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站在角落裏,接受著兩個姐姐的安慰。


    盡管她不明白這二人的愧疚從何而來。


    有時候的委屈不是真的委屈。


    她自己都還未曾察覺,身旁的人卻都在說著她委屈了的話。


    久而久之,她便真的覺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


    阿蘅向來心誌不堅。


    有些話,別人對她多說了幾遍,她就會信以為真。


    就好像是現在,她覺得溫二夫人將席柔一並帶到謝府做客有何不妥。可身旁的兩個姐姐小心翼翼的同她說著話,生怕她會不高興的態度,讓她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怨懟之心來,好似溫二夫人的做法當真是惹她傷心了。


    明明她一開始是不在意的。


    阿蘅不比從前,也沒有任由怨懟之心繼續發展下去。


    她勸開了兩位姐姐,借口要去更衣,喚來侍女帶她出門,想要在無人之處靜靜心。


    昨夜一場雨後,屋外的青石板上的雨水到現在都還未幹透,凹陷處自成小水坑。


    阿蘅從屋內走了出去,一時半會兒也不想再迴去。


    領路的侍女聽從阿蘅的吩咐,將她帶到了一旁的小院。


    小院一向是用來招待上門做客之人的地方,內裏打掃的幹幹淨淨,還有丫環婆子在一旁侍候。


    丫環端來了溫水,與之一起的還有幹淨的帕子。


    阿蘅淨過手,使人將木椅放在小院中的大樹之下,她自己在樹蔭中坐下,耳邊沒有吹捧聲,安安靜靜的讓她生出幾分困意。


    按理說,這裏是謝府,阿蘅不應該表現的這般無拘無束。


    但她有些累了。


    任性之時所做的事情,即便再不合常理,也是情有可原的。


    謝淮安將毛毛丟在抓周宴上,讓他獨自接受諸位夫人的誇讚。


    小孩子聽著別人誇獎的話,是格外的高興,一直都咯咯咯的笑,聽上去就跟農家養的老母雞似的。


    謝淮安實在受不了那些個夫人誇人之時,非得先說他一句的做法,在屋中沒待多久,就偷偷溜出來了。


    毛毛現在被人誇的都找不著北了。


    根本就沒有發現謝淮安已經出門去的事實。


    許久不曾迴家,他走在自家之中,竟然感覺有幾分的陌生。


    大概是因為今天上門做客的人,一部分在後院圍著謝夫人和毛毛,另一部分在前院圍著謝老爺和謝淮寧,府中的下人也都聚在了這兩個地方。因此在府中行走之時,並未看到過路的下人。


    也是,今天的情況本就特殊。


    又怎麽會讓下人在府中無端閑逛。


    謝淮安順著青石小徑一路向前,忽然想起白馬書院新出來的路牌,也不知道他爹娘願不願意在府中也整治個路牌。


    雖然他知道這事十有八九是不可能的。


    再次經過一座小院,謝淮安習慣性的向院中看去,他已經在自家院中轉了好幾圈,幾次路過後院與前院,但他都沒有進去。


    他不是很想被人拷問功課,也不想再聽那些夫人們言不由衷的誇獎。


    不管是哪種,都隻會讓他由衷的不喜。


    院中樹蔭下坐著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閉著雙眼,身下的木椅向後傾斜,站在她身旁的侍女虛虛的伸出手,擋在木椅背後。


    是阿蘅啊!


    謝淮安看見她,忽然就想到了書院中的段瑜之。


    自從上次阿蘅提醒他之後,他確實開始對段瑜之起了防備之心。


    雖然段瑜之平時都是在甲等班級上學,而他是在丙等班級,兩人素日裏輕易是遇不上彼此的。


    但是吧!


    謝淮安沒有關注之前,確實是這樣的。


    當他開始關心起自己身邊的情況後,就發現段瑜之和他之間大概是存在某種虐緣的。


    他們確實不在同一個班級,但兩人暫住的小院是相比鄰的。


    書院裏的其他學子,即便是同住在一個小院的人,前往學堂的時間都並不是一致的。


    偏偏謝淮安每次不管是出門,還是迴小院,總是能和段瑜之碰麵。


    若是可以的話,他倒是想要繞路走迴去的。


    可天性使然,謝淮安要是真的繞路了,肯定是要再花百倍的精力才能找到迴去的路。


    不過是和不喜之人同走一段路,又不是要和對方抵足而眠,再者說,他又沒有做錯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做賊心虛般的繞路而行。


    於是,男子學堂那邊的人時常能看見他們二人並肩而行的情形。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之間的關係有多要好呢!


