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公公見南越皇沒有迴答,隻在低頭沉思——他大概已經知曉南越皇的意思,但是眼下南越皇尚未開口,他也不好過多揣測。


    於是沉默了半晌,德公公見南越皇依舊不語,這才繼續說道:


    “皇上,眼下東宮已經走出危機,太子殿下能力卓然,相信很快就能重新獲得諸位大臣們的支持的。臣想著,太子妃是個極其喜歡玩鬧的人,所以,她肯定會找準時機想要溜出宮去玩……臣已經安排好了人,就等著太子妃出宮……”


    “不必了。”


    “皇上的意思是?”


    “計劃取消吧。”南越皇端起紫砂壺給自己甄了滿滿一杯的茶水,他將茶水湊到自己的唇邊,像是想到了什麽又將杯盞放下。南越皇長歎了一口氣,隨即唇邊綻放出了慈祥的笑容:“如今東宮之中,氛圍如此之好,朕……實在是不想破壞那麽和諧的氛圍,畢竟朕還想著去東宮找太子下下棋,吃吃酒呢。”


    德公公原本緊繃著的笑容忽然就溫軟了下來。


    德公公笑言:“看來老臣算是白忙活一場了。”


    南越皇點了點頭:“其實朕一開始這麽打算也是為了風兒。畢竟你也知道風兒的性子,他雖然看起來沉穩,可實際上還是小兒郎的性子,一旦他認準的事情就算是十匹馬都拉不迴來。所以朕原先想著衛家那丫頭的存在或許會幹擾他的選擇,所以朕才想著興許可以利用衛丫頭,這一方麵可以消除對風兒的影響,而另一方麵又能牽製住時翎的‘時辰心令’,可最近經曆了這麽多事,朕才忽然發現,原來朕一開始的想法根本就是錯的。”


    “風兒對靈兒那丫頭已是情根深種,無論靈兒是什麽身份,他都願意選擇默默守候,這樣的孩子,還真是傻得令人心疼。如今,風兒的心意好不容易被靈兒那丫頭接受,如若此時靈兒出了什麽差錯,你覺得風兒會是怎麽樣的?得而複失才是世間最痛苦的感受。朕……不想讓風兒體會絕望。畢竟……時翎他……已經正在體會了。”


    想到時翎,南越皇忽然歎了一口氣,他的眉頭也忍不住皺了皺。


    “其實怎麽說,朕對時翎也是心存愧疚的,他畢竟也是朕的孩子。隻可惜,他的娘親偏偏是時茗,而他的外公又偏偏是曾經盛極一時的時辰莊園的老莊主時辰……朕與時辰莊園的關係這輩子都不能被公諸於眾,朕這輩子都不能承認時茗她是我的妻……”


    “皇上……”德公公見南越皇的聲音已有些哽咽忍不住想要勸說,可最終他還是默默立在一旁靜靜聽著南越皇說。


    南越皇繼續道:“朕是南越江山的主人,正因為朕站在高處,俯瞰一切,所以朕才必須要選擇拋下一些事情,甚至……是毀掉一些東西。時辰莊園是朕派人毀滅的,時茗也是朕派人去刺殺的……因為隻有這樣,朕才能夠高枕無憂。其實朕雖然把時翎當作是‘時辰心令’的容器,可是朕也想好好待他。可誰能料到……他竟然發現了時茗的寢宮,也找到了陪在時茗身邊的那個丫頭……朕實在是不能讓他知道一切都是朕做的,所以……朕才將一切的事情都推在了衛將軍的身上。朕原本以為,時翎會選擇放棄仇恨,心無芥蒂的和衛靈桃在一起,可是朕錯了。時翎他畢竟還是朕的孩子,有著和朕一樣的心狠。這一點,風兒倒是半分都沒有。”


    說到這裏,南越皇不禁輕笑了一聲,不知是嘲笑,還是無奈。


    “時翎沒有了衛靈桃,倒是越發的穩重,為人處事方麵也進不了不少。隻是,他臉上的笑容朕已經很少能看見了,朕倒是經常看見他一個人落寞的躲在一處,看著風兒和靈兒。其實朕也不想讓他變成這樣,可是……朕也不願意看見風兒落寞。”


    “皇上。”德公公忽然想到了什麽:“眼下太子妃隻是失憶,所以才忘了八殿下……如若哪一天太子妃恢複了記憶,想起了……”


    “她會想起時翎,可她不會放棄風兒。”


    “皇上……老臣愚鈍。”


    南越皇飲了一口茶水,而後輕輕拍了拍德公公的肩膀,道:“你還記得,當初衛將軍府被人構陷,說衛英和衛傾華是通敵叛國的逆賊時候的事情嗎?”


