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記當年,祁連日落,紅袖北來,風華絕代。


    僅那一眼,便念多年,願付一生。


    然光陰匆匆,年華虛無,迴顧過往,不過美夢一場。


    寥寥草草,物是人非,當時不道是尋常。


    如若時光能流轉,事事可改變,我願祁連光輝如舊,一世沉浮我都會常伴你身旁。


    阿桃,我這一生本該平庸暗淡。然而你與我阿娘,卻給了我無尚榮光,如此,我才可品嚐溫暖。


    然至此,我已無信念再存於人世之間,從此世間再無時翎守護在阿桃身旁,願姑娘日日安好,歲歲平安。


    勿念勿掛。”


    是夜,衛靈桃獨自坐在宮內護城河的護欄上,一隻手捉著一封墨色已經被暈開的信,另一隻手捉著一隻還剩下幾滴酒水的酒杯,如珍珠般晶瑩剔透的酒水在月光的照射下散發出迷人的光澤。


    衛靈桃的麵色冷靜且沉著,一雙眸子裏像是藏了一汪深不見底的清潭,幽邃且冷淡。


    有清幽的風緩緩拂來,撩動了她如墨的長發,掀起了她素白的衣裙,卻也將她臉上的淚水吹至幹涸。


    勿念勿掛……


    衛靈桃薄唇輕啟,將這四個字在齒間循環縈繞,最終,一聲尖利的笑聲如箭般從她的唇間射出。


    好一個勿念勿掛。


    時翎他是如此殘忍。他用盡了他畢生的冷酷將她鎖在一間安全的房間裏,她怨他惱他還傷害他


    衛靈桃抬眸望著頭頂的冷月,一雙眸子冰冷且陰暗。


    彼時,紫竹皇宮內亮如白晝,輕歌曼舞,紙醉金迷,大臣們奉承的呦嗬聲此起彼伏,如浪潮般的歡聲笑語像是一根根銳利的銀針,刺破了夜的寧靜。


    “太……衛姑娘。”允月輕聲喚道,打從衛靈桃見了環青城之後,她便不讓允月再喚她一聲“太子妃”。


    “太子那邊派人來請您去參加宴會……太子殿下說了,如若您不想去,也是可以不去的,他會替你向皇上告假。”


    “宴會嗎?”衛靈桃忽然起身,轉眸衝著允月粲然一笑,道:“如此良辰美景,我若是不去豈不是辜負了他們的一番心意?”


    ……


    是夜,繁星如棋,月光如紗。


    紫竹皇宮之中,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金樽酒,琉璃盞,絲竹之聲不絕於耳。


    南越皇笑眯眯的打量著眼前的“太平盛世”,眸子裏浮著的是欣慰與慈祥。他時不時的端起酒杯,笑嗬嗬的應付著大臣們的恭維,旋即一臉讚許的望著沐風。


    他曾經給予時翎的溫柔,如今一絲不落的全都給予了沐風。而至於時翎……就像是一場灰,隨風飄走後再也沒有留下蹤跡——這個人,好似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沐風端著酒杯靜坐在一處,宴會已經進行到一半了,然而衛靈桃卻仍舊沒有現身,這著實讓沐風心裏很是不安。


    聽塵毅說,環青城那廝在戰亂中帶走了時翎的書信逃竄,雖然派了不少精兵追殺,卻仍然讓環青城逃走了。沐風很擔心環青城已經與衛靈桃碰了麵,更擔心時翎書信裏的內容……


    如若時翎在臨死前將他這位南越太子曾經所做的一切都書寫在那封信上,那麽他的靈兒妹妹知道之後他該怎麽辦?


    他實在是不願意讓她知曉他的邪惡與不堪。


    一想到這裏,沐風便心亂如麻,實在是無法靜下心來待在這宴會上。他有些慌亂的扔下了手中的酒杯,想要起身離開,卻被身旁的星石攔住。


    星石有些欣喜的指了指不遠處一襲雪白的身影,道:“太子殿下,您瞧!太子妃來了!”


    沐風有些不相信的望著星石指過去的方向,一時間欣喜若狂——果然,衛靈桃乘著月色而來。


    衛靈桃著一身素色衣衫,青絲如瀑,婀娜蹁躚,她緩緩走至沐風的身旁,展顏歡笑:“沐風哥哥,我來的晚了。”


    “不晚不晚。”沐風有些慌亂的起身,攙扶著衛靈桃趕緊入座,待他的目光與衛靈桃的眸光相撞時更顯慌亂。


    沐風有些無措的撓了撓頭,不安的望著衛靈桃,道:“靈兒……我原以為你不會來參加宴會的。”


    “我為什麽不會來參加宴會?”衛靈桃挑眉笑嘻嘻的望著沐風道:“難道是因為時翎的原因?”


