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也不需要你再為我擔著了。


    短短一句話宛若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地插進了沐風的心裏。他似乎能夠感覺得到有鮮豔的血水正準備從他的心裏汩汩的往外冒。


    沐風蹙著眉頭望著衛靈桃,眸子裏的溫柔摻雜著驚慌。他迴過頭望望身後的那道門有沒有人闖進來,而後又局促不安的望著衛靈桃。


    沉默良久,他才啞著嗓子問道:


    “靈兒,你可是知道了什麽?”


    沐風見衛靈桃隻冷靜的望著他半天沒有迴答,又小心翼翼的試探道:


    “那個侍衛……是不是來找你了?”


    “什麽侍衛?”衛靈桃佯裝無辜,眸子裏卻是看透一切的澄明:“沐風哥哥,今晚在宴會上你開心嗎?”


    “嗯?”


    “我的意思是,將反賊時翎鏟除了,你開心嗎?”


    沐風一愣,一時間有些捉摸不透衛靈桃的心思。他神色複雜的望著衛靈桃,猶豫了很久才選擇迴答。


    “靈兒,我知道你怨我沒能保下時翎,可是我也沒有辦法……畢竟,他是想要滅國的反賊,你知不知道,他與鄰國的尚書狼狽為奸,他已經不再是你當初認識的那個時翎了。”沐風忽然歎了口氣,神色哀傷:“今天晚上我確實很開心,因為南越國終於恢複了平靜,人民也終於可以安居樂業。但是……時翎不在了,我也很難過。”


    “那麽,你是真的難過還是假的難過呢?”衛靈桃歪著腦袋望著沐風,唇角掛著純真無辜的笑容,似不諳世事的孩童,但是眸子裏的光芒卻是有些詭異的冰冷。


    沐風的難過僵在了臉上,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去麵對衛靈桃。


    衛靈桃繼續說道:“沐風哥哥,你不要緊張,我隻是今日看了個戲文,上麵說到有些人的悲傷是可以裝出來的,有些人的慈悲和善良也是可以裝出來的,並且還可以裝的惟妙惟肖,讓周圍的人都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可我卻不相信,你說,一個人真的可以偽裝的一絲破綻都沒有嗎?”還未等沐風迴答,屋外便傳來了一陣騷動,皇後扯著嗓子大老遠就開始在叫喚,她旁邊的丫鬟們一邊哭著一邊安慰著皇後。衛靈桃忽然衝著沐風笑了笑,道:“沐風哥哥,要不然我來偽裝一次給你看看吧。”


    話畢,衛靈桃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神色慌張的望著沐風和從屋外闖進來的人,哭得梨花帶雨。


    “母後……你可算來了!父皇他……不知道為什麽就倒地不起了。”衛靈桃掙紮著想要起身,可是因為太過於慌張和害怕她竟然半天站不起來,最終隻得狠狠地摔倒在地上,而後她看到了皇後身後匆匆趕來的太醫,未等皇後開口,她便啞著嗓子指著太醫道:“太醫……你們趕緊看看父皇怎麽樣了,趕緊看看,如若父皇出了什麽事情,你們誰也別想逃脫責任!”


    幾位太醫麵麵相覷,衛靈桃又怒吼了一聲幾人才慌慌張張的跑至南越皇身旁,而當他們探知到南越皇的身體後,更是嚇得直哆嗦,半天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皇後終於是意識到了哪裏不對勁,哆哆嗦嗦的抬起了中指指向太醫,紅唇翕動著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良久,太醫才啞著嗓子說道:“皇上……駕崩了……”


    ……


    南越皇駕崩的消息很快就在南越國傳播開來,眾人皆難以相信曾經南越最兇猛的一隻雄鷹就這樣突然地、草草的死去。


    一連幾日,南越國舉國上下,人人皆穿縞素,酒樓飯館皆閉戶,人民都籠罩在愁雲之中,偏偏太陽光卻熱情燦爛。


    衛靈桃著一身素衣跪在佛堂之中,按照皇後的說法,衛靈桃是自願請求來佛堂替南越皇念經誦佛的,然而隻有衛靈桃心中清楚,皇後根本就是想法設法的將她軟禁,因為,皇後在心中認定了衛靈桃是害死南越皇的兇手。


    然而,皇後根本就沒有證據。


    因為那一夜,一連好幾個太醫診治,最終的結果都是皇上並非是中毒身亡,而是之前摔倒傷及了內髒導致失血過多而亡。


    衛靈桃眸色清冷的望著佛堂裏安寧慈祥的佛祖,唇角竟忍不住綻放了一抹笑容。


    佛祖啊佛祖,時翎他不是惡魔,如今死的這位才是,你可不要抓錯了人扔進地獄裏啊。


    正想著,衛靈桃便聽見佛堂的門發出“吱呀”一聲悠長的歎息,大片的陽光忍不住湧了進來,衛靈桃在昏暗的環境中待久了,如今看到光竟然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靈兒,你餓不餓?”沐風的腳步由遠及近,他的腳步聲有些輕緩也有些沉悶:“我托人做了你最愛的蘑菇湯還有你愛吃的花生酥。你放心,母後那邊我會調節好,她隻是暫時接受不了父皇離去的消息,又不知道將痛苦往哪裏放便隻能找你出氣。”沐風察覺到了衛靈桃對光的敏感,忙喚著下人將門關上。


