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靈桃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到哪裏來了,似乎是在夢境之中,又似乎像是現實。


    她似乎像是一隻小船,輕悠悠的飄蕩在一望無際的海麵上,她的頭頂是圓潤的太陽,金燦燦的光輝灑在她的身上讓她覺得慵懶至極。她想要伸手去摸一摸海水,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就連張開嘴巴的力氣也沒有。


    旋即,小船慢慢停靠在岸邊,她似乎像是被一股什麽力道拖著往前走。她看見了一望無際的大漠,看到了如血般鮮豔通紅的夕陽。


    彼時大漠的風如潺潺流水般溫柔,黃沙也安靜的起舞,靜謐的像是一幅畫。


    如果,真的隻是一幅畫就好了。


    大漠上,身穿戎裝的將士們安安靜靜的躺在枯黃的細沙裏,像是睡著了,然而,他們渾身的血跡卻訴說著他們經曆的一切——他們是一場戰爭結束的犧牲品,而他們的戎裝彰顯了他們的身份,他們是南越國的士兵。


    衛靈桃隻覺得雙腿發軟,一時間,像是有什麽東西重重的砸在了她的腦袋上,她隻覺得天昏地暗,分不清南北。


    衛靈桃踉蹌著步子走在屍體堆砌起來的大漠上,內心的不安如同海麵上的浪潮,層層堆疊,似乎要將她吞沒。她拚命的忍住不安,在一堆屍體裏摸索,發現那些人都不是她熟悉的那個人時,心中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說不定,他還活著。


    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給自己希望。


    而後,天空漸隱,星子隱隱約約的探出了身影,掛在了墨藍的天邊。


    衛靈桃終於還是找到了時翎。


    一襲藍衣的時翎乖巧的躺在一片沙土裏,麵上的神情靜默淡然,安靜的像是個睡著了的孩子。


    “時翎……”衛靈桃顫抖的跑到時翎的身旁,想要張開嘴巴唿喚他,卻發現她的嗓子像是被什麽東西給黏住了,遲遲發不了聲。


    她終於還是來晚了。


    時翎,如果當初我一直待在你的身邊無論你怎樣驅趕我都不走就好了。


    時翎,如果當初你向我道歉,說要和我一起離開的時候我能拋下所謂的顏麵答應你就好了。


    時翎,如果當初我拚命的攔住你無所謂什麽責任不讓你來前線就好了。


    明知道這是一場無法迴來的戰爭,為什麽我要支持你往前?


    明知道前路兇險,我為什麽讓你獨自前行而不是陪著你一起走?


    時翎,你能不能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再叫我一聲阿桃,隻要你再叫我一聲阿桃,我不管什麽對錯,不管什麽責任,不管什麽人情世故,我隻管你,你就是我的是非,我的天下。


    時翎,我還是喜歡你,你醒過來好不好?


    痛苦像是一根釘子狠狠地插進了衛靈桃的心裏,鑿開了一個不大的窟窿,血液汩汩的冒了出來。


    ……


    衛靈桃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枕頭上已滿是淚水。


    衛靈桃揉了揉漲的發疼的腦袋,深唿吸一口氣,竟然發覺自己忍不住在抽泣。


    幸好啊,隻是一場夢。


    可是……她為什麽會無緣無故的昏睡?她記得那日她的父親來找她了,然後沐風也來了,還有……桂花羹……


    難不成,是沐風讓她昏睡過去的?那麽,時翎他……


    衛靈桃匆匆從床上爬起來,胡亂的抓了衣服就往身上套。剛剛的夢境一遍又一遍的在她的腦海裏循環,而衛靈桃心中的不安也在逐漸放大。


    “允月……允月!”衛靈桃終於難忍心中的不安,喚來了允月:“前線,前線的戰況如何了?”


    “前線……”


    “你快說啊!”衛靈桃望著支支吾吾的允月,第一次發了脾氣:“前線到底怎麽樣了?”


    “太子妃放心,潛日國將士敗北,南越國勝利了。”


    “真的嗎?勝利了嗎?太好了……”衛靈桃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那他們是不是快要迴來了?”


    “是的。”允月並沒有想象中的開心:“傾華將軍和太子殿下很快就要迴來了。”


    衛靈桃忍不住長籲一口氣,而後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她瞪大了眼睛望著允月,道:“你說什麽?傾華?我兄長?還有沐風哥哥?”


    允月點了點頭。


    “那時翎呢?”衛靈桃瞪大了眼睛望著允月,生怕錯過了允月麵上劃過的一絲絲細微的表情。不安如同一張大網,將她牢牢地包裹住。


    “時……時翎他……”允月忽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太子妃,皇上有令,宮中不得再提反賊的名字!”


