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翎走進南越皇書房的時候,南越皇正對著一副女子的畫像看著出了神。


    時翎緩緩走近,眸色頓時陰沉——那幅畫像中的女子正是他的娘親,時茗。時翎隻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忽然間不想再往前走去,不想靠近那個雙手沾滿鮮血、虛偽殘忍的劊子手,他很想轉頭就跑,然後找一個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的將胃裏的惡心都給吐出來。


    然而他不能。


    時翎皺著眉頭,強忍著心裏的不適走到了南越皇的跟前。


    “父親,我來了。”時翎說這句話的時候,剛剛麵上的冷峻已經徹底消散,此刻他的眉眼裏已經堆滿了溫情。


    南越皇聽到了時翎的聲音,身形一顫,而後,他慢悠悠的轉過身子。南越皇的臉上,已是老淚縱橫。


    “父親……”時翎假裝欲言又止,滿是擔憂。


    南越皇卻笑著擦了擦眼淚。


    “翎兒,我沒事,我隻是忽然想你娘親了……”南越皇的聲音有些嘶啞,望著時翎的眸光卻無比溫柔:“翎兒,我高興!你終於長大了,到了該成家的時候了。所以今天,我將你娘親給請了出來,我和她一起為你主持終身大事。”


    時翎抬眸,滿眼迷茫。


    “父親,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南越皇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一雙粗糙卻溫暖的手掌覆在了時翎的雙肩上,他說:


    “翎兒,你兩年前就在盼望的事情如今就要成真了,你還要裝傻不成?你放心吧,這一次,作為父親的我可不會再拒絕你了。你和衛家姑娘的婚事,我是舉雙手讚同!接下來,就該下聘禮,請天師來推算好日子了。”


    “我和衛靈桃的婚事?”時翎忽然冷笑一聲,而後說道:“父親,我是不會和衛靈桃成婚的。”


    語氣無比堅決,不像是在開玩笑。


    南越皇皺了皺眉,滿臉不解:“你這又是什麽意思?你不是吵著嚷著要娶那丫頭嗎?而且,你不是已經做好準備了嗎?”


    “那是之前!”時翎毫不猶豫的打斷了南越皇的話:“之前是我不懂事,胡鬧著說些玩笑話罷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我也明白了我真實的心意。”


    “翎兒,婚姻大事可不是兒戲!你莫要糊塗!”南越皇望著時翎陰沉堅決的臉,頓了頓,而後繼續說道:“可是衛英不同意?我知道,衛英一直對你有成見,但是衛英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既然你和衛丫頭兩情相悅,他自然就沒有棒打鴛鴦的道理。你放心,衛英那邊,我會去說的。”


    “和衛將軍沒關係!”提及衛英,時翎的臉色忽然變的難看起來,他的眸光也忽然變得無比犀利。


    南越皇不解的看著時翎。


    時翎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深唿吸一口以平複自己的心情。然後,他才看著南越皇緩緩說道:“和衛將軍沒關係,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我不喜歡衛靈桃了。”


    “什麽?你不喜歡衛丫頭了?”皇上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時翎點點頭。


    “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將依賴錯當成了感情。我經曆了塞北的那一場劫難,內心本就脆弱不堪,恰巧那個時候衛靈桃來救我了。她就像個姐姐一樣保護著我,嗬護著我,時日一長,我便越來越依賴她,我以為那種感覺就是喜歡。可是現在我已經長大了,我明白了世間上的很多事情,同樣的,我也明白了我不喜歡衛靈桃。如果,如果我真的和衛姐姐成親的話,那對於她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你這是在胡鬧!”南越皇終於忍不住發了脾氣:“時翎,你不要仗著朕寵溺就放肆、就無法無天了!你說喜歡人家姑娘的時候恨不得把心窩子給掏出來,你現在說不喜歡了,就想把人家姑娘踢得遠遠的!你把人家姑娘當成了什麽,把皇家的尊嚴當作什麽?現在整個皇宮都在傳你要和那衛家丫頭成親的消息,可是你現在的這個態度……時翎,你太讓我失望了!”


    “朕告訴你,這樁婚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我知道,是我考慮不周,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啊!您若執意相逼,那麽兒臣隻怕會做出更出格的事情來,大婚當日,新郎當眾悔婚,隻怕更丟皇家的顏麵!”