    那名婢子將門掩上後答了句:“奴婢就不打擾皇上了。”


    沐風有一瞬間的尷尬,忙打發走了那名婢子接著說道:


    “她嘴上說著懷疑你,其實心裏還是很相信你的,她今日還問我你在這裏過得可好……”


    “我在這裏很好。”衛靈桃沒有迴眸去望沐風,隻是安安靜靜的盯著佛祖在看:“至少這裏清靜,沒有外麵那麽惡心的嘈雜。”


    “這幾日,外麵是吵鬧了些,也就隻有你能夠靜下心呆在這裏為父皇祈福……這些母後都是記在心裏的,所以……”


    “皇上請打住,我相信你比誰都清楚,我是在為誰祈福。”衛靈桃迴過頭去看沐風,嘴角上揚,笑容帶著生硬的甜美和冰冷的譏諷:“南越皇是我親手所殺,我怎麽會為他祈福?沐風哥哥,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衛靈桃忽然收住笑容,冷靜的望著沐風,吐露出來的話語卻似冰刀般插進了沐風的心髒。


    衛靈桃說:“作為南越國的王,沐沉樟或許讓你們尊敬,可是在我這裏……沐沉樟虛偽陰險,心狠手辣,他本來該死,我隻是懊悔,懊悔我沒有本事讓他死得更難堪和更難過一點!”


    “沐風哥哥,我知道宮門裏麵陰謀深似海而且鬥爭不斷,我看多太多因為權力和私心而變得麵目可憎的人了,我總以為你與他們是不一樣的,可我終究還是錯了。沐風哥哥,南越皇的虛偽和陰險,你真的學了大半。”


    “靈兒,你是不是……”沐風望著衛靈桃消瘦的背影,像是在看一堵厚厚的嚴嚴實實的牆,那麵牆讓他感覺到寒冷,無助和絕望。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想我都已經知道了。”衛靈桃笑容淺淺,眸光卻極其薄涼:“皇上,我見到了時翎身邊的侍衛十五,也見到了溫惜玉。”


    一時間,氣氛凝結成冰。


    佛堂中的一串火苗小心翼翼的立在燭台上,安靜的散發著光輝,佛祖慈祥的笑容在微弱的光輝下靜謐且美好。


    沐風望著佛祖的笑容,忽然想到了自己。過往的日子裏,他一直帶著這串笑容與各種人打交道,眾人皆道他溫和,從容,風雅,卻不知道他是帶著麵具過日子的。


    他的笑容是溫和,也是危險。


    他就是靠著這樣的笑容蒙騙了大家,也蒙騙了他的靈兒妹妹。


    “皇上”這個看起來至高無上的字眼從衛靈桃的嘴裏說出來竟有著說不盡的涼薄。沐風有些難以置信的望著衛靈桃,好似他們之間隔了千山萬水。


    “靈兒,你不要叫我‘皇上’!”沐風蹙眉望著衛靈桃,無論我是誰,我永遠都隻是你的沐風哥哥。我……我也是沒有辦法才登上這個位子,你知道,我並不願意的……”


    “我們好好聊聊吧。”衛靈桃迴眸望著沐風,眸子裏的冰霜灑了一地。


    沐風有些怔怔的望著衛靈桃,恍然間似乎聽到了有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但大量四周,卻是一片寂靜。


    沐風忽然間明白,這麽些年他為衛靈桃做的所有努力都在這一刻悄然崩塌。


    沐風的嘴張張合合,卻始終沒有說出半句話。他目光滄桑的望著衛靈桃,仿佛在一瞬間,這個昔日英俊明朗的白衣少年郎就已經垂垂老矣。


    衛靈桃目光沉靜的望著沐風,眸光卻帶著劍刃犀利的光芒:“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時翎是時辰莊園的少莊主,而沐沉樟就是傷害時辰莊園的罪魁禍首?”


    “你是不是找過溫惜玉對她說過你要同她合作,而合作之事就是讓我和時翎分開成為彼此厭惡的人?”


    “當初衛將軍府被溫尚書府推上風口浪尖,我的父親和兄長被人誣陷是通敵叛國的罪人,這件事你是不是也參與其中?還有……當初救下我父親和兄長的人明明就是時翎,可為什麽最後出現在我麵前的人是你?”


    “時翎他……時翎他為了解我的夢蠱毒不惜用自己的心頭血來替我解毒……”衛靈桃的眼眶有些發紅,說話的聲音也有些顫抖,她帶著厭棄的怒意盯著沐風看,繼續說道:“可為什麽你告訴我我的夢蠱毒被解了與時翎沒有絲毫關係,甚至還引導我對我下毒之人是時翎?”


