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沒有覺得太子妃很閑……隻是……”蘭兒斂了斂眸子裏的寒光,聲音也軟了下來。她怯怯地望了一眼衛靈桃,而後深唿吸一口,道:“太子妃,奴婢的意思是,不要將就奴婢性命的事情說出去,畢竟……太子與三殿下的關係您也知道,奴婢怕這件事情傳到了三殿下的耳朵裏,三殿下會……誤會奴婢。畢竟奴婢隻是一介卑微的奴才。”


    “是嗎?”衛靈桃挑眉,一雙眸子直勾勾的盯著蘭兒,眸子裏盛滿了冷淡的笑意。


    衛靈桃舔了舔唇,繼續說道:“所以,你還知道是我救了你嗎?”


    蘭兒點了點頭。


    “那麽……你就是這樣報答你的救命恩人的?”衛靈桃的臉上依舊掛滿笑意,然而笑容中卻流露出了深深地嘲諷。


    蘭兒望著此番模樣的衛靈桃,愣住。一瞬間,眼前衛靈桃的模樣與多年前“廣愛大藥鋪”門前的衛靈桃的模樣重合,一瞬間,蘭兒覺得衛靈桃並沒有失憶,她,還是以前的衛靈桃。


    蘭兒頓時說不出話了,想到衛靈桃沒有失憶,她竟有些激動和慌張。


    沉默了良久,蘭兒才輕輕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慌張。而後她深唿吸,望向衛靈桃,聲色平靜:


    “您……為什麽要救我。”


    為什麽要救她?


    衛靈桃望了一眼神色仍有些慌張,狼狽且膽怯的蘭兒,開始暗暗嘲笑自己。看來在旁人的眼裏,她衛靈桃連善良的資格都沒有,所以連救人都需要一個理由。


    她一直都是一個善良的人,但她卻不會表達,總喜歡用刺將自己給包裹住,所以在外人的眼裏,她衛靈桃囂張跋扈,虛偽任性。然而真正虛偽的人卻得到了大家的愛護與尊重。比如溫惜玉和溫子恆,還有那位三皇子。


    想起這三個人,衛靈桃的麵上蓋上了一層冰霜。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當她再迴想往事的時候已經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也能夠更加冷靜的分析問題。


    祁連山寨之所以會被大火毀滅,原是因為山寨中出現了一根導火線,是這根導火線將她和祁連寨與溫子恆連在了一起,然後,溫家的一把大火才能夠引進山寨裏。


    那根導火索,就是陳紹。


    打從陳紹出賣祁連山寨與溫子恆的人接頭時,毀滅祁連山寨的計劃就已經展開了,包括他的失蹤、包括她遇見的那位假的陳紹、包括陳紹慘死於馬車的碾壓……這一係列的事情被精妙絕倫的巧合串了起來,而這巧合恰恰就是人為的。


    在這阿諛我詐的深宮內生活了許久,遇見了形形色色的人,對於一些人她也有了足夠的了解。


    比如說,溫子恆,他一向是衝動莽撞且頭腦簡單的人物,為何在祁連山寨的事情上能夠想出那麽縝密細膩的計劃?怎麽想,都不是溫子恆的傑作。而恰巧溫尚書府還有溫惜玉那麽一個聰明的千金,習慣用愚蠢和善良來偽裝自己。


    實際上,溫惜玉才是最聰明的那一個。


    其實她以前都很難以理解溫惜玉對她的那種莫名其妙的仇恨,她一開始隻簡單的覺得是因為溫、衛兩家素來不和,後來發覺她對時翎的感情,便以為她討厭自己是因為時翎喜歡自己,可是隨著時間線的拉長,她漸漸瞧出了一些端倪。


    其實溫惜玉討厭她,無非就是因為能夠在她的身上看到自己拚命隱藏起來的、令人討厭的影子。


    因為祁連寨的覆滅與溫惜玉有關,她為溫子恆設定了一係列精妙的計劃,而後,她全身而退,告訴自己祁連寨的毀滅都是溫子恆造成的,與她無關。她依舊是那個南越國赫赫有名的才女溫惜玉,她善良,美麗,溫柔,大方,她是飄浮在瓦藍天空中純潔的雲朵,世間所有的黑暗與汙穢都與她無關。


    祁連寨如溫惜玉所願,徹底從世間消失,然而她衛靈桃卻還活著。


    所以,溫惜玉見到她的時候,腦海裏浮現的會是什麽畫麵呢?祁連山漫天的大火、在火裏掙紮痛苦的村民、還有漫山的枯骨?


