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進城時,出現了片刻的停頓,守門的城衛兵掀開了車簾,往車廂內匆匆掃視一遍後,很快就退到了一邊,將路給讓了出來。


    阿蘅倚在車廂上,長久的疼痛正在逐漸消失,又或者是她已經習慣了疼痛。


    總之,這會兒她已經能麵不改色的同青葉與青蕊說著話,不會露出絲毫的破綻。隻不過,她的指尖在唇瓣上輕輕碰了一下,幹涸的血液自然不會沾到手上,然而想也知道唇瓣上的傷口定是很明顯的。


    帷帽暫且也不必摘下來,能稍微遮擋一段時間,也是好的。


    進了城以後,原本騎著馬跟在馬車旁邊的裴天逸,難得的出現了遲疑。


    他知道溫家的人肯定不會願意看到他跟在阿蘅的身邊,然而不親自將阿蘅送迴家中,他又很不放心。


    一時間便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阿蘅先前疼得腦子都轉不過彎來,這會兒習慣了疼痛之後,自然也考慮到裴天逸想的那個問題。


    按理說,她為了溫三夫人等人著想,是應該在醒來後就與裴天逸等人劃開界限的,然而別人好心好意的救下她,還將價值連城的救命藥都給她服下了,麵對此種情況,還能毫不留情的劃開界限,那也太沒有良心了些。


    更何況便是阿蘅臨時抱佛腳的,與裴天逸等人劃開界限,她們從官道一同迴京都的事情,人多嘴雜之下,肯定還是會傳到溫三夫人等人的耳中。


    與其等著溫三夫人她們翻舊賬,倒不如就這麽光明正大的讓裴天逸等人將她護送迴家。


    畢竟阿蘅這會兒還病著呢!


    想通之後,阿蘅也不再勉強自己坐的端端正正,而是直接歪在了青蕊的懷裏,有氣無力的說:“怎麽還沒有到家,我好疼啊!”


    真的疼到無法忍受的時候,她是一言不發,等到疼痛緩解,能夠忍受的時候,她反而是受不了這般的委屈了。


    青蕊見阿蘅醒過來,就一直半倚在車廂邊上,正襟危坐的模樣,絲毫不曾泄露半分虛弱之感。然而就是因為這樣,她的心中才更加的慌張。


    她們姑娘是最嬌氣的一個人,如若不是在重要場合,容不得半點偷懶的動作,她哪裏會真的做到正襟危坐。


    就在青蕊越來越慌張之時,阿蘅終於放棄了僵硬的木板,轉而投到青蕊柔軟的懷抱之中,還小聲的抱怨著,瞧著模樣,倒是與平常沒什麽不同。


    溫家的門房一抬頭,就瞧見自家的馬車從遠處緩緩駛來,馬車旁邊還跟著一群騎著高頭大馬的壯漢,而且為首的那人穿著一身鎧甲,瞧上去分外眼熟。


    來不及細思細想,他連忙讓人去稟告家中的主子,說是有‘客’上門了。


    往後院去的小廝都還沒有走出前院,府外阿蘅乘坐的馬車就與另外一輛馬車狹路相逢,兩輛馬車都停在了溫府門口。


    溫三老爺今日下衙的時間比以往更晚一些,他從馬車裏出來後,正準備往府內走去,誰知餘光竟瞥見身旁還停著另外一輛馬車,定睛看去,停著的可不僅僅隻是馬車而已。


    他看向翻身下馬的裴天逸,皺著眉頭:“裴將軍怎的這個時候迴京都?”而且在此之前,還半點口風都沒有露出來。


    裴天逸笑了笑:“聖上仁慈,許我在邊關休養身體。這不,我身體養好了,自然緊趕慢趕的迴來替聖上辦事了!”


    早些年知道裴音身子骨差,練不得武藝的時候,他就已經在皇上麵前說清原委,這麽多年下來,也為皇上調教了幾個還看得過去的將領,如今那些人也能夠獨當一麵,就算他往後不留在西北邊關,也是可以的。


    他不由得看向身旁的馬車,裏麵的小姑娘在迴城的路上似乎已經醒了過來,隻是當時急著趕路,他也沒有刻意上前去問,也不知小姑娘現在可感覺好些了。她在茶水鋪子裏,無緣無故的昏厥過去,甚至一度停止了唿吸,怎麽能不讓人擔心呢!


