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靈桃還要趕迴去參加府上的接風宴,即使她與時翎之間再怎麽依依不舍,此刻也到了要分別的時候了。


    時翎將衛靈桃送迴了將軍府,正巧與衛傾華碰了麵。衛傾華衝著時翎寒暄了幾句然後便邀請時翎來將軍府做客,時翎自然明白衛傾華隻是麵上的客套,他知曉衛將軍對他的不滿知道衛將軍不歡喜他,所以這合家團圓的大好時光他還是不要沒有眼力見的去破壞氛圍了。


    時翎隻道宮內還有事情要處理便借口要離開。離開的一瞬間他與衛傾華的眸光不動聲色的相遇,而後二者微微頷首,其中的內容不言而喻,二者都心知肚明。


    時翎這才放了心,明日,明日就是他與溫惜玉相約的日子了,雖然他心裏並未摻雜著多餘的情感,但是他也隻希望這件事情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過去,他不想讓阿桃知道平添煩擾。


    天色漸漸黯淡了下來,月亮的影子在蒼穹之上若隱若現。


    時翎仰望天空,不禁歎了口氣。


    “八弟為何歎氣?”


    “你為何在此?”時翎望著眼前的沐風,不禁皺了皺眉。


    沐風卻笑:“靈兒今日迴府,我因公務繁忙未能去迎接她,所以此刻去將軍府瞧瞧她。”


    “阿桃好得很,尤其是剛剛與我相見了更顯的麵色紅潤,健康活潑。眼下將軍府在辦接風宴,你還是不要過去打擾了。”時翎麵色有些不悅,這些話說出來像是在挑釁。


    沐風卻是一點也不惱。


    “正是衛將軍要請我去參加接風宴的。”沐風挑了挑眉:“怎麽,衛將軍沒有邀請你?”


    時翎頓時沉下了眼眸,他不再理會沐風,徑直朝前走去。


    沐風身旁的星石自然是不樂意自家太子就這樣被無視,他正欲向前攔住時翎,卻被沐風給攔下了。


    “聽說,今日你請求父皇指婚了?”沐風的眼眸裏籠上一層陰霾,說話卻依舊不緊不慢,雲淡風輕。


    “你如何知道?”時翎頓下了步子,滿臉警惕。


    “父皇因為拒絕你的請求心中懷有愧疚,他怕你不能理解他,所以便派我來開導開導你。”


    “開導我什麽?”時翎挑眉,說話的口氣裏充滿了諷刺:“又或者說,你是來我這裏炫耀的?”


    “沐風,你該明白,即使衛將軍再怎麽喜歡你,衛將軍府多麽接納你,阿桃她始終都是我的,她隻喜歡我的!”


    “八殿下,你若心裏真的這麽肯定為何現在作出這般瘋狗亂咬人的模樣,我看你就是心裏發虛了!”


    “星石,不得無禮!”沐風忍不住嗔道。


    星石卻依舊氣唿唿的衝著時翎說道:“八殿下,你若是心中有氣大可撒在你宮中太監宮女的身上,你現在將氣撒在我家太子殿下的身上是何道理,我家太子殿下是好心!”


    “星石!”沐風又吼了聲,星石這才乖乖閉嘴。


    沐風踱著步子緩緩行至時翎的身旁,他看著時翎鐵青的臉色不禁歎了口氣。


    “八弟,星石口無遮攔,你莫要放在心上。”


    時翎隻沉默不語。


    沐風卻繼續說道:“其實父皇拒絕你的請求是情理之中的,我很讚同父皇的作法,相反,如果父皇一口就答應了你的請求,我會毫不猶豫的衝到父皇麵前請他收迴成命。”


    聽到此言,時翎的麵上終於有了表情,他抬眸白了一眼沐風而後道:“你這是什麽心態?”


