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時翎垂眸冷笑:“衛姐姐未免也太高看我的能力了。雖然如今我小有成就,也深受父皇寵愛,可是我的一句話也沒有那麽重的份量。還是說……衛姐姐想讓我重演衛將軍府當年發生的事情?”


    衛靈桃垂眸,眸光灰暗。


    時翎繼續說道:“衛姐姐是希望我將你們放出去,而後再一把火燒了這裏?”


    衛靈桃沉默不語,然其眸子裏的光芒卻表露了一切。


    時翎卻極其輕蔑的笑了一聲,道:“憑什麽?我憑什麽要冒這麽大的風險去成全你們?”


    “就憑我能認出,那叛國的書信是你所寫。”


    “是嗎?”時翎又笑:“既然衛姐姐這麽有把握,那麽當時在廳堂你為何不直接將我參到父皇的麵前?衛姐姐,你不用在我麵前偽裝了,其實你也是知道的,你的這套說法在父皇那裏根本就說不通。因為如今我呈給父皇的文書已經再無當時留下的小痕跡了。你之所以不在父皇那裏參上我無非就是想用這個來威脅我,可惜啊……你根本就威脅不了我。”


    “衛姐姐,你還不明白嗎?你所看到的叛國文書上的我的筆跡,是我故意想讓你看到的。”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衛靈桃的眸光像是兩把鋒利的劍刃,直直的刺向時翎。


    時翎隻覺得胸口在滴血,然而他望著衛靈桃時仍是滿臉笑意,語氣也是極其的溫柔:“因為我想見你啊,阿桃。”


    “我才不要叫你姐姐,你至多比我大兩歲吧,我喜歡吃桃子,我就喚你阿桃好了。”


    “阿桃,我喜歡你,所以我想活在你眼裏,所以我的眼裏隻有你!”


    “阿桃,我想要和你永遠在一起。”


    “阿桃……”


    “阿桃……”


    如果把過往的時光比作一道厚重的木門的話,那麽“阿桃”這兩個字便是打開這道門的鑰匙。


    被時光浸泡著的泛黃的木門被緩緩打開,過往的迴憶如潮水一般湧來,它來勢洶洶,如狼似虎,很快就將衛靈桃給吞沒了。


    衛靈桃隻覺得四周一片寧靜,除了那一聲“阿桃”她再也聽不見其他。她眼前的世界也變得虛無縹緲,像是在夢裏,可她卻知道這不是夢。


    時翎如畫的眉眼漸漸出現在她的眼前,他的眸光純澈且明亮,像是天上的繁星,時翎對著她笑了。


    “阿桃,我們離開這裏吧。讓我們忘記一切痛苦,重新開始吧……”


    離開……痛苦……重新……


    衛靈桃瞪大了眼睛,頓時醒悟。


    虛無的世界從衛靈桃的眼前散去,眼前……依舊是陰沉冰冷的大牢。還有陰沉冰冷的時翎。


    衛靈桃忍不住後退了幾步。


    “怎麽,阿桃姐姐你不願意嗎?你就那麽想和太子在一起受苦?還是說,你想親眼看著他們死去?”此刻的時翎,看起來冰冷且狠戾。


    眼前的這個少年是時翎卻又不是時翎……眼前的這個少年再也不是她喜歡的時翎了。


    而剛剛的迴憶……


    衛靈桃頓時覺得無比屈辱,她瞪大了眼睛望著時翎忽然撕心裂肺的喊叫起來:


    “我才不願意和你離開!我這輩子都不會願意的!”


    “時翎,如果一切真的能夠重來,我真的不願意再認識你。哪怕當初那個塞北的少年是多麽的單純可愛,我也不會再選擇將他留在身邊!時翎,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能有辦法讓我忘了你,哪怕是要了我的命我也願意去嚐試。認識你,真的是我一生中最惡心的事情,而我們之間擁有的那些迴憶,是我所擁有的最下作的東西!時翎,我多希望我從來都不認識你……”


    時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大牢之內的,他隻知道,等他恢複意識的時候,他已經處在歡明宮之中了。歡明宮內燈火明亮,熏煙繚繞,像極了初進宮時的模樣。他轉眸望向窗外,窗外的天空也是格外的好看,月光皎潔,星子璀璨……可是,他的眸中卻再也沒有星光了。