    順著裴天逸的目光向旁邊看去,溫三老爺一眼就看到了馬車上熟悉的標識,再一細看,坐在外頭趕車的正是他們家的車夫,坐在車廂裏的人是何身份,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家的小姑娘怎麽又和裴家人湊到一起去了,讓夫人知道後,豈不是又要生出事端來。


    溫三老爺也顧不上同裴天逸假意寒暄了,他咳嗽兩聲,讓車廂裏的阿蘅快些出來,轉頭又準備將裴天逸打發走,得趕在溫三夫人發現端倪之前,先將事情都給擺平了。


    想法是很好的,但實踐起來就有些困難了。


    阿蘅在車廂裏聽著溫三老爺與裴天逸之間你來我往的對話,依舊聽不懂話內隱藏意思的她,有那麽一瞬間竟然覺得他們兩人是多年未見的至交好友。但這種錯覺很快就被溫三老爺親自給打消了,她在溫三老爺的咳嗽中,終於想起自己也該從馬車上下去了。


    然後她就瞧見了站在溫府大門口,滿臉不可置信的溫三夫人。


    溫三夫人捂著心口,看向被裴天逸帶著眾多侍衛圍在中間的阿蘅,隻覺得自己多年噩夢終於變成了現實。


    她悲憤的怒視著裴天逸:“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將阿蘅帶走的!”


    眼看著溫三夫人拔下頭上的發簪,就要衝上來與裴天逸拚命了,阿蘅這才知道從前溫三夫人說她不喜歡裴家人,那都是說輕了。嚇得她連忙朝溫三夫人跑去,生怕跑得慢了,就真的讓溫三夫人與人拚命了。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世家夫人,與一個名聲在外的將軍,根本就沒有可比性的。


    跑動起來的阿蘅甚至顧不上身上絲絲縷縷的疼痛,還覺得頭上的帷帽過於礙事了些,抬手將帷帽摘了下來後,她人就已經到了溫三夫人的邊上。


    上下打量著自家女兒,視線最後卻落在了阿蘅的唇瓣上,溫三夫人的眼中滿是怒火,扭頭瞪向裴天逸:“我竟不知你原來是這種喪心病狂之徒!”


    阿蘅不明白溫三夫人隻是看了她兩眼,怎麽就又生起裴天逸的氣來,明明就並沒有發生什麽的。


    裴天逸起初還不明白溫三夫人的怒罵是從何而來,緊接著就瞧見了阿蘅的正臉,心中頓時明悟,卻又有些無奈。


    他雖不知小姑娘唇瓣上的傷是怎麽一迴事,但他還不至於對這樣的小姑娘下手。


    更何況他早就已經明白,即便人有轉世,他的妻子也再迴不來了。


    轉世後的人或許容貌一如往昔,可沒有了那些朝夕相處的記憶,再相似的人也隻是相似。


    他與妻子終究是有緣無分,今生是情深緣淺,隻盼來世能夠再續前緣。


    溫三老爺已經瞧見周圍人家的大門都悄悄打開了一道虛縫,定是有人躲在門後偷看他們呢!


    他來到溫三夫人的身邊,也瞧見了阿蘅唇瓣上的傷,皺了下眉頭,說:“我們先迴家再說,站在門口實在是不大像話!”


    溫三夫人原本還想要再說些什麽,但在溫三老爺目不轉睛的視線下,到底還是將話全都給忍了下去。


    門口站著的一大堆人全都進了溫家的宅子,朱紅色的大門再度被關上,旁邊人家的門後才傳來小小的議論聲,無非就是在議論裴天逸的身份,畢竟方才溫三夫人就算是氣急了,說話的聲音也不算太大,至少躲在門後的那群人是沒有聽清的。


    裴天逸進了溫府之後,時不時的還會看向阿蘅,他是擔心阿蘅會再度昏厥過去,隻不過這番動作落在他人的眼中就不是那麽一迴事了。


    溫三老爺將裴天逸帶到了他在外院的書房中,溫三夫人與阿蘅也跟著過去了,至於其他的侍衛下人則被管家引到別處去了。


    “先前有個小丫環說楊神醫不在溫家別院,而在溫府之中。你們現在就算有事要與我說,也都再等等吧!先讓楊神醫給阿蘅診下脈,她的身體似是有些不大好……”裴天逸原本也想在溫三夫人麵前說兩句好話的,然而他瞧著阿蘅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心中還是覺得阿蘅更為重要。