    然而隻有他們自己知道彼此之間的關係到底有多差勁。


    知情人最多還能再加上一個阿蘅。


    謝淮安在門口站了好半天,也就是閉目養神的阿蘅不曾注意到他,院中的侍女早就看到他的身影,隻是沒有言語罷了。


    他左思右想之下,往前院走去。


    差點忘記前兩天迴家時,被謝夫人打趣的話了。


    他現在確實對阿蘅很有好感,但好感與想要娶親並不是一迴事。


    阿蘅於他而言,更像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


    好兄弟之間怎麽能談及嫁娶的事情呢!


    而且他們現在的年紀都還太小,並不應該過早的談及婚姻嫁娶的事情。


    謝淮安一邊走,一邊想著將來要是喜歡上阿蘅,他該做些什麽。


    半點沒發現自己考慮的太早。


    阿蘅腳尖落地,緩緩地睜開眼。


    一閉上眼睛,她就忍不住那顆困倦的心。


    好不容易從舒適鄉中掙脫出來,天邊的白雲都已經被風吹散,算不上熱烈的陽光都已經曬幹了小水坑。


    她看向身旁的侍女:“方才有人來找我嗎?”


    閉目養神之時,阿蘅似乎感覺到一道奇怪的視線。


    可等她睜開眼後,小院之中也沒有旁的人。


    這可就奇了怪了!


    侍女想起剛才謝淮安在門口徘徊不去的模樣,幾番思量之下,很是肯定的說:“沒有呢!姑娘現在準備迴宴上了嗎?”


    總不能告訴人家姑娘,她們家的少爺是個連招唿都不敢打的人吧。


    若是如此,還不如假裝少爺從來都沒有來過呢!


    抓周宴過去後,天氣越來越炎熱。


    尤其是正午時分,炙熱的太陽懸掛在空中,哪怕是坐在馬車裏,也抵擋不住無處不在的熱度。


    阿蘅向來是嬌生慣養,每到夏季總會隨溫三夫人外出避暑。


    然而今年溫三夫人有孕在身,去不得遠處,阿蘅又是需要在白馬書院讀書,本來便也抽不出身。


    這一年一度的避暑之約便也沒再作數。


    夏季炎熱,山中卻是比山外要涼快的多。


    阿蘅一日裏的大半時間,都是在書院之中度過的。


    這一日,她如同往常一般窩在小院之中,手邊是溫桓特地托人送來的時令水果,就是擔心她苦夏,吃不下去飯菜糕點,多吃點水果也能讓她稍微墊墊肚子。


    碟中的水果該去皮的去皮,該切塊的切塊,擺盤精致,看上去便十分美味。


    阿蘅手捧著話本,偶爾會吃兩塊水果。


    守在一旁的侍女見她願意吃東西,不由得心頭一鬆。


    要知道自入夏以來,阿蘅吃的東西就越來越少。


    最近兩天中午,她連飯菜都不願意吃,隻喝兩口湯,就推說自己已經飽了。


    不論旁人怎麽勸她,她都不肯再吃其他的東西。


    短短幾日,便又瘦了許多。


    怎麽能不令人擔心呢!