    “反賊?”衛靈桃有點蒙:“為什麽我一覺睡醒,時翎他……成了反賊了?”


    ……


    衛靈桃暈乎乎的走在宮裏,聽說沐風和衛傾華已經迴來了,所以她想要找到他們問個究竟。


    今日的日頭異常的好,南越皇宮通紅的宮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青磚綠瓦也煥發出迷人的光澤。聽聞沐風和衛傾華凱旋而至,諸多的婢子們都忍不住臉上的笑意,一邊將紅色的綢緞掛在勾欄上一邊笑嗬嗬的談論著那一場轉換局勢的戰爭。


    有婢子說,那位反賊時翎上了戰場卻接連一月都沒有實質性的動靜,幸虧太子殿下察覺到了不對勁,帶著傾華小將軍奔赴戰場才發覺其中貓膩。原來,那位反賊竟然一直再同潛日國的將士們在談條件,隻可惜啊,中間出了點岔子這才叫談判沒能順利。


    也有婢子說,那位反賊平日裏看起來用功上進像個好人,誰曾想他竟敢通敵叛國,竟然還同皇上談條件,讓皇上親自去戰場,實在是辜負了皇上的厚愛。也難怪皇上連他的屍首都不願找,恐怕現在他的屍體已經被狼吃了吧。


    一群婢子說說笑笑,就好像她們嘴裏叛賊的性命是這個世界上最輕賤的東西。


    這時,又有一位婢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拍了拍腦袋說道:


    “你們知道嗎?聽說那日那位反賊在與我軍交戰的時候,忽然瞧見了一襲紅衣的女子,然後他便慌了神,這才啊成為了劍下亡魂!”


    “紅衣女子……莫不是他以為那名女子是太子妃?”


    說罷一群婢子就哈哈大笑起來嘲笑時翎的無知與無恥。


    衛靈桃隻安靜的在一旁聽著她們的詆毀,那些嘲諷的語句宛如一把把的利刃插在了她的心上,讓她疼的唿吸不過來。


    時翎他……真的沒能迴來嗎?


    衛靈桃忽然想到了她的夢境,夢境中的畫麵一層又一層的堆疊在她的腦海裏,她隻要一想到時翎長眠於大漠的畫麵,就抑鬱不安,心疼難忍。


    “你們……你們不要亂說話,否則修怪我拔了你們的舌頭!”衛靈桃慘白著一張臉陰森森的出現在婢子們的麵前將後者們嚇了一跳。有婢子似乎想要反駁什麽,卻被另幾個婢子給拉住了。


    一行人匆匆向衛靈桃行了個禮便要匆匆離開。


    衛靈桃卻喚住了她們。


    “太子和衛小將軍現在在哪裏,你……帶我去找他們。”


    “太子殿下和衛小將軍凱旋歸來,皇上高興的不得了,此刻怕是應該在皇上的禦書房中吧。對了太子妃,今夜皇上還特意為太子殿下和將軍準備了宴會,想必太子一定會帶著太子妃參加的,所以太子妃若是思念太子殿下也不必急於這一時,很快就能見到了。”


    思念?衛靈桃目光陰沉的掃了麵前的幾個婢子一眼,道:“你們走吧。”


    幾個婢子如臨大赦,慌慌忙忙的跑遠了。


    衛靈桃眯著眼睛望著頭頂明晃晃的太陽,直到有淚水湧出她才低下頭。


    看來有些事情必須要問清楚了。


    卻在這時,衛靈桃聽見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她迴眸望去,卻見一襲白衣的溫惜玉站在她的麵前。


    溫惜玉見了衛靈桃,忍不住笑道:“怎麽,太子妃見到我很驚訝嗎?”


    “放心,你不用這般看著我,我是自己逃出來的,時翎死了你知道了吧,所以我也活不成。一群老嬤嬤綁著我想要我將她們手中的毒酒喝下去,嗬,我又不傻。我溫惜玉素來驕傲,怎麽能被那幾個老東西給賜死了?”


    衛靈桃望著滿臉傷痕的溫惜玉,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個姑娘真誠可愛。


    “衛靈桃,我有些話要找你聊,隻是眼下這個地方……”溫惜玉緊張兮兮的望了一眼背後,道:“我們能換個地方好好聊聊嗎?”


    “沒問題。”


    溫惜玉想也沒想到衛靈桃竟然帶著她來到了時翎的歡明宮,更沒想到歡明宮已經變成了如此蕭條的光景。


    “眼下也就這個地方最為安全。”衛靈桃笑道:“現在人人都說時翎是反賊,抄了他的王府,拆了他的宮房,這個地方啊人人都避之不及呢。”


    “那麽……你相信時翎他是叛賊嗎?”溫惜玉忽然問道。


    衛靈桃卻不知該如何迴答。


    溫惜玉卻忽然笑道:“你果然還是不相信他。”


    “衛靈桃,時翎一直都喜歡你,他從來都沒有對我動過真心,當初他選擇娶我不過是為了救你,還有是為了利用我,利用整個溫尚書府。衛靈桃,你說這些可不可笑?”


