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衛靈桃的,他隻知道,有什麽東西已經從他的心裏溜走,而他卻再也抓不住了。


    時翎躲進了他為衛靈桃修築的“塞北祁連寨”裏——塞北祁連寨裏已經蒼涼蕭瑟,屋子裏的一切都已經落滿了厚厚的灰塵。時翎還記得他曾經告訴他的阿桃,他將沒有時間陪同她一起來這裏,可如今……倒是她不再有機會陪同他一起來了。


    曾經,她是他所有抱負裏都有的最終目標;可如今,他所有的抱負都還在,但是,她卻已經不在了。他成功的逼走了她。


    時翎抬起頭仰望星空,那漫天璀璨的星子,一顆接著一顆閃閃爍爍,卻讓這個夜晚顯得更加寂寥。


    “阿桃,等打完這場戰役,我就娶你。我們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永遠不要分開。”


    “好啊,到時候我要穿最美的衣裳。拉鉤,不許反悔。”


    “時翎,真好,你還活著,不然我差點就要殉情了!”


    “誰同你扯平了?我幫你趕走了一朵野桃花你說你要怎麽報答我?”


    “那以身相許怎麽樣?”


    “好啊,那你可不許反悔!”


    “時翎,謝謝你。謝謝你一直保護我,溫暖我。”


    ……


    過往的一幕幕盡數浮現在了時翎的眼前,一瞬間時翎已經分不清往事和現實。


    他還記得和衛靈桃的初遇,明媚張揚的少女駕著一匹小紅馬從遠方的落日趕至他的身邊,微微揚眸說道:“欲留還去費徜徉,漠上雲煙暗自傷。小子,你現在什麽都沒有了,要不要跟我走?”


    那個時候的衛靈桃,姿容清麗卻不失豔媚,一頭青絲隨意挽起在塞北的風裏飄揚、和著她的一襲紅衣一起,像是墜落塵世的仙子。


    時翎仿佛看見了初遇時的衛靈桃緩緩向他走來,她衝著他甜甜一笑,而後問道:“時翎,你要不要跟我走啊?你現在可什麽都沒有了。”


    時翎連連點頭,他慌慌張張的起身,想要追隨著那道紅影離開,然而卻在一瞬間,紅影消散成了雲煙。他再也尋她不著。


    “阿桃……”時翎輕聲喚了一句,而後眼淚便不自覺的滾落下來。


    周圍的一切都靜悄悄的,時翎端坐在床頭,一遍又一遍的叩響小木窗,然而那邊卻再也沒有迴應。


    一片死寂。


    “阿桃,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阿桃,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阿桃,我們說過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你若真的離開了我,你讓我以後的日子該怎麽熬?”


    “阿桃,我不會再拋下你了,不會再將你推給其他人。阿桃,你迴答我好不好?”


    “阿桃,我好想你。阿桃,你不要嫁給沐風好不好?”


    明知道隔壁的房間是空空如也,時翎卻仍是不死心的一遍又一遍的叩響門板。時翎以為,隻要他一直重複著以前的動作,那麽時光便能退迴到以前;時翎以為,隻要他一聲聲的喚著他的阿桃,那麽阿桃便還是他一人的阿桃。


    隻可惜,無論他再怎麽喚著阿桃,他的阿桃也不會笑容璀璨的喚他“時翎”了。


    他終於在歲月的長河中弄丟了阿桃。


    時翎垂下頭,哭得很狼狽。


    今夜的場景複又湧上他的心頭。


    今日是衛靈桃和沐風大喜的日子,所以紫竹城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常。而到了夜晚,紫竹城更是美豔非常。


    衛靈桃是從宮外被東宮的喜轎接近宮去的,而時翎,則是沐風和衛靈桃的帶親使。


    一襲藍衣的時翎駕著一匹小紅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頭,他容貌俊美,眸光清涼,宛如一隻翱翔在草原上空的雄鷹,倨傲且瀟灑。


    時翎忍不住迴過頭——那座搖搖晃晃的大紅喜轎裏,衛靈桃正穿著豔麗的紅嫁衣坐在裏頭。此刻的阿桃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羞澀?開心?或許還有一點小傷感?


