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在胡說什麽?”衛靈桃蹙眉望著沐隱,內心的不安如同海麵上的浪潮,一浪接著一浪的朝她湧來。其實她心中已經清楚,眼下沐風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圈套,而畫圈圈的人正胸有成竹的立在她的麵前,春風得意。


    “南越國的太子殿下喜好收集些世界上的珍奇玩物,然偏偏那些玩物得耗盡千金,你說這該如何是好呢?”沐隱裝模作樣的蹙緊了眉頭,似是在著急,然而他的眸子裏卻有狡黠的笑意:“於是我們的太子殿下便打起了白雲村修繕款的主意。他與負責修繕白雲村的官員暗渡陳倉,於是,這一部分的修繕款便到了太子殿下的囊中,而至於另一部分,則在那位官員的口袋裏,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隻可惜……白雲村的少年在此時找到了朝廷,更不巧的是,白雲村在此時出了事。”


    “於是太子殿下極力掩飾的糊塗事也被公之於眾。那名私扣銀兩的官員坦誠了一切,父皇一直都很相信太子,自然不會相信他的片麵之詞,於是便親自前往東宮搜查——東宮之中竟有一密室,密室之中藏有的大量的稀世玩物和那位官員口中所說絲毫不差。這幾日雖連著大雨,父皇卻未曾停止搜查,紫竹城中大量販賣的來自白雲村的假酒已被找到,並且,已經有一部分人因為假酒而中毒致死了。那名賣假酒的酒娘跟著那位少年一同來到了紫竹城,她自然是在父皇的麵前傾吐了一切——其實不過就是太子如何教唆她製作假酒販賣的。一切是如此的合乎邏輯,父皇自然是相信了。”


    圈套,一切都是圈套。


    衛靈桃不哀不怒,隻靜靜的望著沐隱。


    眼下的陽光雖然明媚,可是衛靈桃的眸子裏卻泛著冰冷的涼意——她的眸光清淩淩的,像是兩把蘸了冰雪的劍刃。


    沐隱的笑容漸漸收住——他十分迫切的看到衛靈桃在他的麵前跪下來求饒或者是崩潰大哭,因為衛靈桃是背叛者。她在他的麵前裝單純,裝無辜,裝悲痛裝軟弱,還假裝心狠,他差一點就相信了她的詭計上了她的當。淇縣事情的真相,東宮中的小寵物……這些小把戲,還真的差點將他給糊弄了。甚至於,他苦心培養出的蘭兒,都被衛靈桃那隻狡猾的狐狸給抓住,成了她的棋子。


    幸好他足夠聰明,哦,不對,是足夠幸運——東宮之中還有一顆最為致命且最忠誠的棋子,這顆棋子的存在絕對令人想象不到,畢竟,他一開始找到這顆棋子的時候也是帶著十二分的驚訝的。


    “看來東宮之中,有人同你裏應外合。”


    “當然這得多謝靈兒妹妹的配合了。本王想八皇弟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沐隱忽然抬高了嗓音,笑盈盈的望著她。


    衛靈桃正納悶沐隱的態度卻見身後傳來一陣鄙夷的唾罵聲——


    “呸!你這個沒心沒肺的白眼兒狼!咱們太子殿下對你可是一片真心,沒想到你竟然聯合外人一同對付他!枉我還敬你信你,以為你是個有良心的,沒想到你還是對那個人念念不忘!”


    是星石的聲音。


    衛靈桃驚慌的轉過身去,正巧撞上了沐風的眸子——那雙眸子裏藏滿了錯愕,傷心,悲痛,和絕望。然而他的麵上依舊是雲淡風輕,就好像什麽都不曾聽到。可是衛靈桃知道,他什麽都聽到了。她知道有什麽東西在沐風的眸子裏破碎了,也知道有什麽東西在沐風的心裏倒塌了。


    可是,都錯了。


    衛靈桃無措的望著沐風搖了搖頭,嘴裏隻無力的重複著“不是我”三個字,然而沐風的表情卻依舊沒有鬆動——他不再相信她了。


    “靈兒妹妹不要擔心,眼下太子殿下並不能拿你怎麽樣,而你也盡管放心,八弟定會保你周全,東宮發生的一切都會與你無關……”


