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主的東宮就像是一朵離開了土壤的玫瑰,逐漸變得憔悴,最終走向凋零。


    東宮終是免不了被徹底查封。


    衛靈桃帶著蘇柔和流眉走出東宮的大門,當她望著那扇已經蒙受了灰塵的大門緩緩合上的時候,她才明白,過往的一切已經發生,再也沒有迴轉的餘地。


    那些沐風陪伴在她身邊的日子,那些幸福愜意的日子在她的麵前疾馳而過,衛靈桃緩緩閉上眼,似乎還能夠聽到那扇門後隱藏著的歡聲笑語,而後,那些歡笑聲便被一層厚厚的灰塵給掩埋了。


    過往的日子已經被塵封,可是以後的日子她該如何選擇?還有……被關在牢獄中的沐風,此刻的他是否安好?


    想到沐風,衛靈桃的鼻頭便有些泛酸,淚水也開始在她的眼眸裏翻騰。


    流眉察覺到了衛靈桃的不對勁,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後者的衣袖,而後更加小心地問道:


    “太子妃,如今……我們去哪裏?”


    去哪裏呢?


    衛靈桃微怔,隨即,她迷茫的打量著四周——南越的皇宮依舊空曠,熱鬧,此刻,黃澄澄的陽光正慵懶的躺在紅色的房簷上,金色的衣襟隨意的傾灑在地,眼下雖已入冬,可陽光卻是溫柔且溫暖的。隻可惜,這樣溫暖的陽光依舊帶不走她心底的寒冷。並且,這樣空曠且繁華的地方,並沒有屬於她的容身之處。


    有些端著糕點前往各宮的小宮女們經過東宮的門口都忍不住朝著衛靈桃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將腦袋湊在了一起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便嘻嘻哈哈的跑遠了。


    “那些不知尊卑的臭丫頭們,一定是又在背後偷偷說您的壞話了!”流眉極其不滿的撇了撇嘴嘟囔道。


    衛靈桃卻衝著她蒼白的笑了笑示意她不要動怒,而後又道:“皇上下令遣散東宮的時候,我便勸你們不要再跟著我了。可你們偏不聽,如今還要跟著我繼續受罪。”


    “太子妃您這說的是哪裏的話?”


    “如今東宮都沒了,哪裏還有太子妃?”衛靈桃迴眸望了一眼曾經光豔而如今破敗的殿宇,不禁長歎一口氣:“隻是不知道,沐風哥哥迴來的話還能不能找到我。”


    蘇柔聽了衛靈桃的話,不禁蹙了蹙眉,她一臉哀傷的望了後者一眼,旋即道:“太……衛姑娘,太子殿下他……估計迴不來了。”


    流眉拽了拽蘇柔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講下去,可後者卻像是沒有理解她的暗示。


    “皇上已經下旨,七日後……將太子殿下貶為庶人,流放西域。”蘇柔的聲色有些顫抖,神色也有些慌張,於是她深唿吸一口氣,調整好了自己的神態繼續說道:


    “衛姑娘,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畢竟……白雲村的事情,太子殿下有不可推卻的責任,如今南越國的百姓們都在議論,一開始皇上為了堵住眾人難聽的議論可是給太子殿下定了死罪,幸好有八殿下為太子殿下開脫……否則的話……”


    “否則的話沐風哥哥就會死,對嗎?”衛靈桃望著蘇柔清淺一笑,此刻,她的麵上是一片平靜,眸子裏沒有任何波瀾,讓人無法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麽。


    蘇柔微微一怔,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迴答。


    衛靈桃緩緩走到了蘇柔的麵前,替她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頭發。


    “蘇柔姐姐,你陪伴了沐風哥哥這麽多年,所以,你是知道沐風哥哥的品性的,白雲村的事情跟他根本就毫無關係,他是清白的。可你為什麽會覺得清白的人會被冤枉致死呢?你究竟是在害怕皇上還是不相信沐風哥哥?”