    “你……”南越皇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最終還是舍不得對時翎下手。良久,他才輕歎一口氣,慢慢說道:“翎兒,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上溫家的姑娘了?我聽柔妃說,近日你和那溫家的姑娘走的很近。”


    時翎一怔,半天都沒有說話。


    南越皇頓時歎息連連,他輕輕拍了拍時翎的肩膀,眉宇間繚繞著淡淡的憂愁和深深地無奈。


    “既然這樣,我會為你和溫家的姑娘做主的,隻是衛丫頭……苦了她了。”


    時翎低下頭沉悶不語,但是那雙眸子裏卻隱藏著深深的寒意。他明白南越皇的意思,眼下的南越皇可真真是個慈愛的父親,不僅會幫他解除他與阿桃的婚約,同時,還幫他跟溫惜玉牽了紅線。時翎在心中暗暗冷笑:不愧是南越的君王,處理起事情來當真是果斷決絕,不留下任何反轉的餘地。


    他現在估計已經徹底放下心來了吧,將所有的事情都推在了衛將軍的頭上,並且他還認為神不知鬼不覺,可殊不知,他已經墜入了更深的圈套了。


    時翎抬起眸子望向南越皇,滿臉都堆著僵硬的喜悅。


    “既然如此,就勞煩父親了。”


    話畢,時翎便尋其他的由頭離開了。


    時翎離開後不久,德公公便匆忙趕到南越皇的麵前。


    德公公小心翼翼的問道:“皇上,事情進展的可順利?”


    南越皇並沒有立即迴答,他靜默的立在一旁,兩隻眼睛牢牢地盯著畫中的女子,隻是眸光裏沒了半點溫情。過了好久,他才將那幅畫給收了起來。


    南越皇慢悠悠的說道:“一切都很順利。時翎他……已經完全相信了七年前的事情是衛英所為。衛英,果真沒讓我失望。”


    德公公這才鬆了口氣。但是想到剛剛他看見的八殿下的神情,未免還是有些擔憂。躊躇了許久,他終於開口問道:


    “可是皇上,剛剛老奴瞧著八殿下的那副模樣,像是在生氣呢。”


    “無妨。他這是在氣朕將溫家的丫頭許配給了他。”


    “溫家小姐?”德公公不明白,“那麽衛家的小姐呢?”


    “衛家那丫頭,隻能說和時翎是有緣無分了。”南越皇輕輕歎了口氣:“眼下,時辰莊園的事情都是衛英做的,那麽時翎的心裏便已經將衛英當成了他的仇人。可是礙於衛靈桃的關係,他不能找衛英直接報仇,同時也不能將真相告訴衛靈桃。所以,他隻能選擇將仇恨壓抑在心裏,這份仇恨成為了他心中的一道坎兒,他這輩子都邁不出去了,他自然也無法和衛家那丫頭相守在一起。畢竟,隻要他一看到衛家丫頭,他的心裏就會有個聲音在提醒他,那是他仇人的女兒!這也是這些日子時翎待衛家丫頭冷淡的原因。”


    德公公聽言,恍然大悟。


    南越皇接著說道:“而朕之所以將溫家小姐許配給時翎,一是為了讓時翎和衛將軍徹底斷了聯係,同時朕也是在幫衛家的丫頭。衛家和溫家一向不合,那溫子恆又欠了衛家丫頭那麽多的人命,衛家丫頭自然是懷恨在心的。一旦溫家和時翎有了關係,那麽衛丫頭在痛不欲生的同時也會選擇和時翎徹底斷了關係,自然也會徹底死心。感情中啊,一旦有一方死心了,那麽這份感情便沒有恢複的可能。朕……也是為了他們好。”


    “皇上聖明。”


    書房內忽然陷入了一陣巨大的沉默。南越皇眉頭緊鎖,滿臉愁容。書房內熏香的煙霧在不停的繚繞,盤旋在南越皇的四周,遲遲不肯散去。


    不知過了多久,南越皇才迴過神來。他望著眼前的德公公,眼神裏泛起一絲疲憊和幾分驚慌。


    “阿德,你說……朕,是不是做的太過分了?朕已經對不起茗兒了,朕本想著將對茗兒的愧疚全部轉化為對翎兒的喜愛,可是如今,朕卻在做著傷害時翎的事情。朕……枉為人夫,枉為人父!”