    德公公點了點頭。


    南越皇繼續說道:“那個時候,衛將軍府處於風口浪尖,朕迫於無奈隻有將衛家之人送往邊疆,可誰曾想,衛英和衛傾華在邊疆那樣偏遠的地區也能被人扣上‘通敵叛國’的帽子,朕實在是無奈,才下了最後處置衛家的旨令。朕記得那個時候,靈兒為了她的至親奔波勞累,她就憑著自己的小身板勇敢的護著自己最愛的人,雖然她表現的一直都很平靜,可是她眸中的堅毅和勇敢,無畏和決絕朕都瞧在眼裏。而如今,風兒遭遇劫難,朕從靈兒的眸子裏瞧出了和那時一樣的情愫與光芒。所以如今對於靈兒來說,風兒儼然成了她的家人,而在她的心中,家人永遠是最重要的。”


    南越皇望了一眼仍有些迷茫的德公公忍不住笑道:“朕知道你在擔憂什麽……你放心,風兒他這次再也不會失去他最心愛的寶貝了。”


    南越皇抬頭望了一眼頭頂上的明月,眸中藏滿了柔情。


    “因為此刻在靈兒那丫頭的眼裏,風兒儼然成了她拚了命也要保護的寶貝。”


    ……


    此時,在東宮之中,衛靈桃為了沐風在庭院內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被罩在各色的燈籠裏的燭火,在夜風的吹拂下搖曳生姿,璀璨明媚。東宮之中明亮如白晝,歡鬧如過節。


    雖然庭院中已經掛滿了很多燈籠,然而星石和塵毅的手中依舊抓著很多。衛靈桃小心翼翼的將燈籠掛在樹梢,而後吩咐星石點火,待她見了小燈籠發出溫暖的光芒時,她的臉上便浮上了歡心愉悅的笑容。


    不一會兒,星石和塵毅手中的燈籠已經被清空,而東宮也在燭火的光芒下流光溢彩。


    從遠處看,東宮就像是一位美豔多情的女子,它靜靜的立在沉沉黑夜之中,沒有言語,卻已是嫵媚迷人。


    衛靈桃望著已經完成的一切,頗有些滿意的點了點頭。而後她扭頭望著塵毅問道:“這裏好不好看?”


    塵毅點了點頭。


    衛靈桃又轉眸問星石:“這裏好不好看?”


    星石一邊點頭一邊連聲讚歎。


    衛靈桃又問了站在不遠處的蘇柔紅夏和允月,聽得她們都說好看,衛靈桃這才長籲一口氣,而後滿臉興奮的說道:


    “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那麽此刻就該請我們的太子殿下隆重登場了!”


    衛靈桃興衝衝的跑到了書房,見書房此刻是黑沉沉的一片,衛靈桃心中不免有些擔憂,畢竟沐風才從牢獄中出來,他進去的時候身上又帶了傷,在牢獄中的這些天又受了不少苦,總不至於……


    衛靈桃忙搖搖頭晃走了腦袋裏的不切實際的想法,並且還拍了拍自己的嘴,示意自己別亂想。


    衛靈桃輕輕的推開了書房的門,而後趴在門框小心翼翼的探進了腦袋。衛靈桃柔聲喚了幾次“沐風哥哥”卻沒人答應,衛靈桃這才慌忙的鑽到書房中去。可誰曾想,她前腳才踏進去,便有一個人影“刷”的躥出來,而後緊緊的將她拽進懷裏。


    衛靈桃剛想大聲唿喊,卻在這時,她抓住了忽然竄出來的這個人影手中的玉鐲子。衛靈桃鬆了口氣,忍不住笑道:


    “沐風哥哥,你可真幼稚!”


    這一瞬間就被衛靈桃拆穿了身份的沐風忍不住輕哼了一聲表示不服氣,然而他的眸子裏卻藏滿了歡樂的笑容。


    “我原本還想嚇唬嚇唬你,可我哪裏知道,我不在的這幾天,你倒是變聰明了不少。隻這一會兒功夫,你便猜出我來了。”


    衛靈桃淺笑著轉身:“我倒是不知道這才幾天的功夫,沐風哥哥你倒學會捉弄起人來了。”


    衛靈桃一邊說著一邊掀起了衣袖,她將手湊到了沐風的眼前——衛靈桃手中的玉鐲在明月光輝的照耀下散發出了優雅的光芒。


    衛靈桃笑道:“沐風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手中可有我們倆的信物呢?”