    “奴……奴婢……”蘇柔一時間有些慌亂,她望著衛靈桃如冰石般寒冷的眸子竟然不知該如何迴答,沉默良久,她才長歎一口氣,滿臉惆悵的望著衛靈桃,道:“我自然是相信太子殿下,可是……這朝中的是是非非哪裏是你我的信任能夠辯駁的,更何況……”


    蘇柔蹙了蹙眉,有些哀怨的望了衛靈桃一眼:“衛姑娘,其實……你們去白雲村的事情奴婢也略有耳聞。奴婢和太子殿下都相信你,不會做出那樣的事。”


    流眉又扯了扯蘇柔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說話,可她望著蘇柔淩厲的目光,終是歎了口氣。


    流眉也望了一眼衛靈桃,旋即小心翼翼的道:“姑娘,我也信你。”


    霎時間,衛靈桃眸子裏的堅毅破碎一片。她有些慌亂的望了望眼前的兩人,而後眸光開始變得飄忽不定,甚至還有些膽怯。衛靈桃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更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麽。


    蘇柔在這時緊緊握住了衛靈桃的手,語音溫柔:“衛姑娘,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這句話是沐風經常對她說的。


    衛靈桃眸子裏醞釀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大顆大顆的淚水砸在了衛靈桃冰冷的手上,淚珠碎成了千萬顆小珠子,融化在了燦爛的陽光裏。


    “我……沐風哥哥再也不會原諒我了……沐風哥哥……”


    “他已經沒有機會原諒你了。”久違的時翎的聲音在衛靈桃的耳邊響起,她的心就像是墜入了冰窖一般,變得涼嗖嗖的。


    衛靈桃連忙擦幹了眼淚,旋即冰冷的眸光如劍般射到了時翎的臉上。


    後者隻覺得自己的心如撕裂了般疼痛。


    時翎有些不自然的迎上了衛靈桃的目光,他注意到了衛靈桃的眼角邊還掛著未擦幹的淚水,於是便從衣兜裏掏出了一隻繡著桃子圖案的帕子,隻是,他才剛剛抬起手,衛靈桃便迅速的後退了幾步。就好像,他是一個手持刀刃的怪物。


    時翎的心頭忽然騰升起一團無名之火,他實在是無法忍受衛靈桃對他的態度,在他的心裏,衛靈桃始終是那個護著他愛著他的阿桃,可如今……


    時翎蹙緊了眉頭望著衛靈桃,可當他看著她消瘦的臉頰和有些憔悴的神色時,他終是歎了口氣。


    “阿桃,這些日子,你受苦了。”時翎的聲音溫潤清澈,帶著憐憫,帶著關懷,也帶著深深地思念——他終究是無法對衛靈桃真的生氣,可此刻他望著衛靈桃冰涼的眼神也不敢再往前靠近她。


    時光更替,他和她之間終究是長出了一座無論如何也跨不過去的河山。


    衛靈桃聽了時翎的話,唇角忽然揚起了清淺的笑容。衛靈桃直勾勾的望著時翎,眸子裏的冷漠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嘲諷和鄙夷。而後,衛靈桃薄唇輕啟:


    “我在東宮之中樂得自在哪裏受苦了?隻可惜,從今日起我就要離開東宮,這才是真正的受苦。八殿下,我也不知道這一切是否是拜你所賜,你說,我該不該謝謝你呢?”


    “阿桃……你不要這個樣子。”時翎長歎一口氣,同時也往衛靈桃的身邊湊近了點,卻見後者又往後退了一大步,時翎的臉上不禁掛上了苦澀的笑容。他有些無奈的望了衛靈桃一眼,複又歎了口氣,道:“沐風的事情與我無關,我也不知道他會落到這般田地。我也想要救他的,可是我沒有任何辦法。畢竟……白雲村的事情,人證物證俱在,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再開脫了。更何況……”


    時翎有些為難的望了衛靈桃一眼,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更何況,本來按照文武百官和父皇的意思,沐風身為太子暴虐殘忍,貪婪無度,是該被斬首示眾的……是我苦苦求情,父皇這才免了他的死罪……”


    “這麽說,我還要謝謝你不成?”衛靈桃挑眉望著時翎,似笑非笑。


    時翎神色一滯,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也就在這時,較小的身影飛快的衝到了他的跟前,他隻覺得腰間一送,待反應過來時,衛靈桃已經取下他腰間的小佩刀並且已經將刀刃抵在他的脖子上了。


    “阿桃,你……”


    “帶我去見沐風哥哥。”衛靈桃壓低了聲音,她強裝冷靜,讓自己看起來堅決又陰狠,可實際上,她的手卻抖得厲害。


    時翎將這副模樣的衛靈桃看在眼裏,唇角的笑容更加的苦澀。


    “阿桃,其實你好好對我說出你的請求,我也是會帶你去的。可你為何偏要這樣?”