    病中的人時常是感覺不到自己在生病的。


    最初難以忍受的疼痛已經過去,後續的疼痛絲絲縷縷的纏繞在身上,漸漸地也就變成了習慣。


    隻能說阿蘅自以為疼痛已經消失,實際上還是繼續存在的,並且還表現的格外明顯。


    她搖著頭,說:“我……我沒事的。”


    裴天逸卻毫不見外的說:“像你這樣的小姑娘,有時總是格外的固執。可是你先前突然昏厥過去,要不是你身邊的丫環及時伸手將你扶住了,你這會兒恐怕就已經頭破血流了。即便是現在看上去已經安好,但還是讓楊神醫親自診治過後,才能讓你爹娘更放心的……”


    要不是擔心會嚇到小姑娘,他甚至準備將她一度斷了氣的事情也給說出來。


    盡管在阿蘅的麵前沒有說出來,但裴天逸已經打定主意,得找個機會提醒一下溫三老爺,斷氣這樣的毛病可不是鬧著玩的。


    阿蘅聽著裴天逸那些親切的關懷,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迴話的好。


    她小心的看了眼自家爹娘,沒敢大聲說話,隻小聲嘟囔著:“我真的沒事,先前……先前隻是意外罷了!”


    雖然說不清其中的原理與奧秘,但她想她昏睡之時看到的那些事情,或許就是裴天逸等人原本會經曆的事情。


    有些人在山石崩塌的瞬間,就已經被亂石砸死。


    也有些人說不好是更幸運一些,還是更不幸一些。


    他們被壓在狹小又封閉的空間裏,身體的一部分被山石壓住,鼻尖聞到的隻有泥土和血液的味道,想要揚聲唿救,卻連聲音也發不出,更不用說是自救,隻能靜靜地等著下一波山石崩塌的到來,等著死亡將他們從痛苦中帶走。


    阿蘅想著自己在門口見到的裴天逸還有他身後的那些侍衛,她沒有見過他們滿臉死相的模樣,因為她看到的就是他們是正常人的模樣。


    就在阿蘅陷入沉思之中,楊神醫已經拎著自己的藥箱趕了過來。


    前去找尋楊神醫的下人裏,還有個青蕊。


    青蕊當時雖然也守在阿蘅的身邊,但驚慌大過於鎮定,隻知道阿蘅服下了萬金難求的救命藥,卻不知她曾經斷過氣的事情。不過她在楊神醫的麵前,將阿蘅在茶水鋪子裏發生的事情,都清楚了。


    這才有了楊神醫匆忙趕來的一幕。


    楊神醫來之前,溫三夫人將阿蘅拘在自己身邊,還一直用防備的眼神看著裴天逸。


    盡管裴天逸現在表現的就跟普通長輩一般,但她是不會忘記從前對方萬分迷戀的模樣,是絕對不會被這人的假象給騙到的。


    裴天逸無聲的歎了口氣,他也知道自己當初做下的事情,確實很不應該,溫三夫人如今這般防備他,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隻不過事到臨頭的時候,還是很想要歎氣的。


    幸好這樣的情況持續的並不是太久,因為楊神醫很快就趕了過來。


    在見到裴天逸也出現在溫三老爺書房時,楊神醫是很驚訝的,他雖然與裴天逸也是老相識,但對他從前與溫家的那些恩怨,也是略知一二的。


    看戲的心思在他觸及到阿蘅的脈象後,就消失的一幹二淨。


    指尖的脈象虛虛實實,他麵上的神色也越來越凝重:“姑娘的身子有些弱,還得再多休養一番。”


    說話間,他就勸著溫三夫人讓阿蘅迴去休息了。


    溫三夫人也覺得接下來要與裴天逸說的事情,不太適合阿蘅這樣的小姑娘聽,便也沒多說什麽,讓身邊的柳嬤嬤將阿蘅送迴了自己的院子。


    等阿蘅離開後,楊神醫才沉下臉色,問起了裴天逸:“楊枝給她喂救命藥,是不是因為她斷氣了?”


    裴天逸點頭說是。


    旁邊的溫三老爺與溫三夫人卻是愣在了原地。


    斷氣?


    是他們知道的那個斷氣嗎?


    “姑娘去年的那場病症就已經是前所未聞,當時我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給姑娘服用了獨門秘方,”楊神醫皺著眉,他覺得情況有些不太樂觀,“姑娘脈象時斷時續,與正常人截然不同,竟像是一腳踏進了黃泉,危在旦夕。”


    “然而從表麵上看,她又正常的很,隻是麵色稍微蒼白了些。”


    “而且說不得明日再來看她,她連脈象也都恢複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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