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衛靈桃陪伴在身邊,時翎隻覺得四周忽然變得空蕩了不少,往日裏覺得日子如行雲流水般匆匆的過去,雖然忙碌但卻舒適,可是如今,他隻覺得日子裏儲存的時光像是凝固了一般,難過的很。


    經常的,他從夢魘中糾纏著起身,抬眸望向窗外,屋外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可是他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偌大嘈雜的皇宮裏,隻有在深夜才會安靜和祥和,然而時翎的寢殿內卻明晃晃的亮著一團燭火。他在燭火下翻看著白日裏要處理的文案,腦袋卻疼的厲害。有點點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滲出,他的身上也全是冷汗。


    這日子為何忽然間就變得這麽難過了?


    時翎吹滅了晃動著的燭火,獨自一人坐在陰沉沉的黑暗裏,在他的腦海裏,過往的歲月像是茶館戲台上的戲劇,一幕幕的在他的腦海裏上演。他置身於黑暗裏,卻能將光明攥在自己的掌心裏,眼前也熱鬧的充滿了喧囂。時翎的唇角不禁勾起了一抹幸福的微笑。然而,當戲劇落幕,一切的嘈雜都如同潮水一般褪去。眼前的世界複又變得冷清、寂寥還有……死氣沉沉。他望著眼前空空落落且沉悶的黑暗,就像是在望著他的未來。


    是的,他的未來沒有光了,他的未來也沒有溫暖和光明了。


    ……


    時翎整日整夜的都讓一大堆的事務包裹著自己,仿佛隻有他忙碌起來,他才能夠徹徹底底的感覺到自己在活著,他才能夠從一場又一場的寂寥中抽出身來。


    然而盡管如此,他還是覺得自己空虛、漂泊,沒有著落。他似乎對任何一件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仿佛對整個世界都失去了新鮮感。於是,時翎變得越來越沉悶寡言,同時也變得越來越犀利尖銳。他陰沉著臉立在那裏,周圍的氣氛都冷了幾分,敢靠近他的人也越來越少,但是欽佩他的人卻越來越多。當聲聲讚美如同潮水一般淹沒至他的頭頂,他卻忽然感覺到一絲厭惡。他厭惡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這日,時翎的事務終於少了些,環青城便拉著他前往承安寺。而他到了承安寺不需的住處時才發現,那裏已經圍了一群人,頗有些熱鬧。


    那群人看見了時翎之後,齊刷刷的躬了躬身子道了一聲:“恭迎少主。”


    時翎微微頷首,他明白,眼前的這群人便是他外公創下的十二時盟了。


    “少主,這其中的有些人想必你已經認識了。”環青城道,他說的時翎所認識的人便是住持不需,廣愛大藥鋪的老宋,潛伏在皇後宮中的愚官,還有天師銘殷。當天師衝著時翎狡黠一笑時,時翎才明白當年祁連山祭時他所看到天師的童顏是為何了——天師銘殷本就是個少年,為了能夠更好的打探消息,他才將自己偽裝成一位垂垂老者。但凡到了重要的節日,天師才會出現在皇宮裏按照皇上的要求做些法事,其餘時候,他就恢複了自己真實的樣貌,守在承安寺當不需身邊的小師傅。


    而其餘幾人,則是平日裏看起來絲毫不起眼的城民、商販,此刻他們立在時翎的眼前,倒有了莊園之人的英氣了。


    看起來毫無關聯的一群人因為同一個信仰聚在了一起,他們為了莊園的生而生,為了莊園的使命砥礪前行。


    時翎隻覺得無比感動,良久,他才向眾位深深鞠了一躬,輕歎道:“我代表我外公、代表我娘親、代表時辰莊園謝謝諸位!”


    “少主無需多謝,老莊主和莊主都待我們不薄,他們的大恩大德我們都銘記於心!隻可惜……此生能為時辰莊園效命乃是我們的榮幸!”


    時翎有些激動的點了點頭:“時辰莊園也因有你們而感到驕傲的!我相信,隻要我們團結一心,時辰莊園必會洗刷冤孽,重新出現在江湖眾人的眼前!”


