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的心之前,一直都是漂浮不定的。


    夢裏的事情斷斷續續,在記憶中,有些已經模糊,有些則是刻入心底。


    慘烈的過往時常在她夢中顯現,掙脫不得,避讓不開。可現實要比夢境溫柔的多,所有的人都還留在她身邊,沒有受傷,也沒有死亡。


    隨著時間流逝,夢境似乎也沒什麽好怕的。


    以至於在聽見名字的來曆之前,她都快要把自己和溫如故分離開來。


    夢裏夢外是兩個世界,而她與溫如故也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即便溫如故的經曆,似乎是在印證阿蘅的未來。


    即便她們的父母親長、兄弟姐妹都有著相同的容貌與性情。


    阿蘅依舊覺得她與溫如故是不同的。


    可溫桓與溫三夫人一同說起的事,就像唐三藏念給孫悟空聽的緊箍咒,一直盤旋在阿蘅的腦海中。


    讓她開始懷疑。


    也許,她與溫如故並無區別。


    也許,夢境就是她真實經曆的過往。


    世上有人能覺醒宿慧,通曉前世之事,而她卻更為幸運一些,能夠在時間長河中逆流而上,迴到曾經的時間裏,有機會能改變身邊之人的命數。


    聽上去像是隻有話本中才有的事情。


    可誰又能保證,話本中的故事就一定不能成為現實呢!


    現在的她確實是活在十一歲這年的初夏,距離二十歲的隆冬還有九年。


    九年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情。


    或許等到隆冬時節,她還會沉睡,可她想要救下的人,一定都會平安無事。


    倘若到了那時,希望她的親人不要太過難過……


    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事情。


    阿蘅不會因為自己注定長眠在二十歲的隆冬,就去疏遠自己所在意的人。


    她會比旁人更加珍惜現在所擁有的時光。


    盡管當她離去時,親人們會悲痛欲絕。


    可她依舊不改初衷。


    阿蘅可以為了他們放棄性命,卻不能失去他們的愛護。


    因為。


    說到底,她也是很自私的人啊!


    無論原因如何,被丟棄的滋味都很難以忍受,他們也應該感受一下,夢裏她所經曆過的難過。


    夜裏,始終糾纏著阿蘅的夢境終於不再是斷斷續續。


    她清清楚楚的,以旁觀者的視角,完完全全的目睹了溫如故的一生。


    從出生時起,到死亡時止。


    雖然還是沒能知道害死父母兄長的人到底是誰,但阿蘅知道段家的人後來是會投靠幕後兇手的。


    在阿兄身亡之後,爹娘染病之時,段家的人就已經查到了溧水的內情。


    隻不過他們家的人,轉手抹去了所有線索,又將此事當做投名狀,投靠了暗地裏的人。


    命數並非一成不變。


    可它也有固執的時候。


    隻要找到注定會走上原定命數的人,想要順藤摸瓜,就是極其容易的一件事情。


    雖然阿蘅現在還不知道那個一成不變的人是誰,但她總會找到的。


    晝長夜短,在初夏時節就有所表現。


    阿蘅自夢中醒來,天邊是微微亮,隱約間能聽到院中有人走動的聲音。


    那是早起打掃的下人。


    沒有驚動旁人,她自己去了梳妝台前。


    銅鏡裏的倒影朦朦朧朧,依稀辨得模樣上佳。


    指尖輕點著鏡麵,若是頂著這副表情走出去,別說是溫三夫人了,就連院子裏新來的掃地丫環,也會發覺不對勁的吧!


    可是平白多出來的記憶,還一股腦兒的擠在她的腦海中。


    這會兒,她隻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腳尖都沾不到地的那種。


    又如何記得自己原本該是何等模樣的呢!


    阿蘅對著銅鏡一直練到天光大亮,效果卻說不上是好還是壞。


    末了,也隻能安慰自己。


    她最多也隻會在家中再待上半日,等到午後便又會同兄長去往白馬書院,便是行事有不妥當之處,能被發現的可能也不大。


    畢竟她是多日不曾在溫府露麵。


    別人見了她,也隻會以為是時間讓彼此生疏了。


    眼下還是先將就著吧!