    “靈兒!”沐風臉色大變,他緊張兮兮的抬頭望了南越皇一眼,見後者神態自容這才鬆了口氣:“眼下宮中不得提時翎的名諱!我知道你不相信……”


    “我明白你的意思。”衛靈桃不動聲色的打斷了沐風的話,順勢拿起了酒壺將自己席座上的酒杯裏斟滿了酒,衛靈桃將酒水一飲而盡,麵色恬靜的望著沐風。


    “沐風哥哥,反賊……本就該死的。”


    沐風頓時愣住。


    “你……當真這樣認為?”你不責怪我殺了時翎?後麵的話沐風並沒有說出口,但是他眸子裏的神色卻足以將他出賣。


    “我不怪你。”衛靈桃笑言:“通敵叛國之人本就應該誅殺。沐風哥哥,你可還記得當初我的兄長和父親也曾被人陷害是通敵叛國的反賊,當時……皇上也是想要斬殺我的父兄的,幸好,最後你為他們洗脫了冤屈。不然今日的慶功宴,隻怕大家不能提及的名諱得增加上我父兄二人的了。”


    “靈兒……”


    “沐風哥哥,你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說,幸好有你幫我的父兄洗刷了冤屈,還他們清白;幸好有你找出了真正的反賊,還給南越一片清明的河山。”沐風複又鬆了口氣,溫和的笑容安靜的貼在他的臉上。沐風伸出手,想要揉揉衛靈桃的腦袋,後者卻巧妙的躲了過去。於是沐風的手便隻能停在半空中。


    一時間,沐風有些愣神,然後他才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道:“靈兒,我就知道你不會誤會我的,你知不知道……我從戰場上迴來的時候,心裏有多慌張。我害怕你會將時翎的死歸結到我的頭上,害怕你會覺得我是個趁亂邀功的無恥小人……”


    “不會的,沐風哥哥。”衛靈桃將自己的酒杯斟滿了酒,又將沐風的酒杯斟滿了酒,然後她將盛滿了酒水杯子遞給了沐風,笑了笑,道:“沐風哥哥,這一杯酒水我敬你,願你一世清白,美好如初。”


    一世清白,美好如初。


    沐風有些怔怔的看著衛靈桃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隻覺得這八個字宛如一把把的利刃插進了他的心裏。他的心髒被一層一層的剝開,而後,有一隻虛偽的醜陋的小鬼露出猙獰的笑容從裏麵鑽出來。


    沐風神色複雜的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心口火辣辣的疼。


    “靈兒。”不遠處的南越皇將一切都盡收眼底,他神色溫和的望著衛靈桃,唇角展露了慈祥的笑容,然而他的眸子裏卻是晦暗未明,讓人瞧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麽:“朕聽風兒說你今晚身子不適,朕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南越皇的眸子裏投射出犀利的光芒,就好像他看出了衛靈桃恬靜笑容下隱藏的憤怒與不忍,他想要將衛靈桃的麵具給撕開。


    衛靈桃卻並不懼怕南越皇的目光,她的唇角展開了一抹笑容,而後大方的迎上了南越皇的目光,道:“聽聞沐風哥哥和兄長今日要迴來,我早早的便起來梳妝打扮想要迎接他們,可哪裏知道,這天氣忽然轉涼,一個不留神我便染上了風寒,鼻涕和噴嚏一樣都沒落下。”


    正說著,衛靈桃便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忙從衣兜裏掏出了帕子擦了擦鼻涕帶著歉意望著南越皇道:“父皇勿怪,我實在是不想錯過慶功宴,前些日子南越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兒臣實在是憂心傷神,一心隻盼著南越快快恢複往日光輝,如今……南越的江山好不容易變得清明,而且還是我的……夫君捉住了反賊,兒臣覺得於情於理這場慶功宴都該來參加。”


    “太子妃在來時已經服下了湯藥,她一邊擔心自己將病氣過給了皇上和太子殿下,一邊又不想錯過慶功宴,思來想去還是來了,還望皇上不要責怪!”允月慌慌忙忙的幫衛靈桃想出了說辭,然而她與衛靈桃視線交匯的那一刻,眸子裏滿是冷靜。


    南越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等好日子,朕怎麽會責怪靈兒呢。靈兒是我南越的太子妃,也就是未來的皇後,這等舉國同慶的慶功宴她如何不能來?”南越皇說著,便將自己的視線停在了衛靈桃手中捉著的帕子上。


    南越皇不禁蹙眉:“靈兒,你手中的帕子……從何而來?”