    衛靈桃知道這些都會浮現在溫惜玉的腦海裏,祁連山的枯骨腐屍圖,是她溫惜玉蘸著濃稠的血液刻畫出來的。


    所以一見到衛靈桃,溫柔善良的溫惜玉就會在祁連大火中幸存下來的衛靈桃的身上瞧見另一個自己,那個兇狠殘暴、陰險狡詐、冷漠無情的自己。


    她討厭衛靈桃,實際上是討厭衛靈桃身上攜帶者的祁連山的氣息,討厭那個被她拚命隱藏起來的另一個溫惜玉。


    衛靈桃察覺到溫惜玉的不對勁是在她尚未恢複記憶的時候。那日天氣晴朗,她慵懶的躺在禦花園內假山中的一塊大石頭上假寐。那塊石頭正好橫在假山中間,正巧被假山阻絕了來來往往的嘈雜。


    可那一日,她卻被一陣爭吵聲擾亂了清淨。


    她慵懶的睜開眼,用手捶了捶有些酸疼的脖子,又合上眼,想繼續睡去。


    然而兩人的談話聲卻越來越大,似乎發生了爭吵。


    “當時犯事的那個馬車夫你不是說你已經幫我處理好了嗎?”一清麗的女生有些急躁的說道。


    “我給了他一筆銀子,讓他帶著他的家人們離開了,並且還為他們安排了住處……”沉穩的男聲迴答。


    “銀子!住處!你就是這樣安排他們的嗎?”女子忽然暴躁起來,聲音尖銳的像是一把刀子,劃破了安靜的空氣。


    “你知不知道,一顆廢棄的棋子最好的處理辦法是什麽?是讓他死去!隻有死去的棋子才不會將他所知道的秘密給泄露出去,隻有死去的棋子才不會背叛我們!”


    “惜玉!”男子有些惱怒,然而他卻盡量保持自己語氣的沉穩:“你太緊張了,我已經和馬車夫達成了協議,他不會再來找你的。至於他驅使馬車傷害那名偽裝成陳紹之人的事情,他這輩子都不會說出去的。”


    “你懂什麽?沐隱,你何時變得這麽心軟了?我記得當初在紫竹城裏被兩個孩子欺負,你可是將你的匕首扔給我叫我殺了他們……”


    “那是因為他們確實傷害了你,可是馬車夫是為了幫你。”男子頓了頓,繼續說道:“那位馬車夫本是個老實本分的人,因為你……因為我們的威脅,所以他做了他不願做的惡事,並且因此在牢獄中待了三年,這三年裏,他沒有透露出我們一絲一毫的信息,就好像那件事真的與我們無關……”


    “本來就與我們無關,那是馬車夫做的,與我有何關係?沐隱,你不要亂說話!”


    “好好好,與你無關,但是我想你必須明白,他已經不是棋子了,如今他已經出獄,他該重新迴到屬於他的生活了。我們對待棋子,不能太過於心狠和絕情。”


    “你懂什麽,如果他不死,我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隻有他死了,我才能忘記我做過的事情,隻有他死了,我才能夠好過一點,假如……假如他找到時翎對時翎說我所做的一切,那麽時翎就會知道祁連寨的事情與我有關了!沐隱,我求求你,殺了他好不好,衛靈桃的存在已經讓我很痛苦了……我不想,不想在迴想起過往,不想知道那些邪惡的事情與我有關,我……我隻想在時翎的心裏留下最後的一點點美好。你也知道,他如今對我……”


    女子已經泣不成聲。


    “惜玉,你這是何苦呢?”男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而後緩緩道:“我會按照你說的去做的。”


    ……


    從迴憶中迴過神來,衛靈桃眸子裏的光芒更加凜冽。


    她捫心自問,她並沒有任何對不起溫惜玉的地方,甚至在祁連寨出事前,她根本就不認識溫惜玉。而她的父親,哥哥,娘親都是無比善良的人,她們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


    可是為什麽,溫尚書府,三皇子,現在甚至是時翎都要處處刁難衛將軍府?


    難道有時候縹緲的權利真的比世間的正義還要重要?


    她攥緊了拳頭,想把憤怒攥進手掌心裏。


    溫惜玉,溫子恆,沐隱。


    她在心中默念了這三個人的名字,而後用憤怒將他們埋葬在心中的墳墓裏。


    他們喜歡權利跟她並沒有關係,可是他們卻傷害了她身邊重要的人。所以,她無法看著他們逍遙自在。


    “太子妃?”蘭兒有些焦急的望著衛靈桃問道:“您怎麽了?”