    阿蘅早起時,已經給自己換好了衣裳。


    如今隻剩下青絲散落滿肩,未曾束起。


    在青蕊的巧手下,阿蘅見到鏡中熟悉的模樣,腦海中關於自身的印象,總算是排除了千難萬阻的出現在了她麵前。


    嘴角向上揚起的弧度,已經與記憶中分毫不差。


    除了眼中的情緒太過深沉以外。


    似乎已經同平時沒有兩樣。


    放鬆下來的阿蘅,在用過早膳之後,便按照在別院中養成的新習慣,往書房中走去。


    她確實得靜下心來考慮前路該如何行走。


    再不能像先前那般被動。


    九年,其實也不算是很長的。


    溫家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不喜歡別人的打擾,尤其是當他們有正事要做之時。


    見阿蘅走進書房,房門也被關上。


    青蕊這才鬆了一口氣。


    許是她如釋重負的模樣太過顯眼,剛找過來的青葉很是不解。


    她順著青蕊的目光看去,發現是姑娘的書房。


    頓時不解。


    “你怎麽忽然這副模樣,瞧上去像是被什麽給嚇著了似的!”


    話雖是這樣說,可溫府最平常不過,哪裏會有嚇唬人的東西呀!


    更何況她們這是在姑娘的院子裏。


    青蕊失口說道:“你是沒瞧見姑娘方才的氣勢……隻是站在一旁,都覺得是在生死間走了一遭……”


    哪裏會有這麽誇張?


    青葉差不多可以說是與阿蘅一同長大的。


    她知道阿蘅近來的變化有些大,但她始終都是陪在阿蘅身邊的,且那些變化都不是無緣無故的,因而她當真不認為阿蘅會有何異常。


    就是聽見青蕊這麽說,青葉的第一反應也是為阿蘅說話。


    “咱們姑娘是什麽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還說什麽在生死間走了一遭,倘若姑娘真的有那麽厲害,又哪裏會因為聽見別人閑話,就躲迴別院偷偷哭呢!”


    青葉瞧見阿蘅偷哭,那是實屬巧合的一件事情。


    先前阿蘅還在坐輪椅時,夜裏曾噩夢纏身,時常會夢見自己在父母兄長的靈堂前,她醒來後就抱著被角哭了好幾次。


    恰好就有那麽一迴是在青葉替她守夜的時候。


    隻不過青葉以為是書院有人笑話她,才引得她偷偷抹眼淚的。


    青蕊同青葉掰扯不清楚。


    她深知青葉這人就是個認死理的。


    不過方才同阿蘅共處一室的並不隻是她一人。


    於是青蕊就讓那小丫環過來說話。


    “先前你也是在場的,你來說說姑娘方才是如何?”


    小丫環年紀比青葉等人還要小一些,平時在院子裏也就打打絡子,做些小活計,沒見過多大的世麵。


    她仰著頭,有些為難的說:“我也沒敢一直盯著姑娘瞧的,隻記得姑娘剛才好像是笑了一下,她笑起來可好看了,就跟仙女兒似的!”


    青蕊的眼神中寫滿了迷茫。


    姑娘有笑過麽?


    她怎麽都沒注意到,難不成是因為她昨夜沒睡好,才會大白天的發癔症!


    其實也說不上很複雜。


    不過是因為青蕊對阿蘅很熟悉,才會發覺到小姑娘心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雖然阿蘅的殺意並未針對其他人,但對於現在的青蕊來說,還是太過可怕了。