    一瞬間,時翎竟有一種是他要迎娶衛靈桃的錯覺。


    時翎抬起頭,眼前的紫竹城燈火璀璨,亮如白晝,像是一顆晶瑩剔透的七色明珠,流光溢彩,明媚宜人。


    時翎從衣兜裏取出一塊紅色的帕子細細端詳,嘴角忍不住扯開一抹歡喜的笑容。。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阿桃,你可知道,你早已成為了我的妻。隻可惜,那場婚禮隻有我一人是見證者。


    阿桃,今夜的你該是這世界上最美麗的新娘吧,你有著如潑墨般的黑發,你有著如楊柳枝般的眉毛,你還有著一對如星星般明亮純粹的雙眼。你笑起來的時候,臉頰紅彤彤的像是傍晚天邊的雲彩,你笑起來的時候啊整個世界都是明亮的。


    你曾經溫暖了我,照亮了我,可如今,你卻要溫暖旁人了。


    ……


    周圍已是一片死寂。黑夜包裹著孤寂轟轟烈烈的來,時翎處在一大片的蕭瑟荒涼裏,心中已經沒有任何希望。


    將衛靈桃接到皇宮裏,他裝作很大度的模樣敬了沐風一杯酒便默默地退到一處,不再理會其他。


    然而,偏有人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毒害人的機會。


    時翎聽到兩個丫鬟在討論衛靈桃頭上戴的紅蓋頭,其中一人便是溫惜玉的貼身宮女小綠,然後他便知曉,他的阿桃有危險了。


    溫惜玉與禦衣司的一名小丫環勾結,在衛靈桃的紅蓋頭上動了手腳。無色無味的毒藥浸在了紅蓋頭裏,不需要多長時間,衛靈桃便會中毒而死,而其毒藥根源卻再也找尋不到。


    他匆匆忙忙的趕至衛靈桃所在的東宮,躲過了侍衛的巡邏,等他找到衛靈桃的時候,衛靈桃已有中毒的跡象了。於是他忙將衣兜裏揣著的老宋給他的能解百毒的藥丸給衛靈桃服下。


    衛靈桃一驚一乍的模樣刻在了時翎的腦海裏,時翎頓時樂的頓了步子,不想離開了。


    就如同現在,時翎將自己藏在盛滿迴憶的“塞北祁連寨”裏,他以為這樣,他就可以永遠不用麵對現實,他以為這樣,衛靈桃便還隻是他一人的阿桃。


    外麵的世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然而對於時翎來說,時光卻仍舊停留在那個溫暖祥和的祁連寨,隻要黑夜過去,白晝來臨,他的阿桃就會踏著歡脫的步子來尋他,甜甜的喚他一聲“時翎”。


    ……


    夜色已經深沉。


    衛靈桃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旁,麵色平靜,心裏卻已經亂成一團。


    屋外喧鬧的人聲已經漸漸散去,沐風很快就會出現在她的麵前。


    衛靈桃忽然有些慌張——她不知道自己該怎樣麵對沐風。


    她已經下定決心忘記時翎迎接新的生活,可是新的生活是什麽對於她來說已然成了一團亂麻。


    屋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衛靈桃隻覺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口了。


    沐風最終還是在衛靈桃的麵前頓了步子。他笑盈盈的接過喜婆手中的秤杆,挑開了衛靈桃頭上的紅色蓋頭。一瞬間,衛靈桃如畫的眉眼便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發如潑墨,眸如星辰。


    少女有些羞澀的低下了頭,其臉頰卻是紅彤彤的,倒是和她紅色的嫁衣相得益彰了,十分可人。


    沐風擺擺手,示意屋內其他的人退下,待屋內隻剩下他和衛靈桃二人時,他忍不住笑了。


    “靈兒,你害羞的樣子甚是可愛。”


    ……


    衛靈桃卻忽然鬆了口氣,笑著望向沐風:“沐風哥哥,你就別拿我開玩笑了。這再怎麽說也是婚姻大事,我多多少少還是會緊張的。”


    “這又如何啊?你就當是風風光光的來我這東宮裏戲耍一番……”


    “那這排場也未免太大了。”


    說著二人不禁相視而笑。


    沐風緊緊抓住了衛靈桃的手,神色認真。


    “靈兒,你放心,東宮之中隻有你這一位太子妃,所以你不必有什麽負擔,也不必有什麽壓力。在這東宮之內,就如同我一開始承諾的,你還是一開始的衛靈桃,不管你胡鬧也好,貪玩也罷,隻要你開心,沒有人能管得住你。你也知道的,我這東宮,最是自由。”