    他精心設的這一場局,本來是想讓沐風知難而退,讓阿桃和沐風的感情受到阻礙的。因為他相信,沐風在苦難麵前會選擇放棄阿桃,而阿桃也會為了他們的安危而放棄沐風……他清楚的明白,考驗感情的最好的方式便是磨難,可是他卻失敗了。


    在衛靈桃說出不願意再認識他的那一刻,他便已經輸的一派塗地。他,倒是成了衛靈桃和沐風感情中的第三者了。


    時翎不禁淺笑,眸子裏卻流露出巨大的哀傷和絕望。


    如果當初他沒有將阿桃推開,如果當初阿桃苦苦哀求時他選擇告訴她真相而不是選擇拒絕,那麽現在的情形是不是都不一樣了?他,依舊可以和阿桃安安穩穩的幸福下去,同時,他也依舊能夠完成大業,而不是像如今這樣,生活在黑暗裏,飽受痛苦,失去一切卻還是一事無成。


    阿桃啊阿桃,你是真的打算不要我了嗎?


    阿桃,你知不知道,我並沒有真的打算要傷害你的至親啊?


    阿桃,你迴來好不好?我可以什麽都不要,也可以什麽都不爭取,我隻要你迴來……


    阿桃,你不要用那樣冰冷的眼神看我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也好難受。


    阿桃,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啊?我不會再選擇推開你了,我也不會再做這麽多的錯事了。


    阿桃,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我一直都喜歡你。你可不可以不要不喜歡我?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歡上沐風?


    阿桃,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你還要將我從塞北帶走好不好?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你還要遇見我還要喜歡上我好不好?阿桃,你不能忘了我……


    阿桃……


    時翎一杯接著一杯的向自己的喉嚨裏灌酒水,他已經醉死過去,可是他的嘴裏卻依舊喚著“阿桃”。


    此刻的時翎,麵色白皙的如同白玉水晶,多虧了臉頰兩旁的兩酡紅色才讓他有了生機。他長長的睫毛在微風中輕輕顫動,薄唇輕輕的一張一合。


    而後,時翎皺緊了眉頭,他掙紮著想要起身,可是此刻的他已是無比的虛弱——時翎靠著歡明宮院子裏的一棵樹木托著自己的身子,然後他彎著腰劇烈的嘔吐起來。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酒味。


    時翎的身體在陰沉沉的夜裏抽搐了許久,也不知過了多久,時翎的身體才平複過來,可他的臉上已是淚水漣漣。


    此刻的時翎,就像一個孤獨無依的孩子,脆弱的不堪一擊。他瘦弱的身體在夜風裏微微搖晃,仿佛下一刻他就會倒下去,倒在他身後的萬丈懸崖之中。


    不遠處的環青城將這一切都盡收眼底,他的眸子裏湧上一抹複雜的情緒,他深深地望著時翎,終是輕歎一口氣離開了。


    少主啊少主,你這又是何苦呢?還是說,我們……真的做錯了?


    環青城抬頭望著夜空中的明月,今夜的月亮可真圓,第一次見到時茗的時候,月亮好像也是這麽圓。那個時候,時茗如畫的眉眼浸泡在皎潔的月光之中,一瞬間,環青城真的以為見到了仙女。因為隻有仙女,板著臉才那麽好看。


    可是時茗不是仙女,因為仙女不會死,可是時茗……


    想起時茗,環青城的眼眸裏不禁流露出深深地哀傷,那抹哀傷就像奔湧的河水一樣,一瞬間就將他給吞沒了。


    時茗,這麽多年都過去了,如果你還在人世的話,眼前的這一切會不會不一樣呢?


    茗兒,曾經我滿心都是仇恨,我想要將少主變成一把複仇的利劍,想讓他親手殺了沐沉樟,想讓沐沉樟生不如死,想要為你為老莊主報仇,可如今我看到少主這般痛苦的模樣,我又實在是不忍心,茗兒,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茗兒,老宋跟我說,你和老莊主希望的是少主他能夠幸福、快樂的成長,可是他如何能夠快樂啊?他肩負著複興莊園的使命,他還要為你和老莊主討迴公道,茗兒,如果你知道因為我,而將你最愛的孩子變成了現在這般冷酷無情並且時常痛苦的模樣,你會不會恨我?你肯定是會恨我的吧,說不定,你還會抽出一把劍殺了我。


