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但雲黑如墨仍凝聚不散,沉甸甸地在頭頂上翻滾,隨時準備再落下一場大雨。


    羋蒙和女警官出了寫字樓,信步走上對麵廣場外圍的人行道。倆人之間的氣氛也像這天氣一樣,沉悶、壓抑。這主要怨羋蒙,女警官不時與他閑聊,人家說三句,他才勉為其難對付個一句半句的,一心隻想著怎麽脫身。


    倆人走著走著女警官冷不防問羋蒙:“你真沒看出我是誰?”


    羋蒙受失憶的困擾一直有種身上有殘疾似的自卑感,女警官問得太直接不容迴避,他臉一紅:“我這人記性不大好……”


    “沒事兒沒事兒,很多人都經常記不住陌生人的長相,屬於梭狀迴麵孔區功能失調。我有把雨傘,藍白花兒的,記得嘛?”女警官挺善解人意的,很會寬慰人,就是顯得有點賣弄,她給了羋蒙一些提示。


    “哦——你是早上那個……當時我沒看到你的臉,你又換了這身衣服,我沒認出你來!”女警官一提到雨傘,羋蒙想起他們在那兒見過了!原來麵前的女警官,就是那個怕濺水的女孩子。


    “早上?你……呃——還是先去吃飯吧,我知道一家小店,特別特別的——特別……”疑惑之色在女警官臉上閃了那麽一下,話說半截兒沒往下再說,改口扯起了別的!


    說去吃飯,女警官沿著人行道往前疾走,看上去是要找出租車的樣子,羋蒙隻好在她身後跟著。倆人從一座已支離破碎的雕塑旁經過時,女警官放慢了步子。


    羋蒙上班天天打這兒過,記得這座雕塑完好時的樣子。這座雕塑由金屬鑄成,整體漆成紅色,是巨大的一團數也數不清的手臂。這些手臂有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兒的,極其逼真傳神,有的糾結纏繞在一起相互拉扯,有的掙紮向外似乎要抓住什麽。羋蒙搞不清楚雕塑象征著什麽,此時看著殘肢斷臂散落一地,他所感受到的,是一種陰晦恐怖的氣息……


    醫科大學附屬醫院附近,一家老字號煎餅鋪子裏。女警官挑了處清靜靠窗的位置,把桌子、椅子擦了又擦才坐下,足足費了多半盒紙巾,老板在旁邊瞅著心疼夠嗆!


    “兩份煎餅加豆腐腦兒,再來份涼粉兒!”“這家店的味道十幾年都沒變過,價錢也沒怎麽漲過。”女警官點了餐給羋蒙介紹。


    羋蒙沒想到這位青春靚麗的女警官,竟然還是個十足的懷舊派。


    “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就生病,長年住在醫院,那時我經常一個人來這裏。自從媽媽走後,我也很少來了!”提起心酸往事女警官有一絲傷感。


    羋蒙現在有點兒心慌緊張,一者他和女警官並不熟悉,不知道此情此景他該說些、做些什麽,一時手足無措。再者羋蒙在經過那座雕塑時,發現地上有一些車燈碎片,還有成片的血跡。雖然下過雨也有人清理過,但血跡仍清晰可辨。這明顯是發生過車禍,那輛車最後撞上了雕塑,女警官是來查車禍的,羋蒙怕的就是沾上這種麻煩事。


    “一直都是我在說個不停,你肯定早聽煩了,也說說你吧,我想聽!”女警官長長的睫毛忽閃兩下,話鋒一轉,一副無比期待的摸樣。


    作為一個失憶症患者,羋蒙向來避諱談及自己的經曆過往,現在女警官突然問到,他實在不知該從何說起。吭哧癟肚半天,憋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嗯……嗯……你是不是有潔癖?”


    “我沒有潔癖!你願意被濺一身髒水呀?那個——當時——我那是應激反應的一種,屬於正常反應,同時也是出於對你的保護……還是說你吧,說說你。”女警官似乎沒意識到她把桌子、椅子擦的那麽仔細有什麽不妥,以為羋蒙是指她拿雨傘擋水。聯想到抱大腿的情形,女警官有些尷尬,一番礙於麵子的詭辯之後,又把話題重新繞迴到羋蒙身上。


    女警官一個勁兒在那套話,羋蒙不知道這裏麵有什麽事兒,渾身直冒汗,把外套脫下來搭在了椅背上。


    “呃——你的衣服——你隨處亂扔,我幫你揀迴來了!”女警官可能認為羋蒙的舉動,過於強調那件外套了,忙解釋。不過看女警官那閃閃爍爍的樣子,恐怕另有故事。


    “謝謝!”車撞過來以後羋蒙就什麽都不記得了,衣服人家都給送迴來了,所以女警官怎麽說,他就怎麽聽,沒往多想。


    羋蒙這一謝女警官倒挺不好意思:“用不著謝我,都是小事兒,互相幫忙。”


    “那輛車——有什麽要查的嗎?”本來車禍的事女警官不提,羋蒙也不準備主動去問,可女警官遲遲不往正經的上嘮,羋蒙就沉不住氣了!