    “沐風,我記得蘇柔失蹤的時候你頻繁打聽她,後來卻忽然不提她了,想必是你找到她了吧。畢竟對你而言,蘇柔還是有很大作用的,她是潛日國尚書蘇言的孩子……你根本就是想要利用她牽製住蘇言進而牽製住時翎……”


    “對了,我記得時翎身邊有個侍衛叫十六……其實他的真實身份是你安插在時翎身邊的臥底吧。而且,他還是當初祁連寨的侍衛,你利用我讓他誤會時翎進而達到你的目的……”


    “靈兒,你不要說了……”


    “為何不說?”衛靈桃的眼角已經有一大片的清涼,在微弱燭光的閃爍下竟泛起了微微藍光,帶著絲絲涼意。衛靈桃瞪著沐風,眸色裏有嗜血的猩紅:“沐風,時翎在戰場上因為一名紅衣女子而失了利……那名紅衣女子是你派過去的。”


    衛靈桃目光肯定的望著沐風,眸子裏有決絕的厭惡。但是她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嗓音有些哽咽,肩膀也微微顫抖——她不是因為對沐風失望,也不是因為對沐風的行為感到憤怒,她隻是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想到了時翎,在那樣一個殺人如麻的戰場上,時翎麵對著千萬隻的劍刃卻仍然朝著一個不確定的結果奔去……那樣的畫麵,衛靈桃實在是不敢想象。


    想著想著衛靈桃不禁紅了眼眶,眼淚的晶瑩潤濕了她冰冷的眼眸也讓她的眸光變得溫柔。


    沐風知道衛靈桃忽然的柔軟不是因為他,也知道此刻衛靈桃腦海裏浮現的那個人是那個已經在大漠上幹枯的藍衣少年。


    沐風恍然明白,無論時翎是否存在於這個世間,他都再也沒有機會走進衛靈桃的心裏,更沒有機會陪伴在衛靈桃的身側。他成了她這輩子最厭棄的人,而他也覺得現在的自己虛偽、惡心。


    他一直想要成為她眼中的無瑕美玉,所以他溫柔、謙和、體貼、大方,可殊不知,一切竟然慢慢成了假象。他想要在她的心中舉世無雙,可誰曾想,那個位置他卻始終無法取代。他不過還是那個卑微的不被喜歡的沐風哥哥,他始終成為不了她的夫君,始終無法在她的心尖上站穩。


    沐風目光深沉的望著衛靈桃,無奈壓製住了眸底的神情。


    “你說的都對,一切都是我做的。”沐風嗓音喑啞:“其實不僅僅隻有這些……靈兒,這一切壓在我心中太久了,久到我以為我真的可以將我所做的一切都忘了,久到我真的以為我還是你心目中的那個沐風哥哥。靈兒,你知道嗎?一塊美玉是要經過無數次的工藝細細雕琢的,可就算雕琢之後它再怎麽無暇,它的本質仍然是塊破石頭。”


    沐風垂下眸子有些輕蔑的笑了笑。


    “靈兒,你知道嗎?當初祁連山大火,我去祁連山找你的時候,是手下人將奄奄一息的時翎送到我的跟前來的,當時……我並不打算救他,因為我想要的隻是你平安罷了,他的死活與我沒有任何關係。隻可惜啊,他有一個特殊的身份,而這個身份可以保你平安無事。”


    “其實一開始父皇對時翎的態度確實讓我有些慌張,我害怕時翎會搶走所有的榮耀,害怕我這個太子位置不保,因為我不知道,我沒有了太子的位置該如何去保護你……所以……”沐風舔了舔嘴唇,眸光開始變得犀利:“所以當時宮裏針對時翎的那些謠言是我散播的,是我讓手下人不信任他,是我讓朝臣疏遠他。你……隻要他一日無法在宮中站穩腳跟,那麽你和他就無法安穩的在一起。你還記得軍營中那些俘虜消失的事情吧?當時所有人都認為是時翎所為,偏偏隻有你一人為他辯解,說句實話,那一日我心中很是惆悵與不爽。我惆悵你竟然如此信任他,不爽的是……那些俘虜是我放的。我原以為時翎會難忍這高牆之中的陰謀,可誰曾想他竟然真的一步步的熬出來了,並且……你與他似乎真的不會再分開。靈兒,我真的有些著急了。”


    “我知道你會為了喜歡的人拒絕所有的曖昧,所以你和時翎在一起的時候我連站在你身邊的機會都沒有;但我也知道,如若時翎真的傷透了你的心,而我又給了你無法償還的恩情的時候,我想你一定會站在我的身邊。”


    “所以……你的計劃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衛靈桃目光清冷的望著沐風,說出來的話也似包裹了寒氣,冰冷刺骨:“所以,你根本就是蓄謀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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