    “你不要再說了!你也不要汙蔑我!我……”衛靈桃慌慌張張的跑到了沐風的跟前,然而後者卻始終低著頭不去看她。衛靈桃一個勁的喚著“沐風”的名字,然而後者卻不再動容。


    “你這麽做對得起太子殿下嗎?”一直沉默著的塵毅也終於開口,他冷著臉望著衛靈桃,像是在看一位仇人,衛靈桃想,如果此刻塵毅沒有被人束縛的話,那麽他一定會拿著沐風送給他的佩劍一劍刺死她。


    “太子妃,我原以為你是真的一切都為了太子殿下好,更以為你與那位三殿下交好隻是為了太子殿下,可如今看來……當初我和太子殿下認為的逢場作戲根本就不是逢場作戲。你,根本就跟他是一夥的。”


    “我沒有……”


    “你不要再狡辯了吧。”一直低著頭默不吭聲的沐風忽然抬起頭來衝著衛靈桃溫柔的淺笑,隻是這抹笑容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和,此刻沐風的笑容冰冷蒼白的像是一塊冰棱,冰棱重重的砸在了她的頭上,將她砸的頭暈眼花,分不清東南西北。


    “你放心,我不怪你。但……我日後不會再見你了,更不會再信你了。再見了,我的太子妃,哦,不對,我從來就沒有太子妃。”沐風說話的聲音依舊溫柔,他對衛靈桃說出“我不怪你”的時候,神情是那麽的真摯,可是說後話的時候,他的神情又是那麽的……視死如歸,衛靈桃知道,她和沐風之間,徹底完了。


    沐隱忍不住得意的笑了一聲,而後吩咐著手下人將眼前髒兮兮且虛弱無比的三人拖走。而後他走至衛靈桃的身旁,低聲說道:“恭喜你,一切都沒有了。”


    衛靈桃的眼淚頓時就掉了下來。


    她望著前方被人拖著走的熟悉的身影——曾經,那個身影是多麽的意氣風發,高大威武,可如今卻硬生生的被壓成了一矮小的一團,他佝僂著身子,虛弱卻倔強的往前走,他的頭顱依舊高高的揚起,就好像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包括她衛靈桃。


    時間是張牙舞爪不得消停的怪物,前些日子還許給了她陽光滿天,可如今卻又變了臉賞給了她寒冬臘月。她望著漫天的陽光忽然覺得冷,似乎一片片的陽光都化成了一大片的雪花緊緊的將她覆沒。而落在她手上的晶瑩的淚珠也變成了一顆絕望的冰石——阻隔她和沐風之間的巨大的、冰冷的冰石。


    衛靈桃也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迴宮的,仿佛就在一瞬間,她便墜入了這個深不可測的大黑窟窿。


    沐風被關入了大牢,在這之前他還被南越皇惡狠狠的辱罵了一頓,並且是在文武百官的麵前。那些惡狠狠的詞語一個接著一個砸在了沐風的身上,將少年的意氣風發逐漸砸落。


    並不是沐風不想爭辯,隻是眼下,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自證清白的詞語顯得如此的可笑且蒼白。


    在朝堂之上,除了他還有其他幾人——手中緊緊攥著他玉佩的神情有些不安的白雲村少年阿城;穿著圍裙紮著頭巾麵色有些蒼白的大娘;這估計就是阿圓的母親,那位會做酒的酒娘;還有一位穿著土色綢衣的男子,他身形消瘦,麵色紅潤,隻是他的眼睛始終不安分的到處亂瞟,待他看到沐風的時候竟然哭喪著臉有些無辜的道了一句:“這位公子,早知道將那些玩意兒賣給你會有這麽多麻煩,我……我還不如不同你做生意。”


    話畢,他便被沐隱狠狠罵了一頓。


    原來這位便是故事中販賣稀奇珍玩的商家。


    沐風望了一眼麵前的幾人,唇角邊忽然爬上了一抹笑容,一抹他也不知道為何要展露出來的笑容。


    站在沐風麵前的幾人,串成了一場以他為主角的條理清楚的故事,並且,在所有人看來,這個故事真實可靠,他們望著他搖頭歎息,他們憤怒摻雜著惋惜。


    可笑的是,那樣一場精彩的故事,他這個主角並不曾參與,也未曾知曉。可偏偏,他卻找不到任何證據自證清白。


    曾經在別人的眼裏,他這個太子殿下當的順風順水,唿風喚雨,無所不能,他們一字一句的奉承者他,巴結著他,可一旦到了關鍵時刻,他的身邊空空蕩蕩。那些曾經巴結他的人變成了明辨是非的聰明之人,他們數落他,他們鄙視他,盡管,他們的心中並不知曉事情的真相,又或許,他們的心中隱隱察覺他是無辜的。


    衛家父子倆翕動著嘴唇想要說些什麽替他開脫,他衝著他們微微搖了搖頭——眼下就算他們倆說了再多的話也不會改變他的處境。有的時候,事情的真相根本就沒有虛偽的證據重要。何苦再讓無辜的人因為自己而受到牽連?