    沐風微愣,旋即他溫柔的撫了撫衛靈桃的腦袋,嘴角綻放出了極其明快的笑容。


    衛靈桃順勢拉住了沐風的手,歡快的說道:“我知道你在書房之中待得很無聊了,所以我現在來接你出去透透氣啊。”


    衛靈桃說的如此底氣十足,全然忘了吩咐讓沐風好好待在書房的人是誰。


    於是沐風有些委屈:“我在書房裏待得可不是很無聊嘛,我這喜歡看的故事書被小老鼠給吃了,我最喜歡的一幅畫也被人給糟蹋了,你說……我在書房之中還能做什麽呢?”


    “你在書房之中還能想出捉弄我的法子。”


    “……”


    當沐風看到東宮中明亮的一片,一瞬間隻覺得自己置身於銀河。銀河中璀璨的星子正掛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隻要他一伸出手,光輝便能浸潤他的雙手。


    沐風有些驚訝的望了一眼衛靈桃——此刻的衛靈桃,明媚的麵龐上已經填滿了光輝。


    沐風隻覺得感動非常。他小心翼翼的湊到了一隻兔子形狀的燈籠前,他瞧見了燈籠上繪製的圖案——圖案上有一白衣少年和一藍衣少女,他們拿著一隻鐲子相視而笑,他們的臉龐雖然稚嫩,可是眸子裏卻藏滿了深情。


    沐風記得,那是他贈衛靈桃鐲子的時候,那個時候,他還是初曉歡喜的少年,而衛靈桃更是懵懂的少女。


    沐風緊緊抓住了衛靈桃的手,有些激動的去尋下一隻燈籠——燈籠上繪製的依舊是白衣少年和紅衣少女。白衣少年被罰在一間黑乎乎空蕩蕩的屋子裏,而一牆之外,紅衣少女正貼心陪伴。


    還有一隻燈籠,畫著的是不久前的燈會,身著紅衣的少女與一襲白衣的少年立在燈火璀璨之中,紅衣少女的手中提著一可愛玲瓏的兔子燈,而白衣少年的手中卻緊緊抓著那位少女的手。兩人相視而笑,眸中藏滿了情意。


    再到一隻粉色燈籠,上麵畫著的少年和少女皆穿著白色的衣服,二者瀟灑的駕著小紅馬,頗有神仙俠侶的感覺。沐風記得,那是狩獵大會的時候,那時的衛靈桃為了那場狩獵大會,特意準備了模樣一樣的衣服,用衛靈桃的話來說,那就是‘夫妻服’。


    沐風牽著衛靈桃的手一路走一路欣賞花燈,直到他到了庭院中看到了最後一隻花燈上的圖案——圖案中,少年和少女皆穿了一襲紅衣,準確的來說,是大紅色的喜服。二者的臉上都帶了紅暈,然而笑容卻是滿含幸福的。


    沐風正想說些什麽,卻在這時他的心頭一暖——此刻的衛靈桃將他緊緊的擁抱住,像是在擁抱著一棵大樹。


    衛靈桃抬眸望著沐風,笑道:


    “沐風哥哥,對不起,我失去了很多以前的記憶,所以……我們成婚時的情景我都不記得了。”


    衛靈桃的臉上忽然泛起紅暈,她有些緊張的望了沐風一眼,眸中飽含情愫。


    沉默良久,衛靈桃終於從衣兜裏掏出一火紅色的綢緞,綢緞色澤豔麗,宛如一團火焰在夜風中熊熊燃燒。那塊紅色綢緞,正是少女成婚時用的紅蓋頭。


    衛靈桃眸光明亮的望著沐風,而後紅唇輕啟:“沐風哥哥,你知道嗎?雖然我不記得我們成婚時的情景,可是……你也知道的,我愛玩鬧,所以別人的成親禮我也偷偷看了不少。對於我來說,掀開紅蓋頭才是成親禮中最有深意的。因為它代表著新娘和新郎情意綿長,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衛靈桃的臉頰已經浮上了鮮豔的彩霞,她的眸子裏盛滿著清澈的天泉之水,水中漂浮著的是滿滿的情意。衛靈桃的聲音也如夜鶯一般好聽,她緩緩說道:“沐風哥哥,我會永遠喜歡你,我想和你看每天的風景,我想和你欣賞花開花落、月圓月缺,我想和你天長地久,永不分離。所以……你願意再為我掀開一次紅蓋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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