過去的阿蘅抱在了懷裏,麵對謝夫人格外不讚同的目光,他連辯解的話都顧不上說,隻焦急的問著可有大夫。


    “阿蘅……阿蘅她突然暈過去了!”


    他是將人抱在了懷裏,憑借著武者過人的聽力,他分明感覺到阿蘅的唿吸停頓了兩三息,懷中人的身體在轉涼與轉暖之間徘徊不定,讓他時刻擔憂著阿蘅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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