    “我自然是沒事的。”衛靈桃的唇角展露出了冰冷的笑容:“蘭兒姑娘,如果我說我有辦法能夠救你,將你從痛苦中拉出來,你願意相信嗎?”


    蘭兒的眸子亮了亮,可不一會兒又黯淡了下去。


    “可是……為什麽你要救我?”蘭兒說話的聲音很小,她就像是迷失在荒漠中的旅人,她饑渴難耐,神疲力乏,她一路都在尋找著綠洲,可一路上望見的都是海市蜃樓。


    她的熱情、渴望、希望終於在一次次虛幻中幹枯成了失望。


    所以她不確定,衛靈桃之於她來說,是海市蜃樓,還是那遙不可及的希望。


    她已經嚐夠了落空的滋味。


    衛靈桃將蘭兒的情緒盡收眼底,她當然知道蘭兒在擔心什麽,麵對已知的問題她有完美的答案去解決。


    衛靈桃又從衣兜裏掏出了幾顆藥丸遞到了蘭兒的手上,道:“我不是會讓自己吃虧的人,所以我救你自然是想要收買你,讓你為我做些事情。”


    “所以太子妃是想要收買我?”蘭兒輕聲笑了笑,繼續說道:“這我倒放心了,原來太子妃並不是懸壺濟世的聖人啊。”


    “所謂聖人,道德至上,能力極佳,我沒有那麽偉大,也沒有那麽的神通廣大。”


    “那太子妃可能收買錯人了,我也不是很容易就背信棄義出賣主子的人。”


    “我自然是知道,可是……”衛靈桃頓了頓,笑眯眯的盯著蘭兒看了很久,待後者麵上沉靜的表情破碎了她才繼續說道:“與其說三皇子沐隱是你的主子,倒不如說她是你想要迫切擺脫卻又擺脫不掉的仇人,又或者說……你是他的一隻提線木偶。”


    “你……”


    “蘭兒姑娘,第一次在藥鋪門口看見你,你是那樣的柔媚,活潑,富有生命力,其實,你一直都想好好的活下去,活的精彩,活的自由。所以,你才會利用你的姐姐……當然,你對你姐姐做的那些事情,我現在還是很鄙棄。不過,我更歎息你的現在。蘭兒姑娘,你覺得你現在活的很好嗎?你活成了你當初最想要的模樣嗎?”


    “你……衛……”蘭兒瞪大了眼睛望著衛靈桃,一雙眸子浸泡在驚訝的水波裏。


    “衛……衛姑娘你記得……你記起曾經了?”


    “什麽曾經?”衛靈桃一臉茫然。


    蘭兒舔了舔唇,沒再說下去。


    衛靈桃繼續說道:“蘭兒姑娘,我知道你想活下去。其實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可以選擇的,比如說,你可以選擇和我一起並肩作戰,但也有很多事情是你無法選擇的,比如說你作為三皇子的貼身丫鬟。其實我知道,三皇子他用毒藥控製了你。”


    蘭兒含著淚點了點頭:“其實當時選擇三皇子,是蘭兒自己的意願,雖然當時衛姑娘您對我說了那番話……”


    “蘭兒,你要記著,我們以前從未見過麵。”


    “哦……對!”蘭兒慌忙改口:“我當時真的太想出人頭地太想擺脫窮困潦倒的生活了,可誰曾想……我現在連街上討飯的乞丐都不如,畢竟他們還能控製自己的命運,不用擔心自己會在哪天突然死去。可是我不能……我隻能拚命的討好三皇子,隻能恬不知恥的求著他,讓他給我續命的解藥……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隻能飽嚐痛苦,尋一秘密之處受著鑽心的疼痛,默默的等著死亡的到來。有些時候,我真的有想過,不如就這麽死了算了,可是我看著漫天的陽光又很舍不得……我不希望我這一生就這麽草草的結束,我不希望我就就死在一片荒涼蕭瑟的地方,身邊什麽人也沒有,就算身邊有人了,她們也隻是嫌棄的看著我的屍體一眼,而後命人將我丟到荒野……”


    “衛姑娘,我真的很想活下去,我不想真的不想我這一生就這麽卑微委屈的結束。”蘭兒緊緊攥住衛靈桃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衛姑娘,求求你,救救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翎時桃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突金塔克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突金塔克樹並收藏翎時桃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