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與林木站在樹蔭裏,越過林木,看向不遠處斜靠在院門上的少年。


    隔得距離有些遠,他是聽不清阿蘅與林木的談話。


    謝淮安抬起頭,目不轉睛的盯著樹蔭下的兩人,眼神中充滿了防備,仿佛林木一有什麽動作,他立刻就會衝上來似的。


    阿蘅嘴角微微上揚。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


    她都很喜歡被人在乎的感覺。


    或許有些人會享受獨自一人的樂趣,但阿蘅不行的。


    她不願意被人丟下,也不願意一個人獨來獨往。


    林木看著眼前的小姑娘……


    確切的說,這是一個來找他興師問罪的小姑娘。


    他從小到大就隻做過這一件虧心事。


    原想著事情結束後,他拿到銀子給娘親和妹妹買藥,便會到小姑娘麵前賠罪,到時候人家想要如何處置他,他都是心甘情願的。


    至於林昆勸他的那些話。


    他當時是聽進去了,仔細一想後,又控製不住自己的愧疚。


    “先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林木見阿蘅一直沉默不語,他想了想,還是先說出了道歉的話。


    雇他們兄弟打人的那一位先付下了定金,已經被他們用來買藥。


    他們沒能完成任務,也沒打算說出雇主的姓名。


    後續的錢便也沒有去要。


    溫山長將他們轉到其他書院,沒有追問雇主身份,還給了他們足夠買藥的銀子,隻要求他們不要再出現在他的麵前。


    林木與林昆都是應下了的。


    阿蘅對祖父的處置方法了解的差不多。


    她收斂了其他的心情,隻專注的看向眼前的林木。


    “我聽謝淮安說,你們一直不肯說出所謂雇主的身份,如果是我問呢?你會說嗎?”


    阿蘅是直截了當的開口。


    林木堅定的搖頭。


    他滿懷愧疚的說:“我和我哥已經事先答應過對方,不會說出對方的身份,所以真的很抱歉。”


    “你可以換成其他的事情,隻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可阿蘅要的不是這些。


    臨近正午時分,樹底下的陰涼已經漸漸散去,夏季的熱意漸漸湧現出來。


    阿蘅又同林木說了好半天,也沒能問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她都已經放棄了。


    繼續糾纏下去,也無濟於事。


    倒不如就此打住,再做其他打算。


    阿蘅抬腳向著謝淮安的方向走去,與林木擦肩而過之時,她還是有些不大甘心。


    “你不能說出他的名字,那不如讓我隨便猜幾個人的名字,看看能不能猜中,如果猜中了的話,你可不要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林木往旁邊退了一步,他今天已經拒絕阿蘅很多次了。


    在聽過阿蘅的話後,他遲疑了片刻。


    從前林木不知道阿蘅身份,離開白馬書院之後,他又去打聽過阿蘅與謝淮安。


    這兩人先前算不上相熟。


    而謝淮安在外惹到的人又很多,敢對他下黑手的人也不少。


    他們的雇主在身份上也與謝淮安沒有太多的牽連。


    就讓阿蘅胡亂猜測,也是沒有關係的。


    她根本不會猜到那人的名字。


    林木在心中將阿蘅、謝淮安還有雇主之間的關係重新梳理了一遍,有九成的把握認為阿蘅是猜不出什麽的,便應下了阿蘅的要求。


    阿蘅抿著唇,她並不清楚有哪些人可能會對謝淮安出手。


    想了半天,腦海之中也沒有個備選人物出來。


    她見林木還在等著她的迴答,隨口便說出了一個名字。


    “段瑜之……”


    在阿蘅的眼中,與她同輩之人,最令她討厭的就是段瑜之與席柔。


    席柔目前還在溫家族學,根本不可能和白馬書院裏的人有什麽牽連。


    更何況,阿蘅也想象不出她有什麽理由會對謝淮安出手。


    而段瑜之。


    現在的他與阿蘅夢中的那個人還隻是七分相似。


    但段瑜之在溫如故的記憶中,差不多已經約等於十惡不赦的存在。


    故而在想象不出其他人時,她對段瑜之的名字就脫口而出了。


    林木臉上的笑僵硬在奇怪的瞬間。


    好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


    阿蘅沒有意識到眼前人並沒有反駁。


    她還在絞盡腦汁的苦苦思考雇主身份。


    良久之後,她方才反應過來。


    “你為什麽沒有說出反駁的話?”