    “若是有些什麽無聊的應酬需要你出麵,你放心,我會想盡辦法幫你推掉的,若實在是推脫不了,我會陪著你一同去的。母後那邊你大可不必擔心,她若是派人來尋你你隻管稱病不去看她便是了……”


    “沐風哥哥,我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衛靈桃有些無奈的笑笑:“你放心,我一定會做好太子妃的。”


    沐風一怔,隨即溫柔的撫了撫衛靈桃的頭,笑道:“靈兒,你放心,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話畢,沐風複又笑著撫了撫衛靈桃的腦袋,而後轉身離開。


    寢殿的門發出悠悠的聲響,合上了。


    衛靈桃頓時鬆了一口氣。巨大的倦意向她襲來,衛靈桃忍不住打了個嗬欠,而後扯過被子安然的睡去了。


    一夜好眠。


    衛靈桃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


    允月和紅夏幫著衛靈桃梳了繁瑣的發髻,又幫她換上了繁瑣的衣裳,再劃上精致的妝容,活脫脫的太子妃便閃耀登場了。


    衛靈桃走到院子裏,看見漫天傾灑下來的陽光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早膳已經幫你留著了,你是想喝小米粥還是想吃桂花糕?”


    ……


    “沐風哥哥?”衛靈桃望著正在院子裏翻閱奏章的沐風有些慌:“這時辰都不早了,你怎麽還沒去上朝呢?”


    沐風忍不住笑道:“你忘了,昨日可是太子大婚之日。這新婚燕爾的,父皇自然不會強壓著我去上朝。”


    說罷,沐風饒有興趣的打量著衛靈桃,良久,他終於笑出了聲。


    “靈兒,我說過你在東宮內隻管做自己便好了,這麽繁瑣且正式的服飾,你若是不喜歡,大可以不必穿。”


    衛靈桃撫額:“豈止是不喜歡,簡直是太討厭了。可我想著,今日是我當太子妃的第一天,總該有模有樣的不能叫人笑話了去。”


    二人正在嬉笑中,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卻忽然闖了進來打破了平靜。


    隻見一抹粉色的身影急衝衝的闖進了東宮,而後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著說道:


    “太子哥哥,臭桃子,我該怎麽辦啊?父皇下令讓我嫁到金原去當金原國的太子妃!”


    “什麽?”沐風和衛靈桃麵麵相覷。


    沐雲兒又道:“那金原國的太子本就打算要離開了,偏在今日離開之前那金原太子向父皇提出了和親的請求,並且還特意在父皇麵前點了我的名字。父皇一開始本不願答應的,可不知那金原太子是怎麽想的,竟以兩國的關係來威脅父皇。那金原太子說,若我們南越不願選出一位公主和金原和親,那麽便是我們南越對他們金原另有所圖,還說……我們南越隻是表麵上與金原交好,暗地裏卻想著怎麽攻打金原。”


    “父皇一聽頓時就怒了,然那金原太子卻依舊麵帶笑意,他詳細列數了金原與南越交好的種種好處……然後父皇就答應將我許配給那金原國的太子。可是……可是我喜歡的人是傾華哥哥呀。他如今在外麵受苦受難,我不能幫上他任何忙,所以我想著我就在宮裏安安分分的等他迴來便好了,可如今……可如今我若是嫁到了金原,我還怎麽等他迴來啊。”


    “雲朵,你別著急。”衛靈桃有些手足無措,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會演變成現在的這個模樣,但她知道,沐雲兒此番的境地都是因她而落入的。


    衛靈桃那覺得很對不起沐雲兒。


    沐風瞧瞧看了衛靈桃一眼,在看到後者蹙著的眉頭時,他便已經知道衛靈桃心中所想了。


    沐風道:“雲兒,你別著急。傾華離開南越時托我替他好好照顧你,如今你有了麻煩,我自然不會不管不顧。”


    沐雲兒聞言,大喜。


    “真的是傾華哥哥說的?”


    沐風點頭。


    沐雲兒臉上的憂鬱頓時一掃而光。


    “我就知道傾華哥哥才不會對我不管不顧的。他離開了這麽些天,我托人去打聽他的消息,托人將我寫的書信送給他,他卻連半點消息也沒托人帶給我。嚇得我以為他不要我了。你們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時常做夢,夢到傾華哥哥迴來了,可是他卻目光兇狠的望著我,對我說,沐雲兒,我不喜歡你了,請你離開我的身邊吧。我這些日子做夢都是哭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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