    溫桓對阿蘅的許多小習慣都是了如指掌的。


    小姑娘看正經書的時候,必然是正襟危坐的,不會多做旁的事情。


    但當她看話本的時候,就大不一樣了。


    她會喜歡窩在軟榻之上,手邊得有個木質小方桌,方桌上擺上她愛吃的糕點。這樣她在看話本的時候,就會時常取些糕點,邊吃邊看。


    入夏之後,阿蘅對甜膩的糕點就不再感興趣,就算是鹹口的,她也不會多吃幾口。


    為了小姑娘的身體著想,溫桓隻好托人迴京都,買些時令水果迴來。


    好在溫府別院之中是有冰窖,冰窖之中也藏了不少冰的。


    如此一來,隔三差五的迴京都買一次水果也就可以了。


    畢竟別院中,苦夏的人不止是阿蘅一個。


    溫桓自己向來是粗養的,騎馬射箭樣樣都得學好,像苦夏這種毛病,他是不敢有的。


    就算有,也會在溫三老爺的指導下,給改掉了。


    倒是溫老太爺年紀大了,身體不如從前,也開始苦夏了。


    溫老太爺與阿蘅,一個是年紀太大,另一個是年紀太小,兩個人都用不得太多的冰。


    於是乎,兩人在書院之中的時間不免又延長了許多。


    從前是午膳過後,就坐馬車迴別院。


    現在就連晚膳也都是在別院之中用過的,再頂著月光迴別院去的。


    有時候天公不作美,落下雨來,他們還會直接在別院之中休息。


    夏怡雲與夏怡雯兩姐妹從學堂迴來後,在自個兒院中休息了小會兒,便來找阿蘅聊天。


    “阿蘅,外麵的雨停了,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


    雨是從早上就開始下起的。


    夏天的雨不像是春天裏的雨,連綿不絕的一整天,它是一陣陣的,間斷性的下上一陣豆大的雨滴。


    阿蘅聽見夏家姐妹的聲音,放下了手中的話本。


    窗外的簷邊還在向下滴著水,天上還是灰蒙蒙的一片,但此刻確實是沒有再下雨了的。


    她搖著頭:“看這天,說不定我們前腳才出門,它後腳就又開始下起雨來。如果隻是想要走一走的話,在屋中走來走去也是一樣的,也不必特地出門去。”


    外出走動時,下起了雨的話。


    若是撐傘的動作稍微慢了一些,那是會直接被澆成落湯雞的。


    阿蘅喜歡穩妥些。


    並不想出門去碰運氣。


    夏怡雲與夏怡雯麵麵相覷。


    這一陣子的雨水都挺充足的,阿蘅也在書院中住了好些天。


    她每天隻在學堂與書院之中來迴,就連膳食都是讓侍女從食堂裏拿迴來的。


    一天裏的大半時間都是窩在房間裏,別說院門了,她連房門都不是很相出的。


    別的人若是這般坐了,八成是會直接胖起來的。


    可阿蘅不僅沒有胖,她反而還瘦了許多。


    夏怡雲想到今日迴來時,在學堂門口等著她們姐妹的溫桓。


    溫桓說:“我妹妹一到夏天就會苦夏,偏偏她還喜歡待在房間裏不肯動彈,府醫讓她經常出門活動活動筋骨,她也是不願意聽的。”


    “從前她住在別院之中,我倒是可以時常喚她出門走動,可現在她待在女子學堂之中,我使人去喚她,她隻做不知,就是不願意出門。”


    “我聽聞你們二人與阿蘅同住一個小院,可否請你們幫忙,讓阿蘅經常出門活動活動?”


    夏怡雲作為姐姐,很是明白溫桓這種關心妹妹的感覺。


    她也經常關心妹妹夏怡雯的各種事情。


    不過她家的妹妹與她向來是同進同出的,也聽話得很,倒也不必她特地說些什麽。


    她應下了溫桓的請求,自然是要想方設法的請阿蘅出門去的。


    可書院之中有趣的事情確實很少。


    總不能出門後,跟個傻子似的滿書院的到處亂走吧!


    夏怡雯看著阿蘅手邊的話本,忽然想起了藏書樓。


    她記得阿蘅曾說過自己已經許久沒有看過新的話本,而藏書樓最近好像有人又新捐了一些書,或許她可以邀請阿蘅一同往藏書樓去。


    當她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後,就瞧見阿蘅的麵色變得有些奇怪。


    小姑娘摸著話本的邊角,不好意思的說:“捐書的人是我的父親,他捐的那些書,我家中也有手抄本。”


    不止是手抄本,她還自己手抄了一遍,送給了溫桓呢!


    夏怡雯很快敗退。


    不去藏書樓,也還是可以去其他的地方。


    夏怡雲很快補上妹妹的空缺,她想著阿蘅平日裏的喜好,想起前幾次在學堂門口瞧見的情形。


    那時男子學堂那邊的謝淮安經常帶著個奶娃娃來看望阿蘅。


    隻是最近經常下雨,奶娃娃就再沒有來過。


    “從前都是謝淮安帶著奶娃娃來看阿蘅,阿蘅要不要現在去看看那個小孩,你之前不還說過那個小孩喜歡來找你玩麽!”


    阿蘅確實是說過這種話。


    說到毛毛,她也想起了常嬤嬤準備的那些小玩意兒。


    因為抓周宴後,就再沒和謝淮安碰過麵的緣故,所以她的禮物都還沒有送出去呢!


    阿蘅遲疑的看向窗外的天空。


    現在的天氣看上去並不像是適合出門的樣子啊。


    要是一出門就下雨,那可就糟糕了。


    阿蘅現在是不大願意相信自己的運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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