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風將公文處理完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他揉了揉有些疲憊的眼睛,舒展了腰身,而後緩步走到窗門前打開了窗子。沐風靜靜的望著窗戶外麵的那一間房屋——房屋在陰冷的夜風中沉沉睡去,像是一塊神秘的黑匣子。


    看來,他的靈兒妹妹應該已經睡去了。


    一時間,沐風的心裏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該難過。


    如今的衛靈桃之於他來說,就像是一個神秘的黑匣子,他能看得出她表麵的開心,卻無法探測出她內心真實的想法。


    她會渴望得知她已經失去的記憶嗎?


    就算時翎存在的話,她也會喜歡他嗎?


    如若有一天,她恢複了記憶,那個時候她會選擇時翎還是他,那個時候……她會不會厭惡他的隱瞞?


    一切都不得而知。


    沐風隻覺得有些心煩意燥,生平第一次,他覺得未來如此棘手,而過去他也不想迴首,至於現在……他也是手忙腳亂。


    夜風幽幽的吹了進來,書房的窗戶被吹的窸窣作響,沐風也被這陣涼風給吹清醒了。他的嘴角浮起一絲淺笑,衝著窗戶外的那間房屋輕聲道了一句“阿桃,晚安。”便輕輕掩上房門準備離開書房。


    打開書房門的一刹那,沐風卻呆愣住了——書房外,一抹紅色的身影瑟縮成一團蹲在門前的石階上,夜風習習,吹動著她柔軟的發絲和紅色的衣襟,她就像是一團明亮的火焰,熊熊的燃燒在整個黑夜。


    一瞬間,沐風的心裏忽然湧出一絲溫暖。


    他慢步走到衛靈桃的麵前,在她的麵前緩緩蹲下,望著她不太安分的睡顏,忍不住笑出了聲。本就沒有熟睡的衛靈桃被淺笑聲驚醒,“謔”的睜開了雙眼。


    “沐風哥哥?”衛靈桃終於見到了沐風,欣喜之情溢於言表,然而下一刻,她麵上的笑容卻煙消雲散。


    衛靈桃微微蹙著眉頭望著沐風,一雙明亮的眸子裏忽然起了水霧。


    衛靈桃望著沐風,頗有些委屈的說道:“沐風哥哥,你為什麽要躲著我?”


    沐風頓時愣住。沉默半晌,他才伸出白皙的手掌溫柔的撫了撫衛靈桃的臉頰,柔聲說道:“靈兒,你想多了,我沒有躲著你。”


    衛靈桃的淚水卻在這一刻一顆接著一顆滾落下來。


    “你騙人!”衛靈桃忽然吼道:“你這兩天根本就是在躲著我,我等你一起用早膳結果你偷摸摸的溜走了,我辛辛苦苦為你準備了午膳,你也不吃,因為不想見到我,幹脆就直接躲在書房裏不出來。我知道你煩我,可是……可是你煩我為什麽還要娶我當你的太子妃啊?”


    衛靈桃淚水盈盈的望著沐風繼續說道:“沐風哥哥,我今天在這裏等你其實就是想找你要一個說法。我失去了以前的記憶,所以有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還喜歡著我,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娶我當你的太子妃……而且,雖然你們不說,但是我能夠明白的,你們有事情瞞著我。沐風哥哥,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我……我很有自知之明的,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我可以不再纏著你,也會乖乖離開。可是,你不要像現在這樣一直態度不明朗的躲著我。”


    夜風又起,吹散了空中密布著的烏雲,皎潔的月探出了腦袋。


    沐風望著沉浸在皎白月光中的衛靈桃,隻覺得她美麗的像是一段神話。


    沐風抬起衣袖,無比溫柔的替衛靈桃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靈兒,你誤會了。”沐風望著衛靈桃,眸裏的光芒如月光般澄澈:“我這兩天並不是在躲著你,而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你。”


    “我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你,像哥哥對待妹妹那樣的喜歡,也像少年對著少女的喜歡。如今,你成了我的妻,我便又多加了一份丈夫對著妻子的喜歡。靈兒,你知道嗎?你能做我的太子妃做我的妻是我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更是讓我感到無比幸福的事情。靈兒,其實在你沒有失憶的那段時間裏,你,並不是很喜歡我。”


    沐風的眸子裏有失落一閃而過,而後,他衝著衛靈桃撓了撓頭頗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所以,我才不敢坦然麵對你現在的喜歡,因為我怕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我怕夢醒之後,你會覺得我惡心,覺得我卑鄙。靈兒,我不想在你最無辜的時候搶奪你的情感,我更不想等你恢複記憶之後會因此陷入為難。”


    衛靈桃靜靜的望著沐風,沉默片刻後問道:“那……在我沒有失憶之前,我過的開心嗎?我有喜歡的人嗎?”


