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空中繁星點點,光芒璀璨。


    大地之上,營帳中燭火閃爍,宮人們忙忙碌碌,大臣們對酒當歌,好不喧雜熱鬧。


    然而衛靈桃卻獨自一人抱著腿坐在一棵參天大樹之下,她處於黑暗之中,眼眸卻注視著夜空。夜空中的明亮點燃了她的眸子。


    果然,離開了人世間的嘈雜,頭頂上的天空都跟著變得明亮和廣闊了。


    衛靈桃不禁笑笑,而後提起身旁的酒壺,仰著頭飲了一口酒。


    “咳咳……”酒可真辣,辣的她眼淚都要出來了。


    “靈兒,大帳中的宴席,你為何不去參加?”


    沐風在宴席中發現衛靈桃的座位是空的,他再瞧瞧時翎,卻發現時翎正在席上和大臣們舉杯。於是他便尋了個理由離開宴席,出來找衛靈桃。


    正巧,他才出大帳,就看見不遠處席地而坐的一抹落寞的身影。


    衛靈桃瞧見來人是沐風,眸子裏有一閃而過的失落,但也隻一瞬,笑容便爬上了她的唇角。


    “營帳中人多,我嫌吵鬧,便出來尋個地方喝喝小酒,看看夜色……野外的夜色,可真美。”和祁連寨的夜色有的一比。


    “難得,飯桌上各種美味的菜肴吸引不了你。”沐風在衛靈桃的身側擇了一處緩緩坐下,他看見了衛靈桃手中的酒壺,不禁皺了皺眉:


    “我不記得,你會喝酒。”


    “凡事不會都可以學嘛。”衛靈桃說道:“隻是,這酒確實難喝了點。”


    “難喝的話就不要喝了。”沐風伸手奪走了衛靈桃手中的酒壺:“常言道,借酒消愁愁更愁。靈兒……你是不是和八弟鬧矛盾了?”


    聽言,衛靈桃不禁一怔。良久,她才看著夜空緩緩點了點頭。


    沐風的眸光沉了幾分。


    “其實吧,這兩個相愛的人之間難免會發生一些摩擦,鬧出一些小矛盾。所以,你也不要太過於憂心了。一切都會好的。”沐風溫柔的撫了撫衛靈桃的腦袋。


    衛靈桃愣神了片刻,隨即,她望著沐風,緩緩點了點頭。


    “一切都會好的。”衛靈桃低聲喃語,她的目光遙遙地望著遠方,卻找不到著落之處。於是,她的眼神就顯得極其飄忽了。


    一切都會好嗎?


    衛靈桃的眼前浮現出了時翎冷漠冰涼的眸子,還有他冷冰冰的話語。


    他不相信她,他以最邪惡的念頭揣測她,他在一切都沒有水落石出之前將罪責都拋給了她,然後,他冷冰冰的扔下一句——


    “我累了,我實在是經不起你的折騰了。”


    “阿桃,再見。”


    他連她的一句解釋的話都不願聽。


    可能一切都不會好了吧。


    她和時翎,本來是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看著同一片星空的人。可是某一天,大地忽然起了裂縫,而她和時翎,正處於這條裂縫的兩邊。於是,他們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她不知道這條裂縫因何而起,也不知道它何時才會消失,又或者,它不僅不會消失,反而越來越大,最終,將她和時翎這麽多年的情感徹底吞沒。


    衛靈桃的腦海裏忽然浮現起在“塞北祁連寨”時做的那場夢——夢裏,時翎被裂開的大地吞沒,他跌入了無盡的深淵,而她,再也尋不到他。


    沒想到,那場詭異陰冷的夢境竟在如今變成了現實。


    衛靈桃隻覺得心口堵得慌,鼻頭也有些泛酸。於是她深唿吸一口,然後再吐出,似乎是要將心裏所有的不安、所有的難受都輕吐在這一片茫茫的夜色裏。


    “靈兒……”


    衛靈桃聞聲望去,正好對上沐風無比擔憂的眼眸。


    衛靈桃有些不自然的笑笑,然後她指了指天空——


    “沐風哥哥,你瞧,這漫天的星子多麽歡脫啊。”


    沐風如何不明白衛靈桃的意思?


    從剛剛衛靈桃心事重重的臉上他就可以看出,她和時翎之間絕非隻是鬧了小矛盾這麽簡單,而這幾日時翎的反常也被他看在眼裏。隻是,眼下衛靈桃既然不願多說那麽他也就不好多問。畢竟,他希望的是她開心,希望她蹙緊的眉頭可以舒展。他不希望因為自己的逼問而讓她為難、讓她傷心。


    沐風斂了斂麵上的擔憂之色。他目光溫柔的望著衛靈桃,聲音也是無比的溫柔。


    “靈兒,你可記得我們小時有一次偷偷的出了宮,跑到山上打獵?”