    沐風不禁笑了:“為了靈兒好的心態。”


    “我對靈兒的情感你也清楚,我喜歡她,所以我希望她幸福。但是現在的你,絕非是她可以托付終生的良人。”


    “雖然說,你喜歡她便是這份感情裏最重要的籌碼了,但是如若你的其他籌碼不夠力量,一切不過都是些空話。時翎,婚姻不是兒戲,你既然想到了婚姻便應該要想到與之相匹配的擔當和責任,可是現在的你,無論是二者之中的哪一個,你都無法達標。”


    “你生於塞北之地,天性愛自由,所以,哪怕你到了皇宮之中,你也不將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放在眼裏。一開始我隻當你初來乍到,便不好多說什麽,可是現在的你該知曉,自打你與父皇相認的那一刻起,你便是皇家的孩子了。皇家的孩子,就應該遵守皇家的規定,履行皇家的職責。如今你從祁連山迴來,朝中大臣本就對你突然出現又被委以大任而心生不滿,可是朝野上你並不事事盡心,甚至還挑諸位大臣的刺,這便讓更多的大臣和皇子心生不服。父皇派你去侍衛軍營學習,眼下已將整個大營都交於你管理,可是你根本無心軍營中的事情,你天生孤傲,不願將任何人放在眼裏,可是你該明白,軍營裏的那些將士是你的手下,同時也是你的兄弟,你隻一味的然他們遵守你定下的規矩,可是你卻無心聽聽他們的想法,長此以往,你會失去軍心的。時翎,有時候謙卑並不代表你在放低姿態。”


    沐風見時翎的眸子裏的眸光在湧動,便知曉他的一番話已經被時翎聽進去了。沐風拍拍時翎的肩膀繼續說道:


    “我知道你不喜宮中的氛圍,可是你也該慢慢順應,你可以選擇獨善其身,但是在某些方麵你也該讓自己融入進去。你討厭的也好,喜歡的也罷,你應該學會如何去收斂自己的感情和脾性。眼下無論你是在宮內宮外,實在是沒有一人能說出你的好來。朝中的大臣有不看好你的,有心裏怨恨你的,而侍衛營中的兄弟們大多都對你不服氣。至於書院的太傅,雖然對你讚不絕口,卻也同父皇說過,你的性子太驕傲,不願把事事都放在眼裏,這樣的你是最容易吃虧的。所以,你瞧,無論是朝野還是軍營,你都不得人心,而不得人心的人在朝政之上是永遠都無法立足的。你覺得這樣的你能給靈兒帶來幸福嗎?”


    時翎緊抿薄唇,沉默不語,但是他眸子裏的光芒卻出賣了他——雖然他在沉默,但是在他的心裏,一切都已經通透了。


    “眼下父皇確實對你寵愛有加,但你萬不可恃寵而驕。你若一味的驕縱下去,隻怕日後會淪為皇室的一顆棄子。時翎,我不願讓靈兒跟在你的身後過著處處受限於人的日子,我不願看她受委屈。所以,如若你是真心喜歡她、真心想要待她好,你就該成長起來。你要知道,在你喜歡的姑娘麵前,你不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男人,你要有擔當、有責任更應該有應對萬事的能力。”


    “我知道,在偌大的皇宮裏,除了阿桃,沒有一人信任我。”時翎苦笑道:“在我眼裏,皇宮就是一潭爛泥湖水,我總認為,隻要我一直堅守著自己的內心,那麽就不會被泥潭汙染,我就能一直保持最初的模樣。我一直認為我的孤傲不是錯,可是如今看來,我的孤傲卻成了我最大的困擾。正因為這樣,衛將軍才一直不待見我吧。”


    “沐風,今日你的一番話我牢牢記在心裏了。”時翎對著沐風無比感激的說道:“我時翎是孤傲冷淡的人,但並不是固執死板的人。既然我已經選擇了踏進了皇宮、選擇了做皇上的兒子,那麽該做的和不該做的我都會學著分清。政事和軍事我也會學著打理。我相信,待我羽翼豐滿在皇宮裏站穩腳跟之時,衛將軍便不會有任何一句的不滿,那時,父皇也不會再悖了我的請求。而那時,我也會十裏紅妝迎娶阿桃。”


    沐風的眸子裏有一抹傷感匆匆劃過,他勾起唇角,滿意的望著時翎淺笑:“我期待那日的到來。”


    說罷,沐風便趕去將軍府的晚宴了。


    待沐風走後,時翎望著夜空不禁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剛剛沐風的說辭與南越皇的說辭套疊在了一起,時翎這時才有一種深刻的自己是皇家人的感覺。他與皇上、沐風本來就疏離冷淡,他隻知道在血緣的關係上,他們是係著同一紐帶的家人,但是現實生活中,他總覺得他們冷淡又陌生。對於南越皇,時翎一直隻把他當作一位普通的長者去尊敬,至於沐風,他們也算是有萍水相逢的交情,在外人看來,他們相交甚好,但是在他的心裏,他卻始終沒有把沐風當作家人。