    “皇上乃一國之君,您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對的!”德公公望著南越皇,眼神堅定無比。


    “可是……”


    “沒有可是啊皇上,不管是七年前還是七年後,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南越國的江山,為了南越國的人民。您瞧瞧,現在的南越國是多麽的富庶多麽的和樂啊,這可都多虧了皇上您啊!更何況……七年前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都是衛將軍所為,和皇上您並無半點關係。而至於八皇子,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所以,皇上,您就不要過多煩惱了,保重好龍體才是最重要的!”


    南越皇沉默了片刻,而後重重的點了點頭。此刻,南越皇臉上的愁緒已經消失殆盡,他的眸光依然是晦暗未明,但是麵上卻滿是輕鬆。


    南越皇重重的長籲一口氣:“最近這些日子,朕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一旦入夢了,時茗的身影便會出現在夢裏,她在夢裏埋怨朕,辱罵朕,甚至要提著刀來殺朕……如今,一切都已經解決了,朕心裏的大石頭也總算落地了。今夜,朕終於可以做個好夢了。”


    德公公沉眸不語,嘴角卻泛著淡淡的笑意。


    像是想到了什麽,南越皇又道:“對了,你去典禮司那裏挑選一些上乘的禮品送與溫尚書府,就說是時翎送給溫小姐的,並且你還要大張旗鼓的告訴他們,給溫家小姐的聘禮擇日便會送到。”


    德公公忙領了命令。


    ……


    此時,時翎正陰沉著臉走在深宮大院裏。


    果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不出一日,他和溫惜玉要成親的事情便會傳遍整個紫竹城,到那時,阿桃會是什麽反應?阿桃又會做些什麽?


    阿桃一定會很傷心很失望吧。


    並且,阿桃又會深陷於風口浪尖之中。


    自古以來,流言都是最傷人的利器。而一日之後,他的阿桃便會被這些利器傷的千瘡百孔。他不知道到那時會出現什麽樣的流言,但是他明白,那些流言會充滿著惡毒,充滿著挑釁,也充滿著幸災樂禍。它們會以最快的方式在紫竹城內傳播。衛將軍府,衛靈桃都會成為別人茶前飯後談笑的資本。


    而這一切,都是他時翎帶給他們的。


    想到這裏,時翎隻覺得胸腔裏有一團火在熊熊的燃燒,似乎要將他全身的血液都燒至沸騰。


    “砰!”時翎終於是忍不住,狠狠地將拳頭砸在了牆壁之上。鮮血頓時就從他的手裏蔓延下來,滴滴答答的落到了地麵上。


    時翎望著那猩紅的血液,心裏忽然覺得平靜。


    既然她會痛苦,那麽他也不能好過。


    時翎禁閉雙眸,麵上的表情無比的痛苦。


    “八殿下,您這是在做甚?”耳邊忽然傳來了陌生的女聲,時翎霍地睜開眼睛——眼前的女子,是溫惜玉。她正滿臉驚慌,掏出自己的帕子就要給他包紮傷口。


    時翎卻不領情,冷冷的推開了溫惜玉。


    “你……你就這樣討厭我麽?”溫惜玉皺著眉頭望向時翎,淚水漣漣。


    時翎依舊沉默不語。


    溫惜玉也沒再說話,她輕輕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然後走到了時翎的麵前就要抓住他的手繼續給他包紮傷口。然而時翎再一次推開了溫惜玉,與此同時,他還後退了幾大步。


    溫惜玉終於爆發。她惡狠狠的望著時翎,嘴角卻堆砌著笑容。她道:


    “時翎,你以為你還有的選擇嗎?怎麽,今日皇上為你擇的婚事你可還滿意?你準備什麽時候與衛姐姐完婚啊?哦,不對,你們不可能成親了,因為,你一定拒絕了皇上的指婚。”


    時翎的表情終於有了裂痕。


    “溫惜玉,你不要得寸進尺。我知道,宮中的流言都是你傳出去的,你不要以為你的那些小伎倆我不知道。”


    “可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呢?我並不害怕你知道那些都是我做的呀!”溫惜玉冷笑:“殿下,你可不要忘了,衛姐姐的命可是掌握在我的手裏呢。”


    “你……”時翎皺緊了眉頭惡狠狠的望著溫惜玉,然而後者的臉上卻依舊堆滿了笑容。溫惜玉淺笑著走近了時翎,然後輕輕抓住他的手,替他包紮傷口。


    這一次,時翎沒再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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