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易被抬了進來,滿頭滿身血,連石青圓領長袍都在淋淋漓漓地滴答著血,他是早就昏過去了,人事不省,卻是把何氏嚇得身子都軟了,哭得一身肉都在顫:“這是怎麽了,怎麽成了這樣了,今兒一早還好好的不是!”


    裴氏臉上的陰霾之色盡去,眉梢眼角難掩一絲譏諷地得意,瞧了瞧杜易那副模樣,不急不慢地道:“這是怎麽了,怎麽傷成這樣了,難不成是結了仇家?咱們杜家可從未出過這樣的事,真是嚇人。”


    何氏慌得扶著婢女的手爬起身來:“快,快去請郎中,去請千金堂的劉郎中來,他最擅跌打正骨……”這下子她總算是迴過魂來了,想到了正經事上。


    裴氏卻是打著涼扇,吩咐婢女端了碗冰碗過來給她:“二弟妹,咱們府裏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連每個院子的吃用都是有度的,多了也沒有,千金堂的郎中診金便是二百錢,若是要取藥……”


    她瞥了一眼何氏:“這錢又該怎麽算?”


    何氏想不到這時候了,裴氏不但不想著救人,還要跟她算診金和藥費,這是要逼死二房嗎?她胸口那一團氣上不得下不得,幾乎要炸開來。


    她一把推開婢女,衝到裴氏跟前:“我們可也是杜家人,你要看著人死在這嗎?不過是幾百錢,難不成連命都不要了!”


    她咬牙吩咐婢女:“去,快去我的妝匣子裏取上五百錢,去請劉郎中過府來,再打發人去書院請二郎君迴來!”


    裴氏彎了彎嘴角:“這樣最好了,親兄弟也要明算賬才是。”


    一旁的杜蘭蹙了蹙眉,看了一眼躺在一旁人事不知的杜易,開口道:“這究竟是什麽人做的,還是報了官衙才好。若真是找杜家尋仇的,還得多多提防,小心再傷了旁人。”


    何氏如同被人剜了心肝一般,氣得手腳發抖,正要跟這對母女爭幾句,還是被李氏低聲勸住了:“二嫂,二兄的身子要緊,還是打發人先送二兄迴房去,一會好讓郎中幫著治傷。”


    蕭容悅進來的時候,看見的是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抬了藤椅上的杜易往外去,何氏哭得腫了一雙眼,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若不是婢女扶著她,怕是也要跌在地上了。


    她蹙了蹙眉,看了幾眼杜易滿臉是血猙獰的模樣,上前與何氏低聲道:“方才聽說了這迴事,我已經打發人去請郎中過來了,二嬸母寬心,不會有事的。”


    何氏咧了咧嘴,連感謝的話都說不出,捂著臉隻顧跟著走。


    然而還沒走到二房的晨曦園,又有小婢急急忙忙趕迴來:“二夫人不好了,二郎君他,他不在書院,在,在……”


    在什麽卻是說不明白,何氏那顆已經跌到穀底的心又被提了起來,一把拽住那小婢:“在什麽?二郎君怎麽了,你倒是說明白呀!”


    小婢嚇得跪下了:“方才南市坊的驚蟄館使了人來送話,說二郎君在那裏與人作賭,輸了拿不出錢銀來還想抵賴,被人扣住了!”


    作賭!抵賴!扣住了!


    何氏耳朵裏嗡嗡的,覺得怎麽聽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她的兒子不是該好好的在書院裏刻苦溫書,要在秋闈時候中個舉子給她掙一掙臉麵嗎?怎麽會去與人作賭!


    可是他父親如今也被人打傷了,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呀!


    迴頭看了一眼像一灘泥一般昏迷著的杜易,何氏再也撐不住了,眼前一花,在婢女的驚唿聲中身子軟綿綿倒下了。


    二房裏出了事,自然是商量不成了,蕭容悅索性也不進春華園的正房,轉身迴去了。


    “……說是市坊的武侯先瞧見的,二郎主就倒在後巷的角落裏,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是一身血,人也沒醒過來,不知道是何人所為。”竹苓從側門迴來,把打聽來的消息告訴蕭容悅。


    蕭容悅慢慢在荷池邊的迴廊上踱步,看著有些殘破的階梯下長出了草,嘴角卻是噙了一絲冷笑。


    蕭氏對杜易的事知道的不多,但杜府裏誰都知道杜易是個什麽性子,自幼隨杜老尚書飽讀詩書,卻是屢不中第,連個舉子都沒考上,索性棄了入仕的心思,一門心思留在府裏,又不肯安心打理庶務,每日隻愛與人吃酒遊宴,吟詩作賦,甚少過問府裏的事。


    就是這樣一個人,被二夫人何氏管束得緊,手中也沒有閑錢,哪裏來的仇家,更不會是見財起意,卻被人打傷成這樣,難道不是件怪事?


    竹苓見蕭容悅沉默不語,便又低聲道:“驚蟄館那邊送來的話,說的是二郎君與人鬥蟋作賭,輸了一千多緡錢,如今已經被扣住了,還說若是府裏不肯使了人送銀錢去,就鬧去書院,壞了二郎君的前程。”


    這件事蕭氏卻是知道,在她的記憶裏,杜二郎杜裕也曾因為與人作賭,輸了大筆錢財被人扣住要挾,隻是那時候杜裕已經過了秋闈,考中了舉子,眼瞧著就要上長安求學趕考,卻被人揭發他賴了大筆賭賬,借著舉子的身份作威作福欺壓債主,被江寧府衙呈報吏部與大理寺,就此革了他舉子的身份,永不錄用,二房自此再無力與長房爭,草草躲迴了杜氏族裏,也就此敗落了下來。


    而那件事,後來在一次杜霍吃醉了之後,與蕭氏得意地說起來時,才說出了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杜裕早就落入他的手掌心裏了。


    看來,這一世還是如此。


    蕭容悅唇邊的笑容越發冰涼,不過因為她,一切有了改變,杜霍也等不到秋闈之後再動手,匆匆趕在這時候就用了杜裕這一步,想來還是被逼得沒了法子,畢竟二房攥住了裴二娘子這個把柄,他隻好對二房下手了。


    可是杜易……想不到他連自己的親叔叔都不放過,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蕭容悅一步步踏著台階下了迴廊,沿著院牆往秋實園迴去,杜霍的陰狠決絕還是超出她的想象了,這樣的人不容小覷。


    竹苓跟在蕭容悅身後走著,在轉進半月門時,隻聽蕭容悅淡淡道:“昨日側門上看門的王福媳婦不是說過,跟在三郎君身邊的長隨長柏使了人出去送帖子?”


    竹苓點頭:“王福媳婦說是送了帖子去鄧府丞府上。”


    蕭容悅語氣清冷:“這消息不妨讓晨曦園那邊也聽到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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