    “可是我都無所謂,溫尚書府如何我無所謂,因為我與你不同,你家庭和睦,父母兄長視你如掌上明珠,可是我呢……因為我的母親出生卑微,所以她到死都入不了溫家的祠堂,甚至這個世上除了我便無人知曉她的存在。我從一出生就得討好父親討好繼母討好兄長,我拚盡全力活成他們想象中的模樣,然後任由他們利用我……可是我也不是好欺負的,隻要時翎願意和我在一起,溫尚書府毀滅都與我沒有關係。”


    “我第一次見到時翎的時候正巧在承安寺那裏求了簽文,簽文上說我會遇上我的有緣人,可我忘了大師還對我說了一句話,他說‘隻是此情中姑娘怕是落花,而那人卻是流水。希望姑娘能掌握住了分寸,此情啊,可失可忘,切勿掛懷銘心。天道輪迴自有定數,姑娘切勿破壞平衡,傷人傷己。’。”溫惜玉有些淒慘的笑了笑:“哈哈哈……我因為自己的執念,折磨時翎,也折磨你,我看著你們傷心難過我比誰都開心!我為了時翎做了多少錯事,又做了多少蠢事,我讓自己變得不善良,讓自己變得陰狠,醜陋,可是到頭來,我卻連半份真心都沒有得到,我不過還是一場笑話。”


    “你自己做的錯事請你自己承擔,不要將自己的過錯推脫到別人的身上。”


    “我就算是要推脫也隻會推脫到你的頭上,衛靈桃,你對時翎從來都沒有善良過。”


    衛靈桃一怔,旋即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溫惜玉繼續說道:“衛靈桃,你還記得當初在狩獵園狩獵嗎?我記得當初你封住了我的穴道,將我定在了一處,你可知道,我那時在你的身上偷偷下了毒蠱蟲,後來我以此威脅時翎讓他娶我這才有了後麵的婚禮。他為了幫你解毒,跑了多少地方花費了多少心思啊。還有,我記得時翎與你分開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撐傘走到他的麵前……他卻在你離開之後推開了我,他說……既然他無法幫你擋雨,那麽他也該陪你一起淋雨。”


    “我嫁入歡明王府後,時翎隻將我冷落至一處,無論我怎麽做,他關心的都隻有你而已。你和沐風婚宴的那一天,時翎是不是跑過去找你了?你知道嗎,那不過是他在送解藥給你,因為你的紅蓋頭上,被我下了致死的毒藥。衛靈桃,我一次又一次的想要置你於死地,可是時翎卻一次又一次的救你,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麽樣的魔力,才能讓他如此癡狂。衛靈桃,你是不是很好奇,當初時翎會什麽對你說翻臉就翻臉了?我想你可能到現在都不明白吧……時翎他的仇人就是當今聖上。”


    “你……你說什麽?”衛靈桃滿臉錯愕的望著溫惜玉,隻當她說出來的話是假的,然而卻是這樣一個答案將困擾在她心中的疑慮給吹散了。


    為什麽時翎提起南越皇時眸中有隱忍的怒意,為什麽時翎要抱著必死的決心去前線殺敵,為什麽時翎會說他的仇人就在戰場上。


    那是因為,毀滅時辰莊園害死他母親的兇手根本就是當今聖上,所以如此說來,時翎謀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麽這些年時翎究竟是怎麽度過的呢?他每日看著自己的仇人對著自己笑,對著自己施加溫柔,那個時候,他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衛靈桃忽然不敢想下去。


    往日她不能理解的時翎的變化就在這一刻變得清晰明了,她似乎看見一個身形瘦弱的孩子抱著一顆血淋淋的心躲在角落裏小心翼翼的哭泣,一旦有人來了,他就會將自己受傷的心給藏起來,然後衝著那個人笑,甚至還會朝那個人感恩戴德。


    瘦弱的孩子是時翎,來人正是南越皇。


    衛靈桃無法想象,時翎每日朝著喝了他最愛的人骨血的仇人展露笑顏時,他的那顆心會破碎痛苦成什麽樣。然而,她卻始終沒有往前走一步,始終沒有拍拍他的肩膀問他一聲是否安好。


    她甚至還責備時翎自私,冷漠,無情,她還說,她們之間沒有誤會,她隻當他是狠下心拋棄他,至於緣由,她始終沒有靜下心去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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