    南越皇對於太子的處分究竟是什麽他已經記不清了。在黑沉沉的牢房裏,虛弱的沐風無力的睜開眼望著狹小窗戶裏透進來的清涼的月光,月光白白的,像霜一樣。


    處分究竟如何他已經不在乎了,因為他知道他們處置的隻是南越國的太子,而他隻是沐風,一無所有可憐可歎的沐風。


    旁邊牢房裏的塵毅虛弱的喚著“太子殿下”,詢問他好不好。為了幫助自己疏散白雲村的村民,塵毅和星石都被淋了雨,被沐隱手下的人抓走的時候,他們三人都是濕漉漉的,可是他們卻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換上一身行頭。而後他們到了皇宮中,經曆了一場嚴峻的審問,又經曆了一場杖責才被送進牢房裏。所以此刻,不僅是他,他的兩個貼身侍衛都受了傷。塵毅說話的聲音已經很虛弱,而星石,也處在一場高燒裏,昏迷不醒。


    沐風的眼角忽然滾出了一滴淚,他掏出了衣袖迅速擦了擦而後帶著鼻音對塵毅說道:“我很好,你們一定要挺住。畢竟,我現在已經護不了你們了。”


    那邊忽然沒了聲音。沐風有些擔憂,他慌慌張張的想要爬到門旁一探究竟,那邊塵毅忽然開口了:“殿下不要這麽說,臣此生能夠遇見殿下,已是最幸運之事。”


    塵毅說話時帶著鼻音,明顯,他剛剛哭過。


    沐風忽然間不知道說什麽,隻抬著頭望著灑在他麵前的清涼的月光。


    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


    因為太子犯下大錯,東宮被人重重封鎖。東宮之中的一些重要物件也被沒收走,還有一些奴才也都被遣散了。


    衛靈桃被關在一間黑乎乎的房子裏,門外雖有蘇柔和紅夏守著,卻也是極其不自由。因為整個東宮之中,有上百隻眼睛盯著她們主仆三人,他們巴不得在她們的身上找出什麽錯處,而後將錯處歸結到沐風的身上,置他於死地。盡管,他們已經知道,這位名叫沐風的太子,已經很慘了。


    有嬤嬤送來飯菜給衛靈桃,蘇柔叩了叩門,屋裏卻一點動靜也沒有。蘇柔有些發急,想要推門進入,衛靈桃沙啞的聲音輕飄飄的傳了出來——“不用管我。”


    “太子妃……您身子虛,再這麽下去你會吃不消的。到時候太子殿下迴來了看到太子妃瘦了肯定會擔憂的。”


    屋裏麵忽然安靜了,片刻後,才傳出更加輕飄飄的聲音——


    “他一定能夠迴來的。可是,他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他不會原諒我了。”


    “衛姑娘隻怕是腦袋糊塗了!”送菜的嬤嬤輕蔑的笑了笑,她的聲音無比的尖銳,像是一根針:“皇上昨日可都下旨了,太子貪婪無能,闖下禍事,七日後,貶為庶民,流放邊疆!所以,這太子殿下是定然不會迴來的了。”


    “嗨!依老奴看衛姑娘就不必假惺惺的了!如今太子被抓,東宮被封,東宮之中的奴婢們被遣散到宮中各處,偏衛姑娘好端端的,還有兩位伶俐的丫頭伺候著,可多虧了歡明王殿下!眼下,這點事兒都被擺在了台麵上,衛姑娘也不必再藏著掖著了,老奴在宮裏混了這麽多年,什麽事兒沒見過啊?所以衛姑娘還是真誠一點好,這一麵在感傷太子,一麵又和歡明王殿下糾纏不清,您說您這樣不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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