    可是這件事情,卻讓他深刻的感受到了來自家人的關切與關懷。


    南越皇拒絕他的請求是站在父親的角度,沐風教導他是站在長兄的角度。時翎此刻才有種與家人走近的感覺。


    時翎的眼前浮現了上午在南越皇書房中的景象——


    當時翎知道衛靈桃終被釋放出來,心裏自然是難以言喻的開心與激動。他本想第一時間就去接應阿桃,但是這些日子裏一直在他腦袋裏盤旋的想法此刻更是蠢蠢欲動,他思索再三,終於找到了南越皇。


    他想在今天這個好日子裏將好消息說與衛靈桃,他想和阿桃成親了。


    可是誰料他才將想法說出,南越皇毫不猶豫的就拒絕了他。


    時翎當下臉色就變了。


    南越皇望著臉上仍有些稚氣的時翎不禁輕歎了一口氣,而後緩緩說道:


    “時翎,我知曉你與衛家那丫頭感情深厚,也知道你們一起經曆了多少,但是時翎,你覺得現在的你有資格承擔起一個家庭的責任嗎?”


    時翎不解。


    “我與你娘相遇時,我還是南越國的太子,那時的我已經有兩樁被皇室操控的婚事,時翎,我遇見你娘時我的身旁已有兩位妻子了。”


    “我知道。”


    “你不知道。”南越皇輕聲笑道:“我那時的年紀可比你大多了,而且還有了風兒。但是我仍是不懂事的。當時的太子妃,也就是現在的皇後,我並不喜歡她,但是她雍和大度,將太子府打理的很好,也將風兒教導的很好。但是,死去的琴妃是我的側妃,她就不一樣了,她終日鬱鬱寡歡,所以在老三誕生之前,我已有兩位皇子先後殞命。這也是你從未見過你大哥和二哥的原因。”


    說到這,南越皇忽然間恍然大悟了,他道:“你瞧瞧,你父親我真的是老糊塗了,將話題扯遠了。”


    “我與你娘相遇是因為我遭遇了宮中變故被流放至西域,你娘救了我。而後我們便經曆了相知與相愛。我與你娘在一起實在是太過於幸福與快樂,甚至萌生了要放棄皇權的想法。可是,好景不長,我的母親,也就是你的太後祖母找到了我,我洗刷了冤屈,自然是要重迴皇宮。我自然是不樂意,可是太後哭鬧的厲害,我沒有辦法隻能答應隨她迴宮,但前提條件是,你娘得隨我一起。”


    “當時的我年輕氣盛,我一度認為在殺人不眨眼的皇宮裏我能護你娘周全。我拚命的幫她掩蓋身份,讓世人皆認為她隻是個普通丫頭,世人也相信了,我原以為一切都能順利的發展下去,可是當我登基稱皇之後,一切都變了。太後一直擔心你娘的真實身份會影響到我的權威,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刁難她,我在母親和愛人之間輾轉,終究是身心俱疲。我與你娘親的爭吵也越來越多,她不止一次的問我願不願意放下一切跟她走,可是以前在我腦海裏非常肯定的答案在那一刻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再加上太後的驅趕,茗兒含恨返迴了莊園……其實歸根結底,是我逼走了茗兒,我沒有能力保護她,可是我卻自私的想要將她留在我身邊,我以為隻要我們彼此相愛就足夠了,可事實上……我卻負了她。”


    南越皇望著沉著眸子的時翎慈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慈愛的說道:


    “翎兒,我不希望日後的你會走我的老路,不希望你的幸福與我一樣最終被自己丟棄,同樣丟失的還有自己心愛的女子……翎兒,你仔細想想,如今你在宮中根基尚不穩定,你拿什麽去保護人家姑娘,你有什麽去護人家周全,你又有什麽資格叫人家的雙親放心?這點基本的你都做不到,你又何談給人家幸福?”


    ……


    從迴憶中起身,時翎隻覺得滿腹的惆悵盡皆散去,此刻,他的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也已經有了方向。


    他一身輕鬆。


    時翎抬頭仰望天空,此刻的天空,夜色已經深沉如濃墨了,幾顆稀疏的星子孤零零的散落在夜空中,宛如一個將起的棋局,世人隻知開始,卻並不知道結局。


    夜空中沒有月亮,夜空之下卻有一輪——


    時翎的眼睛璀璨明亮,如皎白的月光,澄潔溫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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