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的夜色中,新月躲進烏雲之後,隻一點燭火在屋中搖曳。


    溫桓進了五柳居的書房,門窗關好之後,屋內餘下一片寂靜。


    他走到書桌前,停頓良久,方才同祖父說:“我曾聽人說,病重之人,魂魄虛弱,最容易瞧見些不該瞧見的東西,以至於魂魄動蕩,不似往昔。阿蘅這些日子看上去大體與往日並無不同,隻偶爾間會讓人生出陌生之感。我知她定是阿蘅無疑,隻擔心她是否是將病中夢魘看做了真實……”


    如同這般的例子,他也不是沒有聽說過。


    前兩年,京都郊外一個名叫清水村的地方就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村裏一戶李姓人家的幼子死在了五年前,五年後他們鄰居家的孩子在河邊戲水,不慎墜入河中,被人救起後,又昏睡多時。然而當他再次醒來之後,卻始終認為他便是李姓人家死在五年前的幼子。


    終其原因,不過是因為他在病重之時,曾經曆過的一番夢魘。


    可夢中之事,又如何能當得了真呢?


    溫老太爺皺著眉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話雖是這般說,可溫老太爺看上去明顯也是正在順著溫桓的話往下想。


    人力不能及的事情,往往都會傳言成出自神鬼之手。


    否則他們又要怎麽解釋朝夕相處的小姑娘,一瞬間竟會出現如此之大的變化。


    溫桓將清水村發生的那件事說給了溫老太爺聽,他原想著問問自家祖父的想法,沒想到卻先被祖父給問倒了。


    “你可知清水村那孩子最後如何了?”溫老太爺摸著自己的胡子,思考片刻後,如是問道。


    隻是關於這一點,溫桓也是不知情的。


    早前他初次聽聞清水村之事,不過是當個奇聞異事來聽,滿足自己的一番好奇心之後,便也沒有繼續追根問底。倘若不是前些日子,他為阿蘅的變化而苦惱,也不會又想到清水村的事情。


    溫老太爺見他半天不言語,便明白他也是不知情的。


    他又將守在門外的常德叫了進來,吩咐他明日一早就安排人,去將清水村的那件事給探查清楚,前因後果都要探查的清清楚楚。


    常德退出門後,室內又安靜了片刻。


    溫桓低聲問溫老太爺:“祖父,那阿蘅往後又要如何呢?”


    溫老太爺歎了口氣,道:“阿蘅的變化是由何等緣由引起,我們此刻亦是不明了,便是親自去問,阿蘅也不大可能會說出來。你與阿蘅本就是一母同胞,她平日裏又最聽你的話,往後你多瞧著她些,看看能否打聽出些什麽!”


    說到這個,溫老太爺不免又將阿蘅醒來之後的所作所為,細細思量了一番,忽然就發現有不對勁的地方了。


    “阿蘅向來最是戀家,輕易不喜在別處留住,出門的日子最多不超過五日。從前她不想到白馬書院讀書,也是因為這個,可她現在確實特地寫信與我,說是想要同你一起在白馬書院讀書?”


    問老太爺心中滿是疑惑。


    從阿蘅平日行事來看,她並未如同清水村的那孩子一般,將自己看做了外人。


    隻是她若是當真被夢魘所困,那她在夢魘之中,又到底看到了什麽,竟是寧願在別院獨住,也不願在家中久居?


    溫桓想也不想的迴到:“那還不是因為祖父許了二伯母家的那個親戚去族學讀書了麽!阿蘅說她不喜歡那人,連同她共處一室都覺得心煩,這不才想著到白馬書院讀書麽!”


    他這番不假思索的迴答,卻讓溫老太爺皺眉。


    “倘若我沒記錯,席家的那孩子是在阿蘅感染風寒之後,才投奔溫府的。阿蘅從前為曾見過她,又為何……”溫老太爺思索片刻,又問溫桓,“除了這個,你可知阿蘅最近又有何事是與感染風寒之前,並不相似的?”


    不想似,這個問題就有些難以迴答了。


    於溫桓而言,小姑娘的心思一天一個變化,也是常有的事情。


    就拿阿蘅來說,她在感染風寒之前,也經常是今天喜歡某個東西,過幾天就不喜歡了。


    如此常有的事情,讓他在其中找出不一般的表現,還真是有些困難。


    恰在此時,溫桓東張西望間瞥見了祖父書桌上的請柬。


    請柬的落款是段家。


    這便讓溫桓又想到了一些東西。


    他遲疑半晌,緩緩的說:“不相似的事情還是挺多的,隻其中有一件事情讓我印象深刻。”


    溫老太爺:“何事?”


    “從前的時候,阿蘅與段家的段瑜之玩的比較好,隻這次她病好之後,便不大喜歡段瑜之了。”溫桓搖了搖頭,眼中滿是對段瑜之的不喜,“不過這也怪不到我們阿蘅。”


    “阿蘅病重的時候,就連謝家的人也曾看在我們兩家是世交的份上,送來許多藥材,謝淮寧也帶著謝淮安親自上門拜訪了。唯獨那個段瑜之,自聽說阿蘅病後,便再無消息。直到阿蘅病好許多日後,他才帶著東西上門,他們家的人心思都太重,大多時候都是唯利是圖,也不知父親與娘親是如何想的,竟是讓阿蘅認那段夫人做義母……”


    溫桓說到後來,不免有些偏離主題。


    他向來對段家人的觀感都不如何,從前段瑜之經常在阿蘅麵前晃悠,看上去倒也有幾分真心,以至於他還以為段瑜之與旁的段家人不一樣,或許會是個好的。


    沒成想,阿蘅病過一場後,那段瑜之也就原形畢露了。


    溫老太爺看著來自段家的請柬,心中想的卻是溫三老爺前些日子給他來的信,一想到有人背地裏謀算阿蘅,偏他們無法光明正大的報複迴去,甚至還得阿蘅委曲求全,認了段夫人做義母。


    他這心就格外的不舒爽。


    “認親的事既已定下,就不必再多言。”溫老太爺淡淡的說道,一邊又將桌上的請柬拿給了溫桓,“段家那邊已經定下了認親宴的日子,你明兒個送阿蘅去書院時,告訴她一聲。”


    溫桓知道祖父這是不想再說下去,便開口告辭。


    他從五柳居出來,天邊的新月已經從烏雲後探出身來,柔柔的月光灑落在大地之上,然而在月光無法到達的地方,陰暗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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