    一瞬間,沐風竟不知該如何迴答。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後,沐風才舔了舔唇輕聲說道:


    “在你失憶之前,你有很多美好的迴憶,也有很多難過的迴憶。至於你有沒有喜歡的人……靈兒,你確實有一個你很喜歡也非常喜歡你的人。可是……”


    “可是我們卻沒有辦法相守在一起?”


    沐風愣了愣,而後笑笑,不作迴答。


    衛靈桃卻已經將一切都了然於心了,她望著沐風,忽然“咯咯”的笑出聲來。


    “沐風哥哥,所以你是在因為我失去的那一部分記憶而煩惱嗎?”


    沐風又是一愣,而後緩緩點頭。


    衛靈桃卻笑得更歡了。


    “沐風哥哥,其實你不用因此而煩惱的。就像你剛剛所說,在我失去的那一部分記憶裏,有很多美好的,也有很多難過的,那麽對於我來說,美好的記憶丟失了雖然有些可惜,可是我並不會去留戀,因為我知道,在未來的生活中,有更多美好的迴憶在等著我。而至於那些難過的……我想,既然是對我來說很難過的記憶,那麽以前的我肯定也很希望丟棄那段記憶吧。”


    “至於那個我非常喜歡的人……”衛靈桃皺眉沉思了一會兒才道:“我失去了很多記憶,可是我卻記得我的父母兄長,記得你,而那個我很喜歡的人我卻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所以我想,他雖然是我很喜歡的人,但應該不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吧。更何況,你也默認了,我和他已經沒有辦法相守在一起了,那忘了豈不是更好?”


    “沐風哥哥,過去都已經過去了,就算我記得,就算我留戀,那也隻是過去,不可能再重來的。所以……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未來比過去更加重要。而現在的我,隻認識你,隻喜歡你,隻想賴著你,所以,如果你也喜歡我的話,你就不要再躲著我了。就算我以後真的想起了以前的記憶,我想,我不會去怪罪你,相反的我還很感謝你,因為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你都一直陪伴在我的身旁。而且,我想,就算我恢複了記憶,我也會像現在這樣喜歡著你的。”


    衛靈桃說這番話時的眸光很認真,很璀璨,像是天上的星星似的,活潑且明媚。


    沐風被感動的說不出一句話來。他隻愣愣的望著眼前有著明亮眸子純真無邪的衛靈桃,一瞬間,沐風隻覺得眼前的黑夜變得光芒萬丈,璀璨生輝,像是蓬萊仙境一般,而他,就置身於仙境之中。


    沐風傻傻的望著衛靈桃,衛靈桃也傻傻的望著沐風,片刻之後,兩人相視發出爽朗的笑聲。


    ……


    於是第二日的東宮之內便是一派祥和。


    衛靈桃依舊起的很早。她樂顛顛的陪著小丫鬟們修剪東宮之內的花草樹木,而後又去膳房裏看看早膳準備的怎麽樣了,再然後便想著去沐風的寢殿喚醒沐風,隻是,她隔著門縫望了半天也不見房裏麵沐風的身影。衛靈桃想推開門進去,一雙強有力的大手卻扣著她慌忙跑到了後院。


    衛靈桃匆匆甩開了那張大手,剛想發火,卻在看到那雙手的主人的臉後明媚的笑了起來:


    “沐風哥哥,原來是你呀!我還以為你仍在睡懶覺呢。你……你帶我來後院幹嘛呢?”


    沐風笑著指了指腰間的佩劍,道:“我教你練劍好不好?”


    “練劍?”