    “難道你不覺得這次車禍,很詭異嗎?”說到車禍,女警官反應出奇的大,神情中有好奇、疑惑,還有點心有餘悸!


    “詭異?”羋蒙奇怪女警官竟然用這個詞,不知道她所說的詭異是指哪裏!


    “我看見開車的那個人,在撞過來的時候,他那眼神……我形容不出來,反正人沒那種眼神!現在想起來本警官脖子後頭還涼颼颼的呢!看見我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了嗎?”女警官瞪著本來就比別人大上半號兒的一雙大眼睛,擼起袖子,露出小細胳膊給羋蒙看,表情誇張到極點。


    開車的那個人羋蒙還能想起個大概,他一邊迴憶,一邊說道:“我記得他——瘋得跟要吃人似的!”


    “對對對!就像野獸,食肉的那種……切,還以為咱倆契合度很高呢!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已經排除了酒駕和毒駕,那人也沒有精神病史,比我還正常呢!”女警官前一秒還在興奮羋蒙的一語中的,後一秒就像兜頭被潑了盆涼水,情緒變化像坐了過山車一樣。


    “那人我之前沒見過。”羋蒙猜女警官接著就該問他這個問題了!


    女警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羋蒙:“你再好好想想,那人挺有錢的,穿的像英國管家,還帶著一個特別大的大金戒指。”


    羋蒙試著迴憶,片刻後使勁抓了抓頭發:“我真不記得見過他!”


    “你別激動!吃點東西,補充一下血糖,血糖水平會改善你的情緒!”女警官將老板端來的豆腐腦兒向羋蒙推了推。


    羋蒙沒什麽胃口,象征性吃了兩口,女警官則根本沒動筷子,低著頭自己在那兒琢磨事兒。


    過了一會兒,女警官突然抬頭問道:“哎,你怎麽不問問那人死了沒有?”


    “地上那麽多血,我以為人活不了了!”羋蒙的話說的是沒啥毛病,隻是聽著好像,車禍發生時,他根本沒在現場一樣。


    女警官若有所思,目光緩緩從羋蒙的臉上移開,說道:“你‘以為’的一點沒錯,人死了,都讓雕塑上那些手給穿透了,當場就死了!”


    “穿透?當場就……”羋蒙現在迴過味兒來了,他有失憶症的秘密,好像暴露了!


    女警官的眼珠子嘰裏咕嚕轉了幾圈兒,再次看向羋蒙。羋蒙渾身都開始不自在,覺得女警官可能又想出了啥試探自己的新招兒!女警官問羋蒙:“鬼——你怕不怕?”


    “哪兒有鬼?”女警官思維跳躍的幅度有點大,羋蒙實在是跟不上趟兒。


    女警官隔著桌子把脖子伸長到最大限度湊向羋蒙:“我給你講,其實鬼——就是人死之後,精神、意識,呈現的形態。而這個‘鬼上身’的現象,是一個人除了外貌沒有變化之外,性格、習慣、智商、記憶,甚至眼神和口音,一切內在的東西,都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鬼像人一樣,也有個體差異。一些鬼,由於隻有生前的最後一絲執念,並不具備太高的智慧,就像野獸!”女警官越說越離奇,為了烘托氣氛,她還極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空靈縹緲。


    “你見過?”羋蒙有些傻眼,脫口而出。


    女警官微微一笑,笑容中帶有一絲狡黠:“也就是說,你更傾向於那人死前的異常表現,是人為造成的嘍?”


    女警官這是在偷換概念,羋蒙有點兒明白了,她神神鬼鬼這套,實際上是耍了個小手段,她真正想要了解的,是自己如何來解讀這次車禍。於是羋蒙說道:“是不是人為我可說不好!我的意思是,當法醫的,一般不會相信這些迷信的東西!”


    羋蒙話音未落女警官臉色一變,語速變得極快:“你怎麽知道我是法醫?我沒說過我是法醫,想要說但沒來得及說!我們之前在哪兒見過?我知道了!你認識高大偉!這些都是你們過火的惡作劇!”


    見此情景羋蒙趕緊解釋:“那個——我不認識什麽高大偉,你動不動來兩句醫學術語,還穿著這身警服,這不很明顯了嗎?”


    女警官的眼神變得淩厲:“狡辯!早在車禍現場你就說過我是法醫,當時從你嘴裏說出的每一個字,小黃都給我複述過!”


    羋蒙一愣,問道:“我說過嗎?我還說什麽了?”


    “沒什麽……你夠聰明的呀?這都讓你給看出來了!”女警官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眼神緩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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