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經深沉,如同墨硯裏承載的墨汁,一圈一圈的渲染成深沉的一片。繁星浸泡在黑夜裏,閃爍出明黃色溫暖的光芒。月亮掛在夜空之中,光芒清幽。


    衛靈桃獨自坐在禦花園的涼亭裏,一陣幽風吹來,掀起她紅色的衣襟——衛靈桃在黑夜裏明豔的像是一團火。


    黑夜總是安靜又神秘,它靜默的趴在南越國的上空,張著血盆大口,虎視眈眈。


    一日又一日,一歲又一歲,晝夜更替,時光流逝,轉眼間,已過經年。


    然而之於衛靈桃,記憶中卻存在一片巨大的空白。相比於一開始的從容接受,現在的衛靈桃心中卻騰升起一抹慌張,這種慌張的感覺如同一片騰起的煙霧,嫋嫋升起,盤旋,飛舞,最終以一種無形的方式占據著整個空間。


    她忽然間很想知道,失去的那段空白的記憶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比如說,曾經活潑明媚的沐雲兒為何在一段空白期過後變成了這般的優柔寡斷?她的兄長那樣的喜歡沐雲兒,為何麵對沐雲兒時卻表現的那麽冷淡疏離?還有那憑空出現的齊沅……他又是怎樣闖入他們的生活的?


    衛靈桃甚至在想,如果她的記憶沒有出現空白,她又會是什麽樣的?是像現在這般的單純無畏,還是憂沉失落?


    不得而知。


    過往如同一縷朦朧的輕煙,輕悠悠的漂浮在南越國的上空,衛靈桃隻知道那些過往存在,卻難以探究其中的真實。它飄遠了,卻又清晰存在。


    衛靈桃不禁長歎一口氣。


    不遠處,南越國的宴會依舊熱火朝天的舉行,今夜的紫竹皇宮朦朧璀璨的像是一顆玲瓏剔透的明珠,明珠流光溢彩,五彩斑斕。


    衛靈桃隻覺得那顆明珠虛幻飄渺,難看的很。她不喜歡那樣虛假的場合,她喜歡的是實實在在的熱鬧,而並非舉著酒杯掛著虛偽的笑容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衛靈桃明白,她的沐風哥哥也不喜歡那樣的場合,可是他卻不得不適應那樣的場合。


    衛靈桃複又歎一口氣,盡管她再討厭那樣的場合,眼下也不得不迴去啊。畢竟,她的沐風哥哥還在等她,畢竟,她若是長時間不迴去,南越皇也會責怪的。


    衛靈桃從涼亭的椅子上一躍而下,蹦躂著就要迴到宴會上,卻在半路上,一黑色的人影刷的衝了出來,衛靈桃已經察覺到了,說時遲那時快便一個飛快的轉身,那身影撲了個空,卻迅速折返,伸出手臂要去撈衛靈桃,後者又招架了幾個迴合便迅速敗在了黑衣男子的手上。


    黑衣男子抓住了衛靈桃也並沒有對她怎樣,待衛靈桃老實了便將她給放了。


    倒是衛靈桃,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你是何人?為何要與我過不去?”


    黑衣男子沉悶的笑了一聲,有些無奈的道:“這才多少日子未見,你的身手竟然退不了這麽多。”


    黑衣男子扯開麵罩,一張蒼白的臉顯露出來。男子約摸弱冠之年,容貌清秀,皮膚白皙,一雙眸子裏填滿了深不可測,眸光晦暗未明。他的唇角洋溢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讓人難以分辨他是開心還是憤怒。


    “你是誰?”衛靈桃蹙著眉頭問道。


    黑衣男子一愣,眸裏的失落墜入黑暗裏。


    “看來,你是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男子有些無奈的笑道,隨即,他的眸子緊緊的盯著衛靈桃,認真且純粹:“我是你的朋友,衛姑娘。”


    “朋友?”衛靈桃挑眉:“我倒不記得我何時交了你這麽個朋友。”


    衛靈桃一邊說著,一邊用餘光瞟向四處,想尋得一個契機好快速溜走,然而黑衣男子卻瞧出了衛靈桃的企圖,他嘿嘿笑了一聲便緊緊扣住了衛靈桃的手腕,拉著她又迴到了涼亭裏。


    “衛靈桃,你是我從小到大結識的唯一的朋友,你……能不能陪我說說話,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男子說話的聲音軟軟的,近似懇求。