    沐風點點頭:“我教你練了劍術,以後若是有什麽人欺負你,而我又不在你身邊的話,你就可以自己保護自己了。不過,我還是希望,在你需要我的時候,我時時刻刻都在你的身邊。”


    衛靈桃忙笑著應允:“我打小可喜歡舞刀弄槍的了,隻可惜啊……我天分不夠。”


    於是東宮的後院裏便出現了這麽一副景象——一襲白衣如玉的少年正領著一襲紅衣如火焰般的少女帶著劍刃在微風中翩翩起舞。明媚的陽光傾瀉,落在二人的身上,像是為兩人披上了一件華美的輕紗。柔風起,衣襟飛,花落花飛花滿天。


    夜晚的時候,星星眨巴著眼睛懸在高空,衛靈桃依靠在涼椅上一邊吃著小點心一邊同紅夏和流眉鬥嘴,這時,沐風迴來了,她便一個激靈從搖椅上爬起來,無比歡快的跑到了沐風的身邊。


    “沐風哥哥,這才一日未見,你怎麽變胖了不少?”


    沐風一愣,旋即望向身邊的塵毅和星石,茫然的問道:“我變胖了嗎?”


    星石和塵毅皆是搖了搖頭。


    於是沐風也衝著衛靈桃搖了搖頭:“我沒胖啊。”


    衛靈桃卻忽然皺起了眉頭,長歎一口氣道:“可為什麽你在我心裏的份量越來越重了啊。”


    ……


    星石驚得張大了嘴巴,塵毅也驚得張大了嘴巴,而流眉和紅夏則驚得捂住了對方的耳朵,至於沐風,則是驚得傻嗬嗬的笑了起來。


    沐風無比溫柔的刮了刮衛靈桃的鼻頭,笑著說道:“你是從哪裏學來的這些話,我記得……我可沒教過你。”


    衛靈桃卻裝作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模樣,道:“這個秘密我自然是不能告訴你了。”


    而後,衛靈桃又一臉深沉的望著沐風,無比認真的說道:“沐風哥哥,我今天在你的書房看書,學到了一句話。”


    沐風望著衛靈桃的神情便知道她又想耍什麽小把戲,然而,他願意配合她,所以,隻裝作無比認真的模樣問道:“是什麽?”


    “是近朱者赤……嗯……”衛靈桃忽然蹙起了眉頭:“後麵的我好像忘了。”


    “太子妃娘娘,那你這記性可就沒有我的好了。”星石忙搶過話道:“你說的那句話我知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不對!”衛靈桃匆匆打斷了星石的話,而後頗為認真頗為深情還有些羞澀的望著沐風道:“是近朱者赤,近……沐風哥哥者很甜。”


    ……


    “太子妃,你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還是偷看了什麽不得了的禁書,你怎麽今日說話一套一……”星石忽然不說話了,因為此刻沐風望向他的眼神想事呢要吃了他似的。


    沐風瞥了一眼星石而後緩緩靠近了衛靈桃,深唿吸了一口,隨即笑道:“果然很甜。”


    衛靈桃的臉上頓時通紅一片。


    沐風忍不住笑出聲來。


    卻在這時,衛靈桃忽然很嚴肅的望著沐風,扯著嗓子嚷嚷道:“沐風哥哥,你要給我很多很多銀兩,我想要買塊地。”


    “太子妃,這整個東宮都是你的了,你還要買什麽地……”沐風的眼神又飄了過來,星石忙閉上嘴,又不說話了。


    “你說,想在哪裏買什麽地?”


    “你答應我了?”


    沐風點了點頭。


    衛靈桃忽然甜甜的笑了起來:“我想要買你的死心塌地!”


    “哈哈哈哈……”星石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我說,太子妃,你這一整天的腦袋裏都在想些什麽呢,你究竟從哪裏學來的這些鬼話啊?”


    “這怎麽就叫鬼話了。”衛靈桃白了星石一眼,而後道:“這可是我今日躺在這院子裏苦心鑽研了一天想出來的‘衛氏獨家情話’。”


    衛靈桃望了一眼沐風,繼續道:“我想著,我和沐風哥哥才打開心結,而眼下我也失去了以前的記憶,所以眼下正是我和沐風哥哥情感的磨合期,既然是磨合期,那自然得說些情話是不是?我在書裏翻閱了好久,都是一些文鄒鄒的不明不白的話,所以啊,我就苦心鑽研,琢磨出了這一套‘衛氏情話連篇’。”


    衛靈桃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還有好多好多都藏在我的腦袋裏呢,你們有誰想要學的,都可以來找我啊,絕對不收你們半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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