    一時間,眾人皆感到無比激動,他們的眼眶都有些潤濕,仿佛時辰莊園重新屹立於江湖之上就是明天的事情了。


    時翎環顧四周,望著眾人興奮的眸子忽然有些疑惑,他望著環青城問道:“十二時辰……為何不是十二個人?”


    “十二時盟中本就有十二個人。”環青城說道:“我們十二時盟本就是被分散到天涯海角的,在各處搜羅信息。如若我們相聚,那必得早早的以密令邀約。而後尋一好的時日相聚。我們雖然身處各處,但是彼此的行蹤都會記錄在密信之上,每隔幾日便會由專門的信鴿傳至一處。所以我們十二時盟的人要想聯係並不難,但是……阿申在這幾年內卻和我們斷了聯係。我們也紛紛去尋了,卻始終找不到她。她就仿佛在一夜之間從人間蒸發了。”


    “阿申?她會不會……是遇到什麽危險了?”


    環青城輕輕點了點頭,麵上的表情有些悲痛:“雖然我們都不希望阿申會發生什麽事情,可是眼下,我們也不得不這麽猜想了。畢竟,阿申乃是女流之輩,縱使武藝再高強,偽裝的技術再好,她也是柔弱的。”


    眾人皆沉默。


    環青城歎了口氣:“少主,你莫要難過,阿申那邊我還是會派人去找的。”


    時翎點點頭:“從今日起,你們的安全就由我來守護。你們已經為莊園付出了許多,我不能再看著你們受到傷害。”


    “我們誓死追隨少主!”愚官說道:“隻是……我們既然選擇肩負莊園使命,跟隨少主,那麽我們便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隻要我們能為老莊主和莊主報仇,就算豁出了性命,又算得了什麽?”


    “少主,眼下你有何打算?”


    時翎緊蹙眉頭,沉思了半晌他才說道:“眼下我在宮中已經逐漸站穩腳跟,所以我會慢慢的將你們拉入到宮中,在我的身邊行事。愚官和銘殷已經處在宮中了,你們萬事都要小心。至於不需爺爺和宋叔……你們依舊守在各自的位置上。至於其他人……過些時日,我會以擴充侍衛軍營為由在紫竹城內招兵,到時候你們可以一並前來,但是你們切要注意,不要露出馬腳,彼此之間也要裝成不認識的模樣。這樣,我才可以極其自然的讓我們的勢力融入到深宮之中。”


    不需聽言,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笑了笑。


    “少主,其實我初見你時便已知曉,你一定會帶領我們興複時辰莊園的。今日看來,莊園重現江湖已是指日可待。”


    “烈火焚燒幾日夜,一世清明風沙裏。少主,老莊主和莊主的清明,就靠你來帶著我們尋迴了!”


    時翎望著不需,很是堅定的點了點頭。


    不需滿臉欣慰,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麽,他略微皺了皺眉,繼續說道:


    “少主,您若想成就大業,僅僅靠我們幾個人是不行的。我們是你朝堂之外的助力,但是你還得需要朝堂內的助力……”


    “我知道您要說什麽。”時翎淺笑著打斷了不需的話,眸中閃現出一抹精光:“你是想告訴我,三皇子可以成為我的助力,對嗎?”


    不需笑而不語。


    “您放心吧,青城大叔已經將一切都告訴我了。三皇子這個助力我自然是需要的,但是我卻不能夠主動找上門。越是容易得到的東西,他反而會越不珍惜不是嗎?所以……我會尋得一個時機,讓他能夠主動送上門來。”


    “如此甚好!”不需聽了時翎的話,放心了不少,他瞧瞧天色已經不早了,便吆喝著大家盡快離開了。


    然而老宋卻望著時翎,欲言又止。


    待離開了承安寺,與其他人分別之後,老宋終於喚住了時翎,他要求和時翎單獨談話,於是環青城便很知趣的離開了。


    “少主,我找你單獨談話是想告訴你衛姑娘的病情的。”環青城離開後,老宋一臉愁容的望著時翎說道。


    而時翎聽言與衛靈桃有關,頓時便激動起來。


    “阿桃她怎麽樣了?”