    衛靈桃細細打量了男子半天,感覺男子並非是邪惡之人,而且眼下她也確實沒有辦法逃走,所幸就直截了當的點了點頭。


    衛靈桃翹著二郎腿坐在涼亭之中,雙手抱胸。


    “姓名,身份,然後你就可以說你想要說的話了。”


    男子聽言不禁輕笑一聲:“感覺你現在要可愛不少。”


    “你說不說?”衛靈桃挑眉。


    “我說就是了。”男子又笑:“我是袁益,是已經覆滅的金原國的太子。”


    衛靈桃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光芒,一瞬間便消失不見。


    袁益笑道:“其實金原會覆滅,是我早就能夠預料的到的結果,隻是我沒有想到會這麽快。說到底,還是我太心急了。”


    袁益輕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的父皇昏庸無能,金原在他的手上已經衰敗的不成樣子,隻是因為金原的地域廣闊這才能與南越和藍田齊名。我原以為金原會在我的手上日益壯大,所以我費盡心思的將金原的利益擺在第一位,就算是傷害無辜的人也不為過。我以為我能夠拯救得了金原的,可誰曾想……”


    袁益抬起眸子,無比認真的望著衛靈桃,道:“衛靈桃,你想不想知道我們是怎樣認識的?”


    衛靈桃斬釘截鐵的搖了搖頭。


    袁益卻選擇無視,自顧自得說道:“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南越國的皇宮之中,你百無聊賴的躺在綠油油的草地上,瞪大了眼睛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而那時作為金原使臣的我,在南越皇宮裏待著無聊,便四處晃悠,然後,我就遇見了你。”


    金原與藍田和南越的大戰,金原潰不成軍,袁益因為暈死在諸位將士的屍體裏僥幸躲過一劫。醒來後的袁益已經不再是金原國至高無上的太子,他既生氣又惱恨。思索再三,他決定混入藍田的軍隊裏,跟著齊沅一起來到了南越皇宮。然後在南越皇宮裏,他便知曉了衛靈桃失去記憶的消息。


    一時間,他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失落。


    南越宴會一開始,他便躲在角落偷偷注意著衛靈桃,而後便尾隨著她離開,再然後,便是等沐雲兒也離開了,他才出現。


    說來也好笑,他麵前的兩個姑娘都與他的金原太子妃有著或深或淺的聯係,隻可惜,最後兩人都沒能成為他的太子妃,他還將他的金原國給弄丟了。


    袁益見到衛靈桃的那一刻,心底有歡樂在大片大片的湧露出來。其實早在一開始,他便看出了衛靈桃與沐風與時翎之間微妙的關係,他能夠看得出以前的衛靈桃是痛苦的,更能夠看得出現在的衛靈桃是開心無憂的,所以,他不願讓她再迴想起過往的苦惱,可他也不願她就那樣忘了他。所以,他便精心編織了一套謊言。


    謊言裏,衛靈桃依舊是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深受寵愛,活潑非常,聰明伶俐,也好玩鬧她最喜歡天空中灑下的明媚的日光,喜歡南越皇宮裏那一片柔軟的草地,她不受約束,喜好自由,所以她才會懶洋洋的躺在柔軟的青色草地上,沐浴著明媚的陽光,瞪大了眼睛望著瓦藍純粹的天空。而他的出現,正巧遮住了她眼裏的天空。


    衛靈桃有些發急,蹙著眉頭問道:“你是誰?”


    謊言裏的袁益笑著說道:“我就是金原國派來的小使臣,閑來無事,在皇宮裏轉悠轉悠。姑娘,南越的風景美如畫,南越的姑娘更美的似仙人。”


    謊言中的衛靈桃笑著迴道:“金原的使臣倒是會說話,既然使臣來到了我們南越,那我怎麽著也得盡些地主之誼,要不,我就帶你在南越皇宮裏再轉悠轉悠?”