    小姑娘的眼神中充滿了迷惑不解。


    林木卻比她更加迷惑。


    傳聞中,阿蘅與段瑜之是青梅竹馬。


    就在前不久的時候,她還成了段瑜之母親的義女,同段瑜之是以兄妹相稱的。


    兩人之間明明如此要好。


    可為何阿蘅在猜測雇主身份之時,還會將段瑜之的名字脫口而出的。


    明明她應該不會說出這個名字的啊!


    林木苦笑不語。


    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然而他現在的表現與默認又有什麽區別呢!


    就如同她至今還想不明白段瑜之為何要汙蔑溫如故一般,她現在也想不通他為什麽又要對謝淮安下手。


    還是說段瑜之自始至終都是十分討厭她的。


    所以才會一步步逼迫著溫如故走向最後的結局。


    阿蘅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她問林木:“他和謝淮安明明無仇無怨,又為什麽要花錢雇你們打人?”


    林木聽著阿蘅的問話,還以為她是在質疑雇主身份的真假。


    他答應過不會主動透露雇主的身份。


    但有人猜到了的話,他也沒理由否認。


    林木說:“他沒有說。”


    如果說之前是默認的話,那麽林木現在就已經是明示了。


    阿蘅頓了頓,又對林木說:“我知道了。”


    話音剛落,阿蘅轉身便奔向了謝淮安。


    “我們現在就迴去吧!”


    她是完全不想繼續在外麵停留了。


    記憶中的人,和現實中的人,終於出現了重合。


    一樣的不問緣由,一樣的全憑個人喜好。


    遷怒的心情就已經再也遮掩不住。


    阿蘅沒有同謝淮安解釋什麽,她拉著謝淮安的衣袖,快步朝馬車走去,仿佛背後有惡鬼在追趕似的。


    小姑娘腿短,她的快走對謝淮安來說,也隻能算是平常速度。


    謝淮安一邊跟上阿蘅的速度,一邊疑惑的看向身後。


    林木還站在樹下呆呆的看著他們。


    也不知他和阿蘅說了些什麽,竟讓小姑娘如此失態。


    迴到馬車裏。


    阿蘅縮在車廂的一角,小臉埋在雙臂之間,看上去似乎是在發抖。


    謝淮安見此情狀,沒敢打擾阿蘅。


    他害怕自己一出聲,小姑娘會‘哇’的一聲哭出來。


    馬車廂裏的主子隻讓人趕車,卻也沒有說是要迴家,還是要去其他的地方。


    車夫撓著頭,滿心的不確定。


    最後隻能趕著車,順著小路慢慢的往前走。


    隻等著車裏的主子什麽時候想起來,再來規劃路線。


    阿蘅花了好長的時間,才勉強擺脫記憶給她帶來的影響。


    縱是如此,她的一雙眼睛也變得紅通通的。


    就好像剛才大哭過一場似的。


    “這是怎麽了?”


    謝淮安的聲音放得很輕。


    他對阿蘅的態度一向很好,自認識以來,兩人就沒有紅過臉。


    少年溫柔的聲音,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相似的事物來。


    在溫如故的記憶之中。


    一切的變故都尚未發生之前,段瑜之也曾對她表現的如此真心實意過。


    眼前人也會像夢中人一般,變得麵目全非麽!


    阿蘅恍惚間想起,似乎有人對她說過警告的話。


    世間的人,除了她自己,其他的人,誰也不值得信任。


    腦海中的記憶有些錯亂。


    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你怎麽了?”


    久久得不到阿蘅的迴答,謝淮安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話。


    順著聲音,阿蘅的視線落在了謝淮安的臉上。


    從眉尾到發梢,眼前之人的模樣同記憶之中的蒼白麵孔重合到了一起。


    阿蘅忽然想起夢中事。


    她在夢裏是見過謝淮安最後一麵的。


    那時她年芳十六。


    與阿兄亡於溧水的消息一同傳來的是,尋不到阿兄的屍骨。


    父親他們帶著家丁,順著溧水河畔尋找阿兄的屍體。


    而溫如故是閨閣女子,他們不會帶著她一起。


    彼時段瑜之還沒有露出真麵目。


    溫如故在他的幫忙下,偷偷溜出溫府,帶著青葉與青蕊,去了溧水河畔。


    她剛到河畔之時,父親他們恰好又從河水中打撈出了一具屍體。


    玄衣少年,麵色蒼白,正是眼前人。


    謝淮安看著阿蘅,感覺小姑娘下一刻就會哭出來似的。


    他攏在袖子裏的手微微動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照顧毛毛的次數比較多。


    他現在居然想要摸摸阿蘅的頭。


    毛毛每次哭的時候,他隻要摸摸毛孩子的小腦袋,小孩就不會哭了。


    換做了阿蘅,也不知道這一招會不會有效呢!