    老宋長歎一口氣,麵上的愁容更甚:“衛姑娘的身體狀況並不是很好。她……前些日子在紫竹城中忽然暈倒,是她的兄長衛傾華將她帶到我的藥鋪之中的。我替她把了把脈,她的脈象雖然平穩,但是卻暗藏玄機。她體內的蠱蟲已經開始行動了。”


    “我知道。”時翎陰沉著臉,嗓音有些沙啞:“溫惜玉操控了蠱蟲,但是我已經和她達成了協議,近些日子,她應該不會再操控了。但是,蠱蟲在阿桃的體內多停留一日,我便焦慮一日。所以,宋叔,你可有辦法將阿桃體內的蠱蟲給驅逐出來?”


    老宋沉默了半晌,終是搖了搖頭。


    “我暫時並沒有任何辦法將衛丫頭體內的蠱蟲給驅逐,而且,如若我用錯了方法,隻怕會給她帶來更大的痛苦。我會盡全力的。畢竟,這蠱蟲在她體內多停留一日,她的危險便多一份。更何況……這還隻是一隻尚未成熟的蠱蟲,所以,待時日久了,恐怕不用溫家的那位姑娘操控,蠱蟲就可以自由的啃噬衛丫頭的五髒六腑了。”


    時翎一怔,隨即變得暴躁起來,他緊緊抓住了老宋的衣領,近似咆哮的吼道:“我絕不能讓此事發生,宋叔,我命令你,盡快找到對付蠱蟲的方法!我……我不能看著阿桃死去!”


    老宋沉沉的歎了一口氣,而後渾濁的目光靜靜的投射在時翎的臉上:“少主,你如此擔心衛丫頭,你為何要將她從你身邊推走?”


    時翎攥緊老宋的手頓時鬆開,他就像是一隻鬥敗了的獅子,忽耷拉著腦袋立在一旁,完全喪失了活力。


    老宋忍不住搖了搖頭:“少主,我了解你此刻的心情。我也知道阿城和不需曾經都想拆散你和衛丫頭,可是我從始至終都是希望你能和衛丫頭好好在一起的。我能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那丫頭,而那丫頭也非常的喜歡你。既然兩情相悅,那麽為何不大大方方的廝守一生?你們彼此心中都有愛,那麽眼前的這些困難又算得了什麽?少主,衛丫頭是個明事理的好姑娘,我相信,你將一切都告訴她,她會理解的。你……萬不該像現在這樣傷害她啊!”


    “我這不是在傷害她!”時翎抬高了音調,在意識到自己有些衝動後,他忙輕輕咳嗽了幾聲,而後繼續說道:“我這是在保護她。”


    時翎嗓音嘶啞,眸子裏有一抹深沉的光波在湧動。


    他在保護她。曾經,她是他所有抱負裏的最終目標,他努力得到一切都是為了她。可是如今,他的所有報複都還在,她卻不在了,而他也悄悄的將目標給換了。他使勁渾身解數將她從自己的身邊逼走,他看著她難過,看著她委屈,可是他卻始終都無動於衷。而這一切,不是因為他的心有多硬,恰恰相反,他因為她內心也早已被疼痛刺得千瘡百孔。他現在最終的目標給他帶來的結果可能是死亡,而他,不希望她陪著他一起墜入黑暗,他想讓她好好的活著。


    時翎的神色被老宋盡收眼底。老宋不禁歎息連連,他哪裏會想到曾經形影不離的一對戀人竟會落到今天的這般田地?明明兩人都深愛著彼此,可是一個狠心推開,另一個狠心離去。其實這兩人何嚐不是狠心之人?


    老宋歎道:“少主,你現在如此難過,你這樣做究竟值不值得?”


    “你是在塞北莊園的廢墟上被衛丫頭給帶走的,所以你承受的苦難,你遭受的一切她都是知曉的,她了解你的過去,知曉你的痛苦,理解你的仇恨,所以她又怎會不理解你?還是……”老宋沉了沉眸:“你的計劃根本就不是想了解沐沉樟,而是……有其他的計劃?你是不是和阿城秘密商量了什麽?”


    時翎神色一滯,半晌,他才有些不自然的笑笑:“宋叔,你這是在說什麽呢?我們最大的計劃就是殺了沐沉樟,給莊園一個交代,替外公和娘親報仇。這樣的計劃就足夠我們謀劃好久了,我們哪裏還有功夫去謀劃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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