    袁益自然是笑著應允。


    衛靈桃帶著袁益在皇宮裏轉了一大圈,倒是將皇宮裏有趣的地方都轉了一遍,這一迴生二迴熟,兩人也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可誰曾想,就在幾日之後,一個小小的金原使臣竟然搖身一變成為了尊貴的金原國的太子,為了兩國關係,竟然要求讓沐雲兒前往金原和親。衛靈桃自然是驚訝不已,氣衝衝的去尋袁益,然後者卻躲著不願見她。


    二者的友誼自此告終。


    然後便是袁益離開皇宮,遭受藍田與南越的暗算,國破家亡。


    說完了在心裏精心編織的故事,袁益隻覺得渾身無比輕鬆,他笑盈盈的望著衛靈桃,道:


    “其實我一直都是把你當作我最好的朋友的,畢竟從小到大,你是唯一一個讓給我感到溫暖的人。衛靈桃,你不知道,打從我第一眼見你,你明媚的笑容就吸引了我。如果不是你,我還真的不知道,這世界上竟有笑起來如此純粹美好的人。”


    衛靈桃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輕輕咳嗽了一聲,而後,明亮的眸子望著袁益,一本正經的說道:“你剛剛已經將往事都敘述完了,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其實你娶雲兒是被逼無奈,心裏頭實際上還是想著我的,所以你才會不顧一切的迴到南越皇宮找到我,想要我重新給你一個機會?”


    袁益一愣,半天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該搖頭。


    衛靈桃又笑道:“金原太子,眼下我是明白你們金原為什麽會這麽快就覆滅了。”


    “金原太子,我知道,你是從別人的嘴裏打聽到了我失去記憶的消息,所以你才慌慌忙忙的找到我,因為在你眼裏,我就是你可以為國報仇的一顆棋子。”


    “你聲稱你我二人以前是朋友,接近我,編造一段故事說給我聽,無非就是想讓我信任你,接納你,然後好為你安排一個落腳之處。因為你知道我是南越國的太子妃,隻要你將我哄的好好的了,那麽太子知道的消息你都會慢慢知曉。金原太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衛靈桃衝著袁益粲然一笑:“隻可惜,你似乎有些高估你自己說故事的能力了。你那一套故事可真真的是爛的不行,你這才說第一句,我便知道你後麵要說什麽了,你說,你這樣無趣的人,我怎麽會與你交朋友呢?金原太子,雖然我眼下是失去了記憶,可是不管是以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我終歸就是我,有些本質是不會改變的。”


    袁益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衛家小姐可真是伶牙俐齒,我這一套故事說的都快要將我自己感動了卻還是被你一眼就識了出來。”袁益道,眸底卻有一抹哀傷湧露了出來。黑夜裏的風太大太涼了,所以他的哀傷才從眼眶裏湧出便被風吹散了。


    衛靈桃說得對,不管是以前的她還是現在的她,她始終就是她,本質是不會變的。所以,失去記憶之前的衛靈桃不會和他做朋友,失去記憶後的衛靈桃亦然。


    袁益的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果然,他打一出生開始就不配擁有朋友。


    袁益整理了情緒,冰涼的眸子望著衛靈桃,道:“衛姑娘,我今日前來找你並沒有其他的事情,你所說的我的陰謀我也確實策劃過,但是那樣的陰謀對於我來說耗費實在是太大了,我現在是真的沒有一點力氣去實行。衛姑娘,我今日來就是想要告訴你,我……是真的把你當成是我的朋友。”


    “或許你覺得我在惺惺作態,又或許覺得我有些莫名其妙。”袁益深唿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其實人望望最羨慕別人擁有而自己沒有的東西,人啊往往都是靠著溫暖前行,渴望獲得更多的溫暖。衛姑娘,在你的身上就有著我所渴望且從未獲得過的溫暖。”


    “其實打從一開始,我並沒有覺得你是個特別的姑娘,可是當我看到你為了朋友那般努力奮鬥的樣子,為了家人甘願豁出性命的樣子,我真的是被你感動到了。你豁達,爽朗,明媚卻也陰鬱。你的身上有一股力量,可以溫暖別人也可以照亮自己,而我,從來就沒有那樣的能量。衛姑娘,說來你可能不信,打從我一出生開始,我就沒有感受到家人和朋友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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