    青葉與青蕊也隻是私下討論。


    沒有結果之後,便也沒有再說其他。


    各自分開,自去做其他活計去了。


    屋外微風徐徐,書房裏卻安靜的隻聽得見更漏的聲音。


    阿蘅放下手中的筆,看著宣紙上剛剛寫下來的東西。


    都是她在夢中的所見所聞。


    大大小小的事情,有道聽途說,也有親身經曆。


    阿蘅原本是想著九年的時間太過漫長,中間可能發生的變故太多,便想要將一些重要的事情,都用紙筆記下來,然後時常翻看,也省得一不小心就忘記了。


    然而她寫滿了三頁紙,卻隻是記憶裏的冰山一角。


    而且阿蘅突然想到,下人們都被常嬤嬤管束著,不會亂動她書房裏的東西。


    換成阿兄就不一樣了。


    因為父親在外尋到孤本古籍,都會特地送她相應的手抄本。


    手抄本都放在阿蘅的書房。


    以至於阿兄最是喜歡留在她的書房中翻翻撿撿,尋找心意的手抄本。


    阿蘅寫下的這些東西,是萬萬不能讓旁人瞧見的。


    她揉著有些酸疼的手腕,可憐自己做下的無用功。


    白寫了三頁紙,她還得想辦法將這些東西毀屍滅跡,真是太難了。


    書房中能用得上手的東西,還是很多的。


    銅盆與燭火。


    絕對是上好的選擇。


    寫滿字的紙張被撕成了窄窄的長條塊狀,鬆鬆散散的堆在了銅盆裏,阿蘅小心翼翼的捧著銅製青雀燈,燈油灑在了紙麵上,她隨手又摸出了個火折子,將銅盆裏的東西給點燃了。


    猩紅的火光,在燈油的助力之下,燃燒的極其快速。


    盆裏的東西很快就變成了一堆灰燼。


    隨之而來的,便是滿室燒糊了的味道。


    許是燈油與宣紙的組合並不是十分合適,燃燒後的煙氣順著門窗的縫隙往外湧。


    外間的人初時不曾發覺,等反應過來時,魂都差點嚇飛了。


    青葉與青蕊瞧見書房的異樣,迴過神來,便已經雙雙衝進了書房之中。


    正好與蹲在銅盆前的阿蘅撞了個正著。


    青葉都已經快哭了。


    “姑娘,您這是要做什麽呀?”


    不止是青葉,就連青蕊都以為阿蘅是有什麽想不開的事情了。


    阿蘅被煙氣熏得眼淚漣漣。


    聽見青葉的問話,她倒是沒當迴事,隻理當氣壯的迴道:“我剛才寫了些東西,覺得不能拿到外人麵前獻醜,便將它們都給燒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麽!”


    確實很正常。


    阿蘅以前練過字的紙,有些被常嬤嬤收了起來,但大部分都是被拿去燒了。


    按照常嬤嬤的意思,留有姑娘筆跡的東西都需要妥善對待,萬不能讓旁人得去了。


    原來是虛驚一場。


    青蕊扶起阿蘅,又同青葉一起去收拾殘局。


    臨出門前,青葉忍不住紅著眼睛勸阿蘅。


    “姑娘往後還是將這等粗活留給我們來做,千萬不要再自己動手了!”


    她們先前瞧見從書房往外湧的煙氣,是有人要暗害姑娘,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放火燒書房呢!


    差點沒把她們給嚇壞了。


    阿蘅摸了摸鼻子,她確實是思慮不周。


    第一次上手處理這些東西,不熟練不說,還差點惹出紕漏。


    不出多時,二房的兩姐妹便聯袂而來。


    一進阿蘅的書房,溫芙便急急地道:“聽說你今兒個一時想不開,差點把書房給燒了,可我瞧著你這書房,也沒有火燒火燎的跡象呀!”


    同溫芙相比,溫蓉的話就要委婉許多。


    她輕聲問阿蘅:“可是在書院遇到什麽委屈了?若真受了委屈,也別憋在心裏不說,還有祖父在呢!”


    阿蘅就知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才多大點功夫,連二姐姐與三姐姐都知道了。


    想來再過一會兒,娘親與阿兄肯定也要派人過來了。


    說不定他們還會親自前來呢!


    阿蘅對上二房兩個姐姐的眼睛,無奈的搖頭解釋道:“隻是一場意外而已。”


    她將先前說給青葉等人聽的理由,又重複了一遍。


    這次她卻是格外強調自己隻是因為一時好奇,才想親自嚐試焚燒手稿是何等感覺的。


    阿蘅會做出這種事情,溫蓉還真的是一點都不驚訝。


    別看阿蘅平時都很乖巧的樣子,實際上她的膽子可大著呢!


    而且有時候還格外的調皮。


    “你可悠著點兒。”溫芙看著阿蘅無奈之中又帶著幾分理直氣壯的模樣,開口道,“別的事情倒還好說,玩火的事情可就不一樣了。”


    “不小心燒掉幾本書倒也無所謂,要是把自己給弄傷了,那可就真的大大不妙呀!”


    溫蓉也在一旁勸道:“便是手稿不需要,準備毀掉,你也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的。”


    確實。


    焚燒手稿這種小事,完全可以交給身邊的丫環來做的。


    然而阿蘅要燒的東西,卻是絕對不能拿給其他人看的呀!


    就算丫環不識字,也是不行的。


    誰知道她會不會照葫蘆畫瓢,將阿蘅留在紙上的文字再畫下來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無。


    阿蘅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


    隻能將溫芙與溫蓉的勸說,都全盤收下。


    書房的事情在溫芙她們這邊算是已經告一段落。


    再者說,她們今天前來,可不是為了能夠理所當然的說上阿蘅一頓。


    她們是有要緊的事情與阿蘅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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