    在謝淮安的眼中,阿蘅與毛毛也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他總是不明白她們為什麽會不高興,但隻要稍微哄一下,她們又會很快高興起來。


    謝淮安遲疑了許久。


    他還是伸手揉了揉阿蘅的頭發。


    ……


    阿蘅下午迴別院的時候,小竹樓裏早就有人坐在裏麵。


    常嬤嬤守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


    她也沒有派人等在別院門口。


    溫桓觀察著坐在上首之人的臉色,小心翼翼的道:“阿蘅迴來了,我……”


    “你不是說下午無事要做麽!那就再留一會兒。”


    溫三夫人放下手中的杯盞,淡淡的睨了溫桓一眼。


    溫桓立刻又乖乖的坐了迴去。


    如果能早點知道溫三夫人今天會來別院的話,他今天早上就不應該早早的去了書院,就該守在小竹樓門口。


    看阿蘅還能跑到哪裏去。


    阿蘅可不知道,自個兒的小院裏已經有人在那兒等著她了。


    她方才在車廂裏,已經將自己與林木的談話都和謝淮安說了一遍。


    包括林家兄弟身後的主使人是段瑜之這件事。


    阿蘅想要讓謝淮安幫忙分析一下,段瑜之做這件事的動機是什麽。


    可謝淮安看向她的神色有些奇奇怪怪的。


    讓她都不好再開口說話。


    下了馬車,阿蘅就要迴別院了。


    謝淮安仔細想了想,也跳下了車。


    他輕輕拍了拍阿蘅的肩膀,花了些時間來組織語言。


    “我知道阿蘅是阿蘅,段瑜之是段瑜之,你放心,我不會……”誤會你的。


    謝淮安沒有將話說全乎。


    他有些不大好意思。


    馬車中阿蘅的表現看上去好像是很在乎這件事。


    不過也對。


    他也聽說過,阿蘅與段瑜之是青梅竹馬。


    結果現在段瑜之找人打他,卻不慎牽連了阿蘅。


    她會難過生氣,也是應該的吧!


    謝淮安看著阿蘅還有些紅的眼睛,心下不自覺的想到,怪不得阿蘅那麽早之前就想要和段瑜之絕交。


    看來她看人的眼光確實是一流。


    阿蘅迷惑的迴頭,她本來還想問問謝淮安的未盡之語是何種意思。


    誰知門房突然上前來。


    “姑娘,三夫人來了。”


    阿蘅恍惚間以為自己是聽岔了。


    她一時間忘記自己想要說些什麽,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呆愣愣的。


    又過了一會兒,阿蘅才反應過來門房說的是什麽。


    “你……我……不是,我娘來了?”


    阿蘅不敢置信的問著門房。


    溫三夫人正懷著孕呢!


    再過幾個月就要生產了,怎麽會在這個時候來別院呢!


    門房又哪裏會知道那麽多。


    他對阿蘅說:“三夫人是一大早坐馬車來的,她進門時的臉色有些不大好,姑娘還是快些迴去吧!”


    何止是這些。


    溫三夫人進了小竹樓得知阿蘅不在院子裏,還特地派人來問過門房,阿蘅是何時出得門。


    門房見阿蘅還在半信半疑,不由得又補充了些。


    “今兒早上姑娘前腳出的門,三夫人後腳就來了,然後就一直等到了現在,方才還有個老嬤嬤過來問姑娘怎麽還沒有迴來呢!”


    阿蘅沉默著。


    她開始迴憶今天早上的事情。


    早上出門時,阿蘅坐的不是自家馬車,而是謝淮安家的。


    中間似乎確實是和一輛馬車擦肩而過了。


    隻不過那時阿蘅的心思都在該如何追問林木事情上去了,根本就沒注意路過的馬車是什麽樣的。


    阿蘅匆匆忙忙的同謝淮安告別,也忘記了先前想要問的話。


    府中走動的下人並不多。


    阿蘅一進門,便朝著小竹樓的方向走去,還沒走到岔路口,就瞧見正朝著她走來的柳嬤嬤。


    自到了溫府別院後,柳嬤嬤就已經三翻四次的被溫三夫人打發過來接阿蘅了。


    隻可惜前麵幾次,她一直沒能看到阿蘅的人影。


    這一次可算是見著了阿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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