    衛靈桃點頭。


    “我記得那個時候你的箭法還不是特別的好,我們追了一隻獵物跑了整個山頭都沒有追到。後來,我們還迷路了。”


    迴想起往事,衛靈桃忍不住笑出了聲。


    “對啊,因為迷路了,你還害怕的哭了起來,我怎麽哄你都哄不好。誰料這個時候,竟有一隻野雞主動送上門來了,我瞄準時機將它捉住,烤給你吃。沒想到,你頓時就不哭也不害怕了,隻一個勁的說著好吃好吃。”


    “我……我哪裏哭了,我根本就沒有哭!”衛靈桃有些發窘。


    “好好好,你說沒哭就沒哭。”沐風寵溺的刮了一下衛靈桃的鼻頭,眼底含著深深的笑意:“靈兒,其實我的意思是,人的情緒是可以隨時轉變的。當你被另一件有趣的事情吸引住了目光,那麽你現在所感受到的痛苦啊,難受啊,慌張啊,害怕啊統統都會消散。靈兒,我記得那個時候,你的心思全被那隻烤雞給吸引去了,所以你當時不僅沒有覺得害怕,相反的,你還吃的特別開心。”


    “所以……”沐風狡黠一笑,喚來了星石。然後,星石便將簍子裏的野雞統統倒了出來。


    衛靈桃滿臉驚喜的望著沐風。


    沐風知道衛靈桃的意思,於是他忙點點頭,臉上的笑意更甚。


    星石生了柴火,大團的火苗在冰冷漆黑的夜裏騰升起,衛靈桃和沐風的臉都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夜裏一片寂靜,隻聽得見火苗中的柴火“吱哢”斷裂的聲音。


    衛靈桃和沐風相視而笑。


    星石瞧見眼前的氣氛這麽好,很是知趣的離開了。


    天上的烏雲被風吹散,夜空一片清朗。火苗上的炊煙被風吹去了遠方。


    “可真香!”衛靈桃狠狠的抽了抽鼻子,無比滿足的說道。火光印著她的臉,將她的臉染得通紅通紅。


    沐風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還記得小時候你和雲兒一同在宮裏生火,把父皇養的戰雞給烤去吃了,在宮裏可是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啊。幸好當時有皇奶奶罩著你們,不然你們倆可得好好挨一頓揍了!”


    “那次可是將我和雲兒嚇得不輕!我看那隻雞長得頗為好看,油光鋥亮的,以為是禦膳房養的雞呢,所以便偷偷捉去烤了!你是不知道,當時我和雲兒還商量著給你送過去一點兒,給皇上和皇奶奶也送去一些,可是吃著吃著實在是太好吃了,我們倆沒忍住便將那隻雞全部吃完了。”


    “哈哈哈……”沐風放聲大笑:“靈兒,你對雞還真是情有獨鍾……”


    “什麽事情啊太子,笑的這麽開心?”正在宴席上喝著酒和大臣們話著家常的南越皇嗅到了帳篷外飄散的香味,於是便立即尋著味道走出了帳篷,正巧看見了想談甚歡的沐風和衛靈桃。


    南越皇看著平日裏沉默淡然的沐風此刻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也感到無比欣慰。於是便讓沐風免去了行禮。


    南越皇興致衝衝的在火堆旁坐下,同時也招唿著一同出來的其他人尋地而坐。其中,最歡樂的要數沐雲兒了。


    沐雲兒望著在火苗上已經發紅的烤雞,衝著衛傾華撒嬌道:“傾華哥哥,我也想要吃烤雞。”


    衛傾華剛想說你剛剛在席上不是已經吃了很多東西了嗎,但是當他看到了沐風之後一切都明白了。


    衛傾華含笑點頭。


    沐雲兒卻依舊沒有消停,她指了指呆站在一旁不知是該走還是該留的時翎說道:“八弟,傾華哥哥烤雞給我吃,太子哥哥的烤雞給小桃子吃,那麽父皇吃的烤雞就交給你了!”


    時翎不動聲色的望了衛靈桃一眼,當他的目光與後者撞在一起後他忙晃走了眼神,而後輕聲應允。


    沐雲兒不禁撇了撇嘴。


    皇上也被此時的氛圍所感染,於是他也附和著沐雲兒問道:


    “那麽衛丫頭手中的烤雞是給誰的?”