    環青城目光直直的望著遠處的那抹藍色的身影,思緒飄了老遠。良久,他才輕歎一句:“少主,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知道我可能做錯了,但是……還請你忍忍,我們的大業已經快要完成了……”


    ……


    太陽又出來了。


    衛靈桃雙手抱著膝蓋坐在東宮的庭院裏,目光呆滯的望著頭頂的天空。


    頭頂的天空可真是明亮純淨啊,像是一塊無暇的琉璃似的,還有,今天的太陽也很好看啊,明燦燦的,像是一塊黃澄澄的玻璃球。


    “小姐……”允月緩緩走到衛靈桃的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切都會過去的……”


    “一切都會過去的……”衛靈桃低聲喃喃,而後她轉眸望向四周——東宮內的一切都已經空了,除了星石塵毅還有蘇柔還留在東宮之中,其餘的人都已經被遣散走了。


    眼下東宮已經成了一座空城,偌大的樓宇和庭院沒有人打掃,已經是灰撲撲的了。花園中的花朵依舊開的鮮豔,但是也有雜草迅速生長了起來。


    一開始,衛靈桃很積極和蘇柔帶著為數不多的丫鬟們打掃東宮裏裏外外,就連平日裏最怕去馬房的星石也去馬房打掃了,可是東宮之內還是一片髒亂。來東宮之中已經很久了,這還是衛靈桃第一次端起太子妃的架子管理東宮,隻可惜,沐風已經看不到了。


    衛靈桃停止打掃是在今日。


    今早,衛靈桃依舊和前幾日一樣,起了大早,招唿著蘇柔流眉幫忙打掃東宮的裏裏外外,也就在這時,她發現東宮外的侍衛們被遣散了。衛靈桃匆匆的打開東宮的大門詢問情況,卻被告知今日就是衛家人和太子被處置的日子了。


    一瞬間,衛靈桃呆若木雞。


    她愣愣的問那名侍衛,皇上打算怎麽處置?


    那侍衛隻留下“斬首示眾”便匆匆離開了。


    衛靈桃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她的心中“轟隆”一聲倒塌了。


    “允月,你說,眼前的世界怎麽就變成了這副模樣了呢?”衛靈桃笑著望著允月,然其眸子卻是晶瑩閃爍:“我以前覺得吧,什麽都不會離開我,我以前覺得隻要我們都老老實實的,恪守本分,那麽誰也奈何不了我。可是你瞧,我的父親和兄長,他們是多麽好的人啊,忠誠勇敢,可最後他們落得了什麽下場?還有沐風哥哥,他是最無辜的一個,他是因為我才受到牽連的……他們都是鮮活明媚的,可是為什麽偏要有人想置他們於死地呢?而且那個人還是我曾經最信任的人。”


    “你說這世間還有什麽意思啊。”衛靈桃長歎一口氣繼續道:“以前我在祁連山,有那群可愛的村民們陪著我,雖然不能迴家,可我至少知道我的父母兄長都是好好的,所以我不覺得孤獨。後來我迴到了紫竹城,有父母兄長嗬護我,有沐風哥哥保護我,還有雲兒那個傻丫頭,陪我瘋陪我鬧,可是如今呢?偌大的紫竹城內真的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我的父母兄長被人陷害,沐風哥哥也遭受暗算,還有雲兒……她是多麽單純的一個姑娘啊,可她卻因為這場陰謀要遠嫁他鄉。此生都不知道可有機會再見她一麵了?我還記得她出嫁的前一日來找我,她哭哭啼啼的告訴我我們做不成妯娌卻也能做一輩子的好姐妹,你知道嗎?我真的以為,雲兒會和哥哥永遠在一起。”


    “雲兒成親那日可真的是熱鬧啊,我遠遠的看著她穿著大紅嫁衣走進金原準備的喜轎,當時雲兒還在人群裏四處張望呢,她肯定是希望能夠在人群裏看到哥哥,可她哪裏知道啊,她的傾華哥哥可能永遠也見不到她了。還有,雲兒離開紫竹城的那一刻,她真的是很傷心……我看到她落淚了如今已經三日過去了,去往金原的路途遙遠,不知道雲兒可受得了,不知道一路上那金原的太子有沒有欺負她……”


    衛靈桃的腦海裏迴憶起那一日她從大牢裏出來的場景——她,在牢房的門口碰見了金原太子袁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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