    “這帕子是兒臣去坊間遊玩的時候一名婦人贈與的。”衛靈桃指了指手中的帕子笑著說道:“父皇可是覺得這帕子上的圖案很是特別?當初沐風哥哥看到這帕子的時候也說這帕子好看呢。”


    衛靈桃笑著看了沐風一眼,後者雖然覺得疑惑卻也配合的連聲附和。


    “當時沐風哥哥見兒臣喜歡這帕子,還說要將那位婦人招進宮來當繡娘呢!”


    “那後來呢?”南越皇有些急切的問道,當他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後才不自然的咳嗽了幾聲,繼續道:“如此好的繡娘,後來可招進宮來了?朕也想要托那位繡娘給皇後還有貴妃做些尚好的衣服和帕子。”


    “隻怕父皇的好意是要作廢了。”衛靈桃佯裝無奈的模樣歎了口氣:“那名婦人並不願意到宮中來當繡娘,她說她喜歡山水喜歡無拘無束,不喜歡被宮廷束縛。所以啊,她便隻隱居在山林之中了。”


    “那她……”南越皇似乎還想再問些什麽,但礙於場合他隻好將滿腹的疑惑都憋迴心裏。


    南越皇笑著望了一眼衛靈桃,道:“世間難得有這樣不追逐名利的女子,既然她不願意入宮當繡娘那便不願意吧,朕聽聞西域有位作坊能織出上等的綢緞,迴頭朕托人去西域買些綢緞再贈與皇後吧。”


    話畢,南越皇一聲令下,曼妙的歌舞又在舞池中緩緩生起。


    南越皇笑眯眯的看著歌舞升平,然而他的心思卻早已飄的老遠。衛靈桃手中捉著的那隻帕子一直在他的腦海裏浮現,雖然他知道這隻帕子的出現不是偶然,甚至可以說是一場預謀,但他卻仍想探知。


    因為那是時茗生前常常佩戴在身上的帕子。南越皇緊緊捏著手中的酒杯,關節有些發白。他眯著眼睛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眼恍若無事的衛靈桃,心中的疑慮已經堆疊。他也懷疑是不是衛靈桃知道了什麽所以故意在他麵前玩弄著這些小把戲,可是他轉念一想,就連時翎到死都不知道他這個父親是毀了時辰莊園的兇手,那麽衛靈桃又如何知曉?


    緊接著,南越皇又將心思打到了那名婦人的身上。


    那名婦人究竟與時茗有什麽關係?還是說……時茗她根本就沒有死?


    可是當初時辰莊園的那場大火卻是轟轟烈烈且真真切切,但是若是憑時茗的本事,想要逃出來似乎也並不是什麽難事。


    如果時茗真的還活著的話……那麽過往的種種遲早有一天會浮出水麵,他與時辰莊園之間的勾結,他對時辰莊園所做的一切,他與江湖的過往……這一切都將成為他一生的汙點。他這個風光了一世的南越皇,被人稱讚了一世的南越皇隻怕會在晚年被人扣上“殘忍”、“陰險”、“不擇手段”這樣的帽子。


    他實在是太了解人心了。一個好人若是隻做了一件惡事,那麽他一生所行的善事都會被人疑惑,在眾人的眼中,他也隻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惡人。


    就好比時翎……他生前為了南越也做了不少好事,可如今卻也是落得一身罵名。


    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也是不願意讓他的這個孩子死去的,隻是時翎的身份畢竟特殊,他多存在一日,他便多憂慮一日,如若哪一天他真的知道了時辰莊園的真相,隻怕他會真的選擇謀反。


    而沐風,不愧是他最為器重的孩子,不愧是南越的太子,在處理一些事情的手段上,也算是有些狠毒。他一開始還擔心沐風太過於“重情”以至於忘卻了自己的身份和責任,可如今看來,還是他多慮了。


    南越皇神色複雜的盯著衛靈桃看了一眼,旋即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翎時桃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突金塔克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突金塔克樹並收藏翎時桃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