    說著,南越皇還悄悄看了時翎一眼。


    時翎感受到了南越皇的眸光,卻沒有迎上去,並且,他依舊沉默不語。


    這會子,在場的所有人都察覺出衛靈桃和時翎關係的異常了。


    衛傾華深深地看了時翎一眼,又轉過眸子看了衛靈桃一眼——衛靈桃正低著頭認真的看著手裏的烤雞。他的妹妹忽然間變得這麽安靜,他還真有些不習慣。


    沐風卻不去看時翎,他將手中的竹棍在火中轉了一圈,然後便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了衛靈桃。


    “靈兒,我的這份給你吃,你的那份要不要給我?”


    “父皇,這下你可明白臭桃子手中的烤雞是給誰的了吧?”沐雲兒一邊說著一邊還投了一記挑釁的目光給時翎,然後,她的眼珠子骨溜溜轉了一圈,一抹狡黠的笑容便浮現在了她的臉上。


    “太子哥哥,臭桃子,我記得我們小的時候最愛在一起玩兒了,那個時候,皇宮裏的禦膳房可是被我和臭桃子承包了的。我們就在禦膳房裏挑些食材生火來拷。太子哥哥,就負責掌廚,我和臭桃子就負責吃了!那可真的是我們三個人最快樂的時光啊!”沐雲兒說最後一句話時故意加重了口氣。


    南越皇聽言,忍不住笑了:“你還好意思說,你和衛丫頭小的時候那可真的是宮裏的混世魔王,宮裏什麽能玩的什麽不能玩的可都被你們倆玩了個遍。說的好聽一點,是太子在陪著你們倆胡鬧,說的不好聽一點,太子就是替你們倆背鍋的!你們倆每次闖了什麽禍,太子都一聲不吭的將罪名攬到了自己身上,他因為你們倆可是吃可不少苦啊!”


    沐雲兒滿臉驚喜:“父皇,原來你都知道啊!”


    南越皇看了沐雲兒一眼頗為無奈的笑道:“你們做的每一件事情朕都知道……朕也舍不得罰太子啊,可是他每次都將罪名攬在自己身上,朕能有什麽辦法?”


    南越皇深深地看了沐風一眼,而後輕聲歎道:“風兒這孩子從小就一根筋,隻要是認定的事情就決不放棄,現在也是。”


    南越皇話中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沐雲兒附和著點了點頭,說道:“所以啊,我的太子哥哥總有一天會收獲到他的幸福的,總會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那一天嗎?更何況,這月亮旁邊的烏雲可是慢慢的自己走開了。”


    沐雲兒一邊說著一邊瞥了時翎一眼,當她看到時翎已經變得難看的臉色,嘴角上的笑意更加明顯。


    “怪不得如意茶館的說書先生常說一句話——生活是個圈。你們想啊,以前的生活中有我有臭桃子有太子哥哥,當然還有傾華哥哥了,而現在,兜兜轉轉,人來人往,最終在這裏我們四個人又相遇在了一起。無論是以前還是以後,隻要我們四個人聚在一起,那我們的迴憶就是共同的!”


    “公主!”衛傾華不動聲色的扯了扯沐雲兒的衣袖,示意她別再說話,可是此刻的沐雲兒一心隻想給衛靈桃出頭哪裏管得了其他。她不知道時翎為什麽要和衛靈桃鬧別扭,她隻知道她的臭桃子是個好姑娘,她不能容忍她受到欺負。


    氣氛有一瞬間的尷尬,時翎手中的動作也隨著沐雲兒話音落下而停止。他冷冷的看了一眼沐雲兒,又望了一眼沉悶不語的衛靈桃和沐風,嘴角忽然扯開一抹冷笑。


    “七姐姐說得對,生活就像是一個圈,它將你們牢牢地圈在了一起,唯獨我,是個圈外之人。”


    “所以現在,我這個圈外之人要離開了。”


    “你……”


    “時翎,雲兒隻是在開玩笑。”南越皇叫住時翎:“眼下時光大好,沒有政務的煩擾,也沒有其他的瑣事憂心。我們一家人也難得團聚在一起,時翎,你就同我們好好的敘敘舊吧。今日,沒有君臣,隻有家人!”


    “不必了。”時翎客套的笑笑:“父親,您該明白,我這裏的舊事可沒有他們。”


    “那你就說說你的舊事,我們隻聽著就好。你就和我們說說祁連山上的時光!我們是一家人,應該……”


    “其實都沒有什麽好說的,不過是些陳年舊事罷了,過去了便過去了。”時翎淺笑著打斷了南越皇的話,而後打了一個嗬欠。時翎的臉上透露出了深深的疲憊。


    “父親,今日的傷我還沒有徹底恢複,我就先迴去休息了。”


    南越皇隻好點頭,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關切的說道:“記得,讓十五守在你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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