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容悅再醒過來已經是夜深,四下一片安靜,隻有山茶靠在她榻邊,鄭媽媽坐在窗邊做著針線活,眼眶還泛著紅。


    “媽媽……”蕭容悅艱難地開口。


    鄭媽媽又驚又喜丟下手裏的活計,快步上前來:“娘子醒了,總算是醒了!”


    山茶被驚醒過來,忙不迭要去廚裏端湯藥。


    蕭容悅看著她們忙碌著,眼中閃著歡喜擔憂的光芒,這一刻才實實在在地覺著自己還活著,她喚住了山茶:“別忙了,下去歇著吧,再合一合眼就該天亮了。”


    鄭媽媽打發山茶下去:“你去歇著,天亮了再進來,我年歲大了瞌睡少了,在這裏陪娘子說說話。”


    說是說話,也是聽鄭媽媽絮絮說著她昏迷之後的事,聽到請了郎中也說不過什麽來,還讓人去請了神婆來,燒了裱紙還挑了儺舞驅邪,她便忍不住笑了起來,有氣無力地道:“難為你們了。”


    她是她們的主心骨,這樣一聲不響地倒下,隻怕她們心裏都是又擔心又害怕。


    鄭媽媽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忍不住心酸,她的娘子也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卻是受了那許多苦,被嫁進壞了良心的杜家,險些被婆婆與繼母害死,還有杜三郎也不是個好東西,逼著娘子立了女戶,背井離鄉來了長安,連病了都沒有可以依靠的人。


    她抹了抹眼角的淚,替蕭容悅掖了掖被角:“娘子安生養病,明日奴再讓人去請了郎中來,一準很快就能好起來。”


    蕭容悅卻是淡淡笑了笑,目光幽深:“不用請郎中了,明日讓阿克力過來見我,我有事要吩咐他。”


    常樂坊的巷曲角落裏低矮的一間小院,天剛亮院落裏的人已經起了身,換了粗布短打,都收拾了拿著挑棍要出去幹活,小小的院落裏擠了十幾號人,這裏住的都是在城裏做短工重活糊口的,賺的是真正的辛苦錢。


    韓九麻木地坐在屋簷下,手裏攥著個發黑的粟餅,嘴裏機械地咀嚼著,一雙眼木木怔怔看著頭上那一小片天,不知道在想什麽。


    “阿九,該走了,那邊可等著的,去的晚了怕是又要扣工錢。”身後是吳贛的催促,他已經挑好了挑棍等著出發了。


    韓九默不作聲,把粟餅揣進懷裏,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轉身進屋去拿挑棍。


    隻是還沒走出門,外邊就有婆子在問:“韓家小九是在這裏落腳嗎?”


    吳贛看了看韓九:“有人尋你,快去瞧瞧。”


    韓九卻像是受了驚嚇一般,縮了脖子要往屋裏躲進去,還是被那婆子喚住了:“是薛媽媽家小九嗎?我家娘子與宓夫人是舊相識,讓我來尋你的。”


    聽到宓夫人三個字,韓九才停住了步子,將信將疑迴頭望向婆子。


    婆子看他身形黑瘦,短打下露出的手腳都帶著傷,分明是吃了不少苦頭,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眼神裏卻滿是戒備和不安,歎了口氣:“你隨我來,不會為難你的。”


    韓九猶豫不定,還是婆子看見了他手裏的挑棍,從袖子裏摸了一把大錢塞給他:“跟我過去吧,今日不必出去幹活了。”


    這才把韓九帶了出去,隻是他仍然不肯靠近,遠遠跟著婆子身後,不安地左右看著,始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蕭容悅靠在憑幾上,腰後麵被三七塞了好幾個軟枕,又往手裏塞了熱騰騰的湯羹,山茶與鄭媽媽如同左右護法一樣守著她,才放心讓她見韓九。


    隻是當黑瘦沉默的韓九隔著屏風拜下去的時候,蕭容悅眼裏仍舊忍不住要落下淚來,強忍住哽咽,吩咐山茶與鄭媽媽:“給他一張榻席,你們出去等著。”


    山茶一愣,要開口勸,被鄭媽媽攔住了,鄭媽媽神色凝重看了看蕭容悅與屏風外的韓九,拉著山茶出去了。


    “薛媽媽呢?”蕭容悅看著韓九,不過數月的時間,那個薛媽媽最為疼愛驕傲的韓九成了這副模樣,若不是他被帶到跟前,蕭容悅幾乎要認不出他來了。


    韓九卻還是戒備地看著屏風,聲音嘶啞:“你認識宓夫人?”


    蕭容悅閉了閉眼:“是,宓夫人曾救過我。”


    沒有竇宓,也就沒有現在的蕭容悅。


    韓九不大相信:“可是宓夫人已經死了。”


    “所以我來找你。”再睜開眼,蕭容悅慢慢恢複了冷靜,“薛媽媽呢?為什麽你們沒有在青井巷的宅子裏住著了,你如何也不去書院了?”


    聽到她提起青井巷和書院,韓九臉上滿是痛苦,慢慢坐在了榻席上,低下頭去:“阿娘死了,青井巷的宅院被汝陽侯府強收了迴去,汝陽侯侯夫人說我是奴生子,不配進學,讓夫子把我趕了出來。”


    蕭容悅的手在發顫,聲音也有些不穩:“媽媽是怎麽死的?”


    韓九聲音甕聲翁氣:“宓夫人過世時阿娘去守著,過了沒兩日世子說要清點宓夫人的人和物,喚了阿娘過去問話,隔日一早他們說阿娘已經懸梁殉主了。”


    蕭容悅的手指慢慢攥在一起,細長的指甲掐進了肉裏:“你知道替宓夫人趕車的蘭叔,還有梅青、鬥彩她們呢?”


    “都,都不見了。”韓九的聲音也在抖,帶著一絲忍不住的哭腔,“宓夫人去世不過幾日,他們便都不見了,我想尋他們問一問阿娘是怎麽死的,才發現他們都不見了,汝陽侯府的下人悄悄說宓夫人院子裏的人沒留下幾個,其他的都不見了。”


    蕭容悅能聽到自己的心在滴血,從宮中便一直陪著她的薛媽媽,憨厚不愛說話卻總護著她的蘭叔,愛說話潑辣的鬥彩,溫柔體貼的梅青……他們都沒了,因為她!可究竟為什麽孟鈺要這樣迫不及待地清了她的人,他就這樣無情嗎?


    她深吸一口氣,把眼淚壓在眼眶裏,低聲道:“你與我說一說宓夫人過世之後事,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越詳細越好。”


    韓九卻是望著屏風:“你要做什麽?”


    蕭容悅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緊緊攥在一起的手:“要一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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