    “我不信你。”


    “可是,以前最信任我的人,就是你。”


    氣氛一瞬間變得低沉又安靜。


    閃爍的陽光歡脫的跳到了泛黃的枝葉上,小葉子輕飄飄的滑了下來,飄在了衛靈桃手持的劍刃上,散發出熠熠的光芒。


    衛靈桃被這陣光芒晃得迴過了神兒,於是,她手中的劍刃又向時翎的肌膚貼近了幾分。


    “你不要同我說胡話。我不想管以前,我隻想處理好現在。時翎,你帶我去見沐風哥哥,我知道你有辦法的。”


    “你隻是知道我有辦法,並不相信沐風之事非我所為對嗎?”時翎苦笑,他並不害怕衛靈桃會真的傷害他,他隻是害怕,他的阿桃會真的不相信他。時翎垂下眸子,望了一眼抵在他脖頸的冰涼的匕首,道:“阿桃,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有一天你恢複了記憶,你……會不會覺得有些對不起我?”


    衛靈桃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與此同時,貼在時翎脖頸上的匕首也鬆開了些。


    “我……”


    “我知道,過往之事你大多都不記得了。但我願意幫你迴憶。阿桃,過往之事,我確實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但你該相信,我真的都是為了你好。你知道嗎?老鷹在帶著小鷹學會飛翔的時候,老鷹會將小鷹帶到特別高的懸崖旁,而後將小鷹狠狠的扔下懸崖……阿桃,當初我將你推開的時候,我內心的痛苦其實一點也不比你的少,隻是我沒有辦法,我隻有將你推開,你才能夠躲開危險,重新成長。阿桃,有很多事情是你不能背負的,有很多無奈,隻有我才能夠背負……”


    “那麽八殿下還真是偉大的令人感動呢。”衛靈桃說這話的時候,並未看著時翎。她的眸光朦朧又飄渺,她整個人雖然沐浴在陽光裏,可是麵上的冰霜和憂鬱卻並未削減分毫。


    “八殿下您說您以前是為了保護我才將我推開,那麽現在呢?您是將您身邊的危險都處理好了,邀請我與您共同分享這一片安寧嗎?”衛靈桃歪著腦袋望著時翎,臉上掛著純真的笑容。


    時翎一怔,一瞬間,他以為看到了以前的阿桃,可當他望向衛靈桃的眸光時,內心的苦澀卻在不停的翻湧——此刻,站在他眼前笑的無比燦爛的衛靈桃是會偽裝的衛靈桃,她的笑容再也沒有了當初的溫暖,她的眸子再也沒有了以前的澄澈。此時此刻,衝著她笑的衛靈桃,眸子裏藏有了太多複雜的情緒,或冷漠,或痛苦,或哀怨,或憤怒。


    她的眸子裏再也沒有了當初的純粹,而他何嚐又不是?


    他們終究是在歲月的河流裏弄丟了彼此。


    “阿桃。”時翎的聲音有些沙啞:“你不要這樣對我講話。”


    “那我該怎麽對你說話?恭敬?諂媚?還是曖昧?”


    “衛靈桃!”時翎終究是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氣,抬高了嗓音。可當他看到衛靈桃平靜無波瀾的臉又覺得自己的生氣有些可笑。


    時翎望了望衛靈桃,聲音又軟了下來。他甚至有些卑微的說道:“阿桃……難道你就不怕你日後恢複了記憶會後悔這般對我嗎?畢竟……畢竟以前,你是……”


    “時翎。”衛靈桃冰冷的打斷了時翎的後話,她平靜的眸光灑在了時翎的臉上,就像是一層冰霜覆在了時翎的麵龐。衛靈桃眉宇舒展,唇角也綻放了清淺的笑容,她緩緩的、輕聲的說道:“時翎,我相信我日後一定是不會後悔我今日所說的這番話,更不會後悔我對你的態度。但是我知道,如若我此番不去見沐風哥哥,不去為了救他而努力的話,我……我這一生或許都不會再快樂了。你是我